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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朱破门而入,行到床边:“闹够了没有?”语调不高,却让床上大闹的男子消停下来。
傅渊定定地看向沉朱,脸上还留着些难以置信。
趁他发愣,那个老郎中慌忙将他手中的药罐夺下来,塞进药箱里就匆匆走了。临走前,还撂下一句:“疯子!!”
床上的男子虽然披头散发,却难掩那张脸清秀俊美,他冷冷一笑,别过脸:“你救了我,是不是后悔了?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就算是救过来,也是个惹人嫌的疯子,哦,我倒忘了,我的手臂就是你弄断的,若我就这么死了,你只怕也脱不了干系……”
沉朱凉凉道:“你这张嘴这样尖酸刻薄,也难怪你的那些女人都受不了你。”说罢,唤道,“清让,帮我按住他。”
慕清让虽不知沉朱用意,却依言上前,按住了傅渊的肩膀。
男子极瘦,仿佛就只有一把骨头。浑身上下,也就只有一张脸还可以看,他忍不住暗道:这个男人,同沉朱上神是什么关系?
傅渊则嫌恶地动了动身子:“你们做什么?”无奈慕清让的力气极大,他丝毫也动惮不得。
沉朱活动了一下手指,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臂,傅渊意识到她想做什么,脸色立刻一白:“你等……”
话未说完,就听到关节处传来两声脆响,慕清让一松开手,他就痛得蜷在了床上,疼成这样,嘴却也没闲下来,刻薄的话不断从他的口中吐出来,而且越来越难听,一连数次出现了“狠毒的女人”这个词,慕清让听不下去,沉着脸想要制止,却被沉朱抬手挡了。
她轻叹:“若是让方才的郎中替你接骨,想必会更温柔些,可惜他被你骂走了。”
傅渊头埋在被子上,艰难地找了个能看到她的脸的角度,总结道:“最毒不过妇人心。”
“不想让我更毒一些,就乖乖闭上嘴。”沉朱这句话之后,他果然不再说话了,把被子一拉,蒙上了脑袋。
第七十三章把他扔出去!()
沉朱见状,唇角微微一勾,听慕清让问自己:“姑娘,这位是?”
她默了片刻,道:“就是那个家破人亡的傅公子。”
慕清让向床上望去,清俊眉目间划过一抹复杂的情绪:“他就是傅家仅剩的……”
几年前一场大火,将傅家全家老少全烧成了灰,就只有傅家的长子苟延残喘活了下来,如今看来,此人就算活着,也是个废人了。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沉朱率先对慕清让道:“你先退下吧,我还有笔账要同此人算一算。”见他有些犹豫,添道,“放心吧,他这个人,也就只有一张嘴还有些能耐。”
慕清让十分认可她的话,点头:“好,姑娘小心。”
等到房间里只剩下自己和蒙头赌气的男人,沉朱才拉了板凳坐到床边,戳一戳被子里的人:“起来,有话问你。”
被子中传来低低一声:“滚出去。”
沉朱心平气和道:“我不滚,我要看看你什么时候会疼出声来。”此时他在被子中的姿势,应当正好压着那条断臂,她要看看他能硬撑到什么时候。
此话一出,裹成一团的被子果然颤了颤。一盏茶过去了,两盏茶过去了,男子总算受不了,掀被起坐:“我说让你滚出去,你没有听到……吗。”
额上冷不防落下一只手,与他略低的体温相比,那只手微微发烫,少女清秀的脸近在咫尺,他因发怒而扭曲的表情,就那样落入她的眼底,无所遁形。
那一刻,二人的世界是多么泾渭分明。
与站在光明中的她相比,在黑暗中苟延残喘的他,是多么丑陋。
沉朱收手回去,问他:“身上这样凉,你冷吗?”
他一时忘了回答,回过神来,却突然爆发。他抓住身畔所有能抓住的东西狠狠摔在地上,似乎要将一切都砸得粉碎,他浑身颤抖:“阴魂不散的丑八怪,疯女人,你回来做什么,专门来看我的笑话吗?!”
很快手边就没有东西可砸,被他痛骂的少女却及时递来一个花瓶,望着他道:“继续。”
他的神情一顿。从前他发怒的时候,身边的人要么惶恐劝阻,要么退避三舍,还是第一次,遇到如她这般反应。
面前的少女皮肤雪白,衬着一双眼睛宛若黑渊,仿佛淬了霜芒的古玉,带着幽寂的冷意。他方才骂她丑八怪,然而实际上,她比他见过的任何女子都要漂亮,皮相倒是其次,让他不知不觉屏住呼吸的,是她身上那种淡漠悠远的气息。
他没有接她递来的花瓶,脾气渐渐平息下去,良久,才缓缓挺直身体,问她:“你想问我什么?”
沉朱见他发泄完总算有配合之意,也不拐弯抹角,把花瓶放回去,道:“关于‘长生教’,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傅渊的脸上又浮现出了一贯的冷笑:“原来如此。我这样的废人,若身上没有什么秘密可以发掘,像你这般的人,又岂会正眼看我一眼。”
沉朱有些窝火,额角隐隐抽痛:“你这个人……”怎么性格如此扭曲。
话未说完,就见男子别过脸去,轻哼一声:“如此……倒还不如不回来。”
沉朱将他望了望,迟疑:“莫非……你其实一直在等我回来?”见到他指尖一颤,幽凉的眸中却多了些笑意,“会对着郎中发火,也是因为害怕吗?”
他果然恼羞成怒:“你若再信口胡言,就从我眼前消失。”
沉朱佯作起身:“好,我走了。”
他冷笑:“所以说女人都是翻脸无情之人。”
沉朱叹一口气,跟一个傲娇还讲什么道理:“就当是我死皮赖脸缠着你,明明可以把你丢在客栈里自生自灭,却非要给你找个郎中,还不顾一切地飞奔回来听你辱骂,你若愿意,这般理解也无妨。”
一席话说完,就见床上的男子愣了愣,片刻后,他竟开怀地笑了,笑了一会儿之后,得出结论:“所以,你总算承认是你死缠着我了。”
那时的他,竟像是一个总算要到糖吃的孩子,让她微微恍神。
她觉得在这个男人面前,自己都快要没脾气了。
他收了笑之后,扯过外袍披到肩头,沉朱见他动作艰难,想搭把手,却被他避了开来。
分明说过自己不要自尊心,其实自尊心比谁都强吧。
沉朱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听他开口:“我若说我见过长生教主,还求他杀光我的全家,你可会信?”
一句话,说的沉朱忽而心惊。
男子的脸色苍白如纸,眉和眼都俊美标致,说这话的语气很平静,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沉朱惊在那里,一时失语。
却听他噗嗤一声,掩袖笑道:“嘿,你这人真有意思,这样的鬼话竟也信了。”
沉朱咬牙切齿:“傅渊,你再同我玩笑,我将你扔出去!”
他笑了一会儿,才恢复正经,语气仍有些漫不经心,让人听不出真假:“其实,真相同我方才说的也无甚区别。当年,我无意中闯入长生教的圣湖,所以,就鬼迷心窍地向长生教主许了愿。”他偏过头,头发垂落胸前,“长生教主可不是只会聆听诅咒,若他愿意,甚至可以逆天改命,只是要看你愿意付出的代价有多大了。”他唇角勾起一个自嘲的笑意,“那时的我岂料到,我付出的代价会是整个傅家。我的父母死在了我的面前,就连我的妹妹也……”
沉朱听到这里忍不住开口:“你还有个妹妹?”
据她了解,傅家只他一个独子,又是哪里冒出来一个妹妹?
男子的口中发出一声极轻极轻的冷笑:“想不到吧,我还有个妹妹。”语气低沉而温柔,“我的那个妹妹啊,一生下来就被认为是个不祥的人,所以从小就被寄养在外,傅家连她的存在都不愿承认,可是,怎么就那么巧呢。火灾的那一日,她偷偷跑来见我。真没想到,我见她的第一面,竟然是她的死期……”
沉朱不知此话真假,开口安慰不是,沉默也不是,正不知所措之际,他突然伸出手捞起她的一缕长发,苍白的手指衬着如墨发丝,竟带着些说不出道不明的凄冷味道,他继续道:“可是我……就算是每日都活在绝望里,被人嘲笑为疯子,却还是活下来了,说不定,我这样的人,比那些体面的人还要活得更长些。”缓缓抬,眼中有意味不明的笑影,“正如我当年所许下的愿望一样。”
沉朱眉头一蹙:“你的愿望……”
他撩起她的长发凑至嘴边,声音氤氲:“那时我身患重疾,已经命不久矣。所以,我向那个人求了寿数。”他的唇落到她的头发上,激起她轻轻的战栗,他抬起漆黑的眸,“只要能让我活下去,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他继续:“我的家族的确被诅咒了,只可惜,是被我诅咒的。”
“是我求生的欲望,让我杀死了我的家人。可是多可怕啊,我竟然丝毫也不后悔。”
听着男子的这些自白,沉朱不由得默然,从前,她并不将凡人的生死当成一回事,凡人漫长的几十年,也不过是神仙的谈笑间,可是,今日她才意识到那有多傲慢。
只是,这个长生大人真的可以逆天改命吗?
她突然伸手捞起傅渊的手腕,他自然抽手:“你做什么?”
她不理会他的反抗,手搭在他的脉门上,傅渊这才放松下来,轻笑:“怎么,当郎中上瘾了吗。”
她道:“先别说话。”探了他的脉象之后,脸色微变。
一个人的脉象怎能乱成这般,乱成这般还能活下来,的确不可思议。
她将他丢开,开口:“乱改凡人命数,会乱了整个轮回道,若你如今的寿数果真是他给的,天庭又岂会放过他?傅渊,傅家的灭门同你没有关系。”
对方身体一颤:“……”
她却不理会这句话给他带来的冲击,继续问下去:“告诉我,你遇到长生教主的圣湖在何处?”
生死有命,他却擅自玩弄人的生死,罪无可恕,就算天道放过他,她也不会轻饶他。
他竟敢将龙楼花用在诅咒之上,好大的胆子。
却见面前的男子薄脸上浮起一个古怪笑意:“所有人都怕他,畏他如神,你难道不怕吗?”
沉朱的眸中有寒芒掠过:“自封为神者,我惧他作甚。这个世上,又哪里会有需要畏惧的神?”
男子为此话沉吟良久,道:“是呢,需要畏惧的,向来都只是人心罢了。”
沉朱抬眉:“傅渊,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男子确认:“你真的想知道吗?”突然凑到她近前,近得甚至能够感受他口中喷出的温热气息,“陪我一晚,我就什么都告诉你。”
沉朱指尖一颤:“什么?”
他冷笑:“还需要我重复吗。陪我一夜,我就告诉你圣湖在什么地方。”露出趁火打劫的嘴脸,“你找长生大人,是很重要的事吧,那就付出点代价,正如我当初付出的代价一般,这很公平,不是吗。还是说你瞧不起我这个身有残疾的男人?”目光在她身上流连,慢慢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你不会是……还没有被男人碰过吧?”
话刚说完,脸上就挨了一记耳光,少女面红耳赤地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方才还一瞬间同情过他,此人根本就不值得同情好吗。
一怒之下,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出。
男子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望向那个夺路而逃的背影,扯了扯嘴角:“力气这么大,是想打死我吗……”
沉朱一出门,就差点撞进一个人怀里,抬头看到慕清让的脸,立刻命令:“替我把里面的那个人给我扔出去!”
慕清让有些反应不过来:“怎么了?”
沉朱气呼呼道:“总之再也不要让我见到他。”
“姑娘,你这是去……”
“土地庙。”
慕清让望着少女下楼的背影,面色蓦地一沉,提着剑破门而入,冷声问床上男子:“你对沉朱姑娘做了什么?”
傅渊揉着自己的半张脸,口吻哀怨:“不过是同她开个玩笑,哪知她的反应会那么大……”
那些话一听就是玩笑,怎会有人当真,他很无辜好不好。
第七十四章色即是空()
沉朱一转入无人的巷子,就御风而上。不一会儿,就将喧嚣甩在身后。清风拂面而来,将她脸上的热度吹散了七八分。想起傅渊方才的那句话和他说那句话时的嘴脸,不由得神色发沉。
不知为何,竟然在这个当口想起凤止来,连带着想起那日在凤幽池中荒唐的一幕。
正如傅渊所说,她长这么大,还没有被男人碰过,若说最亲密的接触,怕就是那一次了吧。一想起男子有力的臂弯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