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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婉宁许多年再没闻见母亲的香味了,如今又能看见活生生的杜氏,忍不住就红了眼眶。
杜氏哭笑不得,这孩子自从几天前就总是痴缠着她,也不知是怎么了,又细细的摸了摸谢婉宁的脸颊,“宁宁,你是不是又惹了什么祸,”眼神带着审视。
谢婉宁呆了一呆,想起十四岁的自己,好像是很调皮捣蛋,整日里让父母不得安生,怨不得母亲如此想自己,又扭股糖似的挽着杜氏的胳膊:“娘,宁宁最乖了,哪里会惹祸”。
杜氏无奈叹气:“你这个小皮猴儿,既然懂事,怎么这个时辰还不起来。”
谢婉宁小脸一红:“今天早上不小心睡过了,”说着吐了吐舌头,可爱极了。
杜氏拧了拧谢婉宁的脸:“你可是有什么事忘了,仔细想想,”说着看着婉宁的脸。
谢婉宁有些迷茫,十四岁那年有发生什么事吗,这么多年过去了,实在是想不起来。
杜氏见谢婉宁瞪着圆圆的眼睛,愣愣的,显然是忘了,不由得气笑:“你个小皮猴儿,这就忘了,前几日还跟我嚷嚷着说好不容易女学放假了,要写信给你舅舅,说要去杭州府那儿。”
谢婉宁忽然就想起来了,大周朝唯才是德,各地都兴办了许多女子学院,官宦人家的女儿几乎都是要上学堂的,姑娘们要学习经义、数术、琴棋书画和针黹女红等,这其中朝廷在京都设立的女学更是不得了,人人都以考上女学为荣,女学中的女学生一般都是成绩特别优异或者有背景关系的。
谢婉宁有些不好意思,她上辈子是靠着祖父次辅的缘由进去女学的不过没读多久书就因着父亲去世而退学守制了。
谢婉宁凝眉仔细回想,上辈子这时候她好像是想要去杭州府的舅舅家探亲,正好七月八月女学放了假,她欢喜的紧,急着要去找二表兄玩儿,她记得好像刚到杭州府不久,七月二十日那天在舅舅家收到了噩耗,说是父亲没了
那之后就是一段昏暗的日子,浑浑噩噩地随着舅父舅母回家奔丧,整个谢府一片缟素,没几个月母亲也一病不起,随着父亲去了,谢婉宁只记得眼泪都要流干了。
“这辈子,绝对不会再这样了,”谢婉宁暗暗攥紧了拳头。
杜氏瞧见谢婉宁红了眼圈,大眼睛里噙满了泪花,让人心疼的紧:“宁宁,这是怎么了,怎么还红了眼睛,像个小泪包,”说着摸了摸谢婉宁的脸。
谢婉宁回过神来,娇憨的笑:“娘,宁宁不想去舅舅家了,想留在家里陪你们。”
杜氏失笑,漂亮的眉眼弯起来:“宁宁,往年你可是急着要去你舅舅家找你二表哥玩的,怎么今年忽然就转了性儿,”说着顿了顿,“还有杭州府的各种泥人儿,西洋舶来的琉璃。”
谢婉宁的脸红了起来,自己以前可真是爱玩儿,不由得有些害臊:“娘,我每年都去舅舅那儿,今年就留在家里陪你们嘛,宁宁最喜欢陪在娘身边了。”
杜氏半信半疑,眉头挑了起来:“你是不是又想着什么坏招儿了,”谢婉宁以前难免有些骄纵,杜氏还是有些不相信的。
谢婉宁眨了眨眼睛,湿漉漉的:“娘,大伯母和哥哥姐姐们都去金陵看望大伯父去了,您要一个人奉养祖父祖母,还要主持府里的中馈,难免辛苦了些,女儿想帮帮你嘛。”
谢家诗书传家,世代耕读,谢婉宁的祖父谢亭章更是当朝次辅,谢亭章一生育有两子,分别是长子谢德政和次子谢昌政。
谢婉宁的大伯父谢德政,自幼书读的很好,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现下外放到金陵做官儿,大伯母顾氏与大伯父感情甚笃,每到假日会带着孩子们去看完大伯父。
谢婉宁皱了皱眉,就像晶莹的白包子上起了褶儿:“再说了,我的经义总是学的不好,正好趁着这时间梳理梳理。”
谢婉宁有些不好意思,如果没记错的话,上辈子那次女学考试自己好像是倒数来着
杜氏有些惊讶:“咱们家的小皮猴儿也会想读书了,”杜氏暗暗寻思,若是这样也好,听其他府上的夫人说孩子们到了岁数多少会懂事些,宁宁现下十四岁了,合该是懂事的时候了。
杜氏清了清嗓子:“上次女学考试你可是得了你们班倒数第五,是该好好读书了,要不娘帮你请个私塾师,”说话间有些探询的意思。
谢婉宁登时头大如斗:“娘,私塾师不必请的,女儿自己在家里温书就好了,”谢婉宁想起了曾经被经义支配的恐惧。
杜氏多少有些欣慰,这孩子从小就不大爱读书,自己和夫君两个人也总是狠不下心来狠劲儿管教,总是说不了两句就屈服于女儿的眼泪
“那好吧,等会儿我给你舅舅写信,说你今年不去那儿了,”杜氏顿了顿,“可得向你大姐姐好好学学,婉容总是名列前茅。”
谢婉柔是长房的嫡长女,今年十五岁,自幼性格文静,温柔娴雅,书也读得好,很得大人的喜欢,谢婉宁也很喜欢这个姐姐,两个人相处的很好,犹如亲姐妹一样。
谢婉宁点点头:“我自然是要向大姐姐学的,娘你放心”,神色很是诚恳。
杜氏笑了笑:“这样子想才对,”说着神色变得欣慰,“我的宁宁也懂事了,时辰也不早了,娘得去抱厦和仆妇们对对牌去,先走了,你好好歇着。”
谢婉宁下床去送杜氏,一旁的丫头也很恭谨地候在一旁。
送走了杜氏,山栀走了过来,神色温柔:“姑娘,奴婢服侍您梳洗吧,”谢婉宁点点头。
谢婉宁的內间里立着面半人高的镜子,是舶来的西洋品,谢婉宁看着镜子里十四岁的少女,还没抽条儿,身量不高,但眉眼精致如画,脸颊还有些婴儿肥,一切看起来还是那么年轻。
这辈子,自己没有去舅舅家,而是留在了京城的家里,离父亲去世的那天还有半个月的时间,一切都还可以改变,这一次,父亲会好好的,母亲也不会随父亲而去,谢婉宁在心里默默跟自己说。
至于赵彻,谢婉宁有些恍惚,怎么又想起他了,这一次,自己不会再在上元节那天出去,更加不会遇到他。
第3章()
“姑娘,老爷唤您去书房,”紫芝撩起穿珠帘,笑盈盈地说。
紫芝掸了掸衣裳,走进内室,就看见山栀正服侍着谢婉宁绞头发,日光透过素绢漏出晕黄的光,愈发显得谢婉宁乌发浓密,侧脸莹白如玉,“姑娘,我今日家去我娘一直说起您呢,又叹息身子不好不能再服侍您,这是她给您绣的香囊。”
紫芝是谢婉宁房里的大丫鬟,谢婉宁看见紫芝穿着弹墨蝴蝶纹的对襟衣衫,拿着香囊的手上戴着一个赤金镯子,颇有几分姿色,就伸手接过香囊来,上面绣着海棠金丝纹,针脚细密,确是个好活计,就笑着说:“帮我谢过李嬷嬷。”
李嬷嬷原是婉宁母亲杜氏的陪嫁丫鬟,后来许配给了外头一个管家,这几年身子越发不好,就自请出府荣养去了,怕过给谢婉宁病气。
紫芝凑到谢婉宁身边挤走山栀,换了一个新的帕子:“姑娘,虽说这天头暖和,可也得小心别着了凉,这头发还是我来绞吧,”言下之意就是山栀做事不稳重了,山栀却什么都没说,退到了旁边去,谢婉宁闭着眼由她绞头发。
紫芝的力度也很恰当:“姑娘,老爷面色瞧着不大好,您可得小心着点儿,”谢婉宁闻见紫芝身上有缕淡淡的甜香,点点头。
谢婉宁心里却在冷笑,上一世她是很信任紫芝的,可是她却在谢昌政去世被构陷,谢府失势后自拿了细软逃出府去,这原也算不得什么,紫芝是李嬷嬷的女儿,早已经放了文书,是个自由身。
后来谢婉宁才发现原来紫芝她偷偷带走了许多金银首饰,竟是一声不响就溜走了,谢婉宁估摸着紫芝早就手脚不干净了。
“姑娘,我娘还给您带了些她新制的吃食,奴婢这就去安置一下,”紫芝放下巾帕。
谢婉宁点头:“李嬷嬷的手艺我是信服的,你快去吧。”
紫芝福了福身,转身走了,动作轻转间又显出一股子甜香。
“这股子甜甜的味道倒是哪里来的,甚是好闻,”谢婉宁笑着问山栀。
山栀扶着谢婉宁坐在了松红林木宫凳上:“这是浣糖阁新出的梅子糖,味道持久馥郁,”谢婉宁颇为赞许的看了看山栀,是个机灵的丫鬟。
这紫芝不只身上穿着上好的蜀锦,戴着赤金镯子,就连浣糖阁新制的糖都买的了,当真是一个“好丫鬟”,谢婉宁嘴角就撇出了一抹冷笑,合该是时候清点一下她的箱笼了,看看到底是少了多少东西。
日头有些热,谢婉宁走到书房时微微出了些薄汗。
谢婉宁一进书房,就看见一个穿着宝蓝色家常直缀的中年男子正坐在在案几后,他身材高大,很是英俊,不像读书人,倒像是个武将,正是她的父亲谢昌政。
“爹,您唤女儿来可是有什么事,”谢婉宁低着头问安。
谢昌政放下了手里的书卷,抬头打量谢婉宁,然后道:“宁宁,怎么如今倒不去你舅父家了。”
谢婉宁开始撒娇,走到前去捏谢昌政的肩:“爹,女儿这不是想在家陪着你和娘吗。”
谢昌政笑着点点头:“那正好,正好留在家里好好背背经义,”语气却很严肃,然后面色就冷了下来,拍了拍案几上的书卷。
谢婉宁有些懵,然后她就看到了案几上她自己的试卷
谢婉宁想起来了,这是上辈子女学课业结考的成绩,她好似是得了倒数第五名,那时候她早已去了杭州府的舅父家,可谢昌政也特意去了信好好说教了一顿,如今她留在家里,自然免不了一顿训斥。
谢婉宁的笑容就有些僵硬,她倒是忘了,她的成绩一向差,而谢昌政夫妇又很在意成绩
谢昌政的胡子都吹起来了:“你看看,你这写的都是些什么。”
谢婉宁凝眉,算起来她已经十余年没有上过女学了,况且她本来经义的成绩就非常差,现下什么也说不出来。
谢昌政看谢婉宁一句话不说,气就不打一处来:“给我去上外头站着。”
谢婉宁皱了皱鼻子,这辈子争取让经义的成绩好点儿吧,然后去书房外头默默罚站,。
外头日头烈,不一会儿谢婉宁就已经出了许多汗,眼前的景物也开始影影绰绰起来。
谢昌政在书房忍不住要探出头去,又生生地忍住了,他很宠这个女儿,疼到了心眼儿里,可是不能让这份宠害了他女儿,必须得严加管教,谢昌政叹了口气。
谢婉宁自是知道谢昌政的良苦用心,她重活了一辈子,哪里能连这点子东西都看不清,只不过,这日头未免有些太烈了吧,谢婉宁觉得眼前又开始模糊起来。
正是迷蒙间,院门口处却忽然传来一些声音,谢婉宁不自觉地就往前看。
只见一个男子正缓步往谢昌政的书房方向走来,他穿了件鸦青色竹叶纹的直缀,个子很高,背脊挺直,下午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脸半掩在阴影里,很是俊秀。
陆起淮自然也看见了谢婉宁。
谢婉宁今日穿了樱草色的襟子,下身配着同色系的撒花纯面百褶裙,汗湿了她身上的裙衫,又因着夏日的衣料轻薄,近乎黏在身上,虽然只有十四岁,却显出一股子妖媚的风流。
陆起淮微垂眼眸,然后走了进去。
谢婉宁虽头有些晕,但总觉得这人好似在哪儿见过。
“小姐,老爷说让您回去抄书卷十遍,明日交给他,”书房里的书童出来说,然后把那份卷子给了谢婉宁,眼睛却不敢看向谢婉宁。
谢婉宁点头示意,然后往苑香居走,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想起刚刚的男子,她觉得眼熟的很,到底是在哪儿见过这人呢,眉头都拧在了一起。
等等,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个人应该是陆起淮,十年后新朝鼎鼎大名的陆大学士,三十三岁的内阁首辅,大周朝历史上最年轻的内阁学士,也是打败了现下一手遮天的陆修文的人。
谢婉宁记忆逐渐清晰起来,那是上辈子新皇刚刚登基的时候,赵彻带着陆氏和她一起进宫赴宴,那时候她曾远远地看过一眼,权倾朝野的陆大学士被众人簇拥着,眉头紧锁,蹙出两道纹路,却隐隐显出气势。
那时陆起淮已辅助新皇夺得皇位,新皇对陆起淮敬畏的很,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陆修文被贬,他的爪牙也已树倒猢狲散,陆起淮已占了上风。
不过也怨不得谢婉宁没有一眼就认出他来,一则只是隔着人海远远地看过一眼,二则是现在的陆起淮眉眼还有些稚嫩,也不如以前狠厉,不知道何时才能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