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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薄雾未散,莲瑨就找来了副将,嘱咐其将阿彩送回崁城。
马背下,他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马背上,她微笑,笑意浮在唇边,却显得无尽萧索,“我走了,嗯,好像还有什么忘了跟你说的,可我又不记得了……”
“没关系,以后再告诉我。”
策马跨出鹞城城门那一霎那,忽然想起,要说的话来。手指攥了缰绳,又松开,终是由得坐骑飞奔出城。
如果我阻止不了你另娶他人,那么,我们分开吧……
高耸的宫殿上,有雪衫女子倚栏而立,嫣红的指甲深深抠入扶手木格栅里,视线落向远处绝尘而去的少年,清晨的阳光洒在摇坠的珍珠头饰上,反射出刺目的光。
两名副将陪同阿彩一道返回崁城,距离城阙半里地处,阿彩让他们先行回城,独自策马踱进山脚下的茂林深处。
打了个响哨——
好一会,不见那三只鸟现身。不知道又跑哪儿混去了,它们如今是越发放肆了,栖身于这么大片林子占山为王了还不满足,时常还溜去城里玩耍。
再打了个更清亮的响哨,等了好一会,还是不见有动静。
阿彩牵着马在林子里踱步,本还指望抱着那三只鸟说说心事,怎知连根羽毛也没见着。
羽毛?羽毛……
这草地上稀稀落落的几根羽毛,有金色的、有蓝色的。
小蓝和大小金的羽毛,这三只鸟是不是开始步入老龄期了?到了秋季开始脱毛。
咦,不对呀,羽毛越来越多。
阿彩捡起地上的几根毛,这毛撒了一路往树林深处延伸进去……
越想越不对劲,心尖颤了几下,还没等想清楚,蓦然背上刺痛,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
恢复知觉的时候,眼前还是乌漆麻黑的,眼皮动了动,碰到阻碍了,似乎眼睛上捆了一圈布,身子动一动,呃,没法动弹,手背在后边,手腕交叠,也有绳索捆了个结实,脚腕也是同样下场。身子欲翻滚,也不成……
半天,弄明白了,她被人捆成粽子装在麻袋里。
叫喊!不成,嘴巴里塞了布团,幸好耳朵没被堵上,听见马车轱辘辘颠簸着,飞快在不甚平坦的道上奔跑。
糟了,被绑架了,竟然用大小金和小蓝引诱自己,究竟是谁干的?她又不是什么大人物,绑了又有何用呢?莫非是大公子的仇家?抓了她用以要挟大公子。
可是如今整个域西北都知道他摆明了在鹞城跟罗阑王谈联姻的事儿呢,要抓也是去抓塔塔娅,抓她阿彩作甚么。
用力挣扎,太黑心了这绑匪,用的竟然是牛筋绳索,费再大的力气反而是深深的嵌入手足皮肉里。不知道那三只鸟怎么样了,平时不是机灵得很的嘛,怎么就三只一起落入别人的手里了。
难道……
这会儿越想越害怕,千万可别被人砍了炖了烤了……
也不知道这马车多久,清晨从鹞城赶回崁城已是近暮时分,这会儿肚子饿得咕咕叫,该是早已入夜了。
马车没有停下的意思,跑得飞快,省省力气,不挣扎了,待得有了空隙,再伺机逃跑。
可在马车上摇着晃着竟然就睡着了。
再次有知觉是痛醒过来的,眼睛依旧不能视物,也没有了在马车上摇晃的感觉。似乎,躺在软软的床榻上。可是……可是,被人翻了个个,脸朝下,背朝上,有人……有人骑在自己的背上,拿着硬板子劈劈啪啪拍打……打屁股!
呜呜——多屈辱啊!
阿彩嘴巴发出呜呜的声音,拼命扭动着身子,可被那人压得死死的,腰要断啦!那杀千刀的打得还更起劲了,噼里啪啦一顿狠揍。
完了,屁股准得又红又肿,哪有绑匪这么虐待人质的!实在太卑鄙了!
阿彩用力挣扎,那揍她的人把她翻了过来,将她的脑袋从布袋里掏了出来,蒙着布条的眼睛骤然涌入了些微亮光。
阿彩以为绑匪终于要放她出来了,却未料到那天杀的绑匪竟然掐她的脸,先是前后绞扭再将脸皮用力往两边扯……
好痛!
接着,用力捏她的鼻子,扯她的耳朵……
太变态了!
腹诽诅咒那变态绑匪走路摔跟头!下雨天被雷劈!吃饭吃到蟑螂!白天出门被狗咬!晚上睡觉被鬼压!
人质被蹂躏得跟死鱼似的瘫软,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以后。那变态绑匪似乎也累了,靠在边上呼哧呼哧喘气。
还拿脚蹭了她一下,死鱼阿彩动也不动。又用手推她,还是不动……
眼前蓦然一亮,蒙眼的布巾被抽走了。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白晃晃一片,待得聚焦清晰了以后,眼前放大着一张脸。
那张脸令她歇斯底里想尖叫!
可叫不出来,前身却猛地弹将起来,“砰!”一下用力撞到那人的脑门!
“哎哟!”他抱着脑袋惨叫……
她的目光能杀人!刀锋犀利在他身上横七竖八剜割一百遍!
就说嘛,那三只鸟哪有那么容易落入别人的手中,除非是见到熟人!欢天喜地凑近来热乎的时候就遭了毒手!
除了他,还有谁能干出这种变态恶毒的事情,这人就是不折不扣的大恶魔!
“你装死偷袭我!”那大恶魔又扑上前来掐她的脸。
论卑鄙谁能比得过他!
被掐得很痛,加上一肚子委屈,还有,还有肚子饿了很久。她的眼眶像泉眼似的,呼啦啦就往外冒水。
看见她眼泪掉得刹不住,大恶魔呀了一声,收手不掐她了,拿走塞在她嘴里的布团,一个震耳欲聋的呜哇哭声就响了起来。
他慌忙用手捂住她的嘴巴。
“不准哭!你再哭我就继续给你塞上!”
声音在指缝间沁了出来,像被屠宰的动物临死发出的呜咽。
拓跋蕤麟见她哭得厉害,威胁也不管用了,于是认栽,把布袋撕破,将她放出来,扶她挨着床榻上的靠枕坐起来,却也不解开她手足的束缚。
见阿彩抬着泪眼怒目相向,于是哼哼唧唧说道:“你怎么越来越没长进了,教训一下就哭成这样,不教训你嘛,我气不过!你说你怎么这么能跑呢?害我与父皇在域西北找了个遍,扑空了好几回,就该捆着你,才能老实。”
她抽抽噎噎地反驳:“我能不跑吗?脑袋都差点要搬家了……你不会是来抓我归案的吧……”
“蠢蛋!”脑门挨了一记爆栗,“抓你归案用得着本皇子么?”
阿彩收了啜泣,满目惊诧地望住拓跋蕤麟,说道:“你跟皇上,一直在找我?”
“哼!”拓跋蕤麟不知从哪掏出一把羽毛,有蓝色有金色的,“幸好我抓住了你的帮凶!”
“凶手——你为什么要拔它们的毛!”
“你下次再瞎跑试试看,我就拔光它们的毛,炖成浓汤让你吞下去!”
“不带这样的……好歹大金小金也是你曾经养大的不是,也算是半个娘。”阿彩气得直瞪他。
“什么半个娘,是一整个爹!我以前就说过,它们归我养!”他不屑地撇了撇嘴。
嘁,有这样的爹,大金小金该自杀重生去得了,阿彩别过头去不理他。
拓跋蕤麟将她的脑袋扳过来面对自己,潋滟凤目半睐,“你别告诉我不打算回平城,这可由不得你!”
阿彩垂头吱吱唔唔说道:“我在这儿还有些事未了,暂时还不能跟你回去。”
拓跋蕤麟又有想揍她的冲动!
可瞧见她脸颊被捏得通红,眼睛也哭得红肿,发丝凌乱,深深落寞出现在那张曾经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脸面上。
在树林里逮她的时候就觉得这丫头神色不对,似乎不知在哪受了大委屈似的。
近两年了,发散了多少人去找她,有一丁半点消息就亲自前往,狠狠揍她一顿也不足以平复这一年多的怒气。如今人逮到了,可看见这丫头如此凄楚无助的摸样,硬心肠的小皇子竟有些心酸。
他有些僵硬地伸手抹去她残留在脸上的泪水,僵硬地揉揉她的后脑勺,终叹了口气将她抱住,“好啦,跟我和父皇回京,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敢欺负你。”
阿彩不做声。
“你若是不肯听我的,见着父皇,你自个跟他说去。”
“皇上也来了?”
“父皇正在边关巡防,我已经着人快马送信去了,明日我们便去同他会合。”
啊——
想来这一年多,当真给四公子添了不少麻烦,在京城惹出的那些个乱子,他定是对她很是失望吧,可听小皇子说来,似乎回京已无大碍,定也是四公子为她收拾了乱摊子。明日要见他,不由得就揣揣不安起来。
拓跋蕤麟见她依然沉默,又说道:“你不肯离开西域,是因为要寻找亲生爹娘?”
阿彩又瞪大了眼睛,将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你,如何得知我在寻找亲生爹娘?”
小皇子长眉微挑,凤目半眯,“我与父皇去过悲风寨后山的小屋,你若要找寻爹娘,那就更该跟我回去见父皇,我父皇,与你爹娘不仅是相识,而且相交甚深……”
阿彩听了这话,懵了……
四公子,竟然与爹娘熟识?
“好!明日我同你一道去见皇上,现下总可以放开我了吧。”
拓跋蕤麟得了保证,这才解开了她手足上的牛筋绳子。
手足得了自由,她忽地凑上前搂了搂他,笑眯眯地说道:“小皇子,能再见到你,真高兴。”
他蓦地就忡怔当场,尚未知该如何回应之际,阿彩已然退开,可怜兮兮地揉着自己肚子,“我饿了……”
56。阿彩的光彩
塞外深秋,一派开阔,天色碧蓝,阳光通透,风光绮丽。
一辆豪华马车在官道上疾驰。
宽敞的车厢里只有两个少年,一个雪肤亮眸,正说话说得眉飞色舞,整张面孔灵动活泼。另一肤色闪动麦金光泽、凤目潋滟的俊美少年斜斜挨着车内靠垫,半眯着眼,唇角懒洋洋地叼着根草,时不时嗤上同伴一两句。
“听你说来,这两年似乎长进不少嘛。”
“嗯那,小皇子殿下,我的内功和骑射跟当今顶尖高手差不离了,咱们到了边镇可要好好比划比划,现在我阿彩未必会输给你唷。”
“嘁——笨蛋,以前你难道就没瞧出来?本皇子跟你过招,只用了两层力道而已。”
“没看出来……”
“那是你没长脑子。”
“警告你喔,不要再叫我笨蛋,我会揍你!”
“笨蛋!笨蛋!笨蛋!”
官道上,飞驰的马车车厢晃得跟抽筋似的。
车驾前,御者侍卫愁眉苦脸,谁也不敢开声劝阻那俩扭打成一团的小祖宗。
侍卫纳闷啊……这两年,皇子殿下变化可谓相当大,虽不是刻板老成,却早已收去了少年时的纨绔之风,沉着持重了许多。怎如今遇到另一个少年,竟打闹得跟个孩童似的。
当真教人看得莞尔不已。
然而,俩在车厢里打架的,却兴致高得很。
遥记上一次小皇子随军巡防,约定的本是三两个月,怎知这一分开,约摸就过了两年。狠狠痛快地打一场架,仿佛又回到了那些个无忧无虑的往昔。
打得筋疲力尽,大汗淋漓。头发扯乱了,衣服撕破了,两人仰躺在车厢里指着对方捧腹爆笑。
笑够了,继续适才的话题,阿彩将自己从平城逃出来之后大概的经历简单说了一遍。然而与莲瑨有关的部分自动忽略不提。提了,只能使得自己在小皇子眼里看起来更悲惨罢了。
他准是又要挖苦嘲讽一番才肯作罢。
她不提,小皇子却说了。
“莲瑨,这个人太复杂莫测了,从前你是他家的书僮小厮也就罢了,可现下不同了,你的脑袋缺了根筋,被人卖了没准还去帮人家数钱,以后少跟他来往。”
阿彩愣了愣,说道:“不是这样的,若当初不是大公子让阿昌伯劫法场救了我,现在我早就脑袋分家化成灰了,而且我跟你说了魔鬼城遇险,也是幸得有大公子及时赶至,还有这一路上……”
拓跋蕤麟劈手打断她的话,“嘁,那时候跟现在是两回事,莲瑨不是你能看得透的人,他藏身于平城二十年,一遭翻天覆地把平城整个掀了过来,手段厉害着呢。这人,城府很深,你不知道的事就太多了。”
“平城发生的事情怎么能怪大公子呢?他藏身听梅居也是迫不得已的。”
拓跋蕤麟斜睨她一眼,蹙眉说道:“你别净给他说话,人家当初早就查出谁是杀害的贺兰珏的凶手,早就在秘密布局。还冷眼旁观你和韩子翊两个傻子贴心贴命去调查。我问你,贺兰婉甄为何会忽然半夜出现在贺兰珏的坟前?是有人将她送来的吧。趁着我离京,韩子翊春试闭关,借你的口将贺兰珏的死讯带给贺兰婉甄,接着贺兰婉甄返回太尉府与她爹对质,却料不到这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