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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污染无公害-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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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着,他就开始打电话,遥控部门,指挥下属们干活,让这个修改材料,让那个替他去开会,甘卿看见他靠在警车上,半闭着眼,条分缕析地跟同事们叮嘱会议要点,手指一直在揉捏着眼镜腿。

    长篇大论地说完,喻兰川口干舌燥,又回忆了一下,确认自己没有遗漏,这才对同事说:“行,就这事,辛苦了,你去吧。”

    同事礼节性地问:“喻总,家里怎么了?没事吧?”

    喻兰川:“我”

    我弟弟失踪了,疑似被人绑架。

    “啪”一声脆响,喻兰川没控制住手劲,掰断了眼镜腿。

    “事不大,”于是,他又把那句话咽了回去,“处理完我就回公司,随时保持联系。”

    没什么好说的,别说是丢了个中二弟弟,就是亲妈死了,又能怎么样呢?

    同事也就不痛不痒地说句“节哀”,嘴甜的,最多再客气一句“有事您说话”。心里一准就得犯嘀咕——他家怎么越忙越有事?上司死了妈,我们是不是还得表示一下?唉,红白事总在月底,不穷不来事。

    整个世界都在高速旋转,每个人都得疲于奔命。

    别人的天灾人祸、生老病死,那都是添乱的不速之客。

    喻兰川放下电话,发现了几步之外的甘卿,就冲她一点头:“麻烦了。”

    甘卿不知怎么的,一时冲动,脱口说:“你可以找杨大爷帮忙。”

    喻兰川惊讶地看着她。

    经她一提醒,喻兰川才想起来。据说在解放前,棍不离手的杨大爷曾是丐帮帮主,后来社会变了,不兴那些帮帮派派了,大家伙也都该找工作找工作、该退隐退隐了。现在丐帮里的老人们,一般只在衣服上留几个补丁,算是保持传统,平时都过普通日子,偶尔开展“文明行乞,抵制早晚高峰地铁要饭”的宣传教育活动,或是在乞丐们划分地盘起冲突时过问调停一下。

    但有这张无孔不入的关系网,他们的消息都是很灵通的。

    问题是,她怎么知道的?

    甘卿话一出口,就后悔得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飞快地笑了一下,她脚下抹油,溜了。

    钻进泥塘的小杂巷里,甘卿的脚步忽然一顿,想起了那天在这一片跟踪她的光头——不怪她没有第一时间想起来,实在是这事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当时正忙着讨生活,满脑子房租,这些鸡毛蒜皮没放在心上。

    她从包里翻出两半的木牌,心想:不会真冲我来的吧?

    被她念叨的光头正抱着宿醉的大脑袋,蹲在墙角,像一朵泡发了的大蘑菇。

    他的同伙刀疤脸在旁边驴拉磨似的乱转,转一圈叹一口气。这时,瘸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跑了进来,气还没喘匀,先看见了墙角被捆成一团的刘仲齐,差点把另一只脚也崴了。

    瘸子七窍生烟,大步颠到光头面前,抬起巴掌,劈头盖脸一顿抡:“你是不是疯了!昨天是不是喝假酒去了!是不是把脑浆也一泡尿呲出去了!”

    光头抱头鼠窜:“二师兄,哎,师兄别打,我错了”

    “师娘那么大岁数了,整天在医院伺候大师兄,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你他妈没用就算了,还出去喝酒闹事,我打死你个闯祸精!”

    他们一行人被清理出租屋之后,就来到了一个城中村落脚。

    这个城中村早就说要拆迁,有几个钉子户坐地起价,补偿一直没谈拢,还不死不活地放着。其他拿了补偿的住户们已经搬得差不多了,见这地方一时半会也拆不了,就偷偷收钱,把破平房租给外地人。

    光头有酒瘾,那回去堵甘卿就是喝了酒,前一阵子被师哥和师娘看着,还算收敛,昨天晚上,那两位都不在,他一时心里痒,没管住自己,出门喝了个酩酊大醉,越想越觉得上次在泥塘后巷窝囊。

    酒壮怂人胆,光头把老太太嘱咐他的话丢到了十万八千里,醉醺醺地上门踢馆,结果扑了个空——人家店里早关门了。

    光头憋屈得“嗷”一嗓子劈了店门口挂的歇业木牌,正打算砸玻璃的时候,就听见旁边有人说:“你要干什么,我报警了!”

    一身正气的刘仲齐同学显然没有吸取上次的教训,没学会“闲事不管,小心做人”,于是他这会成了一颗愤怒的粽子,给人五花大绑、堵着嘴扔在墙角,试图用眼神“突突”死这些大垃圾。

    这里没有人哭哭啼啼,也没有什么关于生命的神圣与思考。

    大家看起来都很累。

    躺下的时候,钱老太想:“又抢救过来一次。”

    她自己听着,觉得心里这声音既不是庆幸,也不是感激,没敢细想,于是翻了个身,把随身的布包紧紧地按在怀里,里面有杨帮主刚刚取给她现金两万。

    杨帮主送走了钱老太,拎着他的绿拐杖,从路口的自动柜员机慢慢地往回走。喻兰川在旁边陪着他,垂下眼,他不紧不慢地开了口:“爷爷,我明天还得上班,送您回家,我就先走了。”

    老杨大爷看向他。

    喻兰川优美的侧脸像是流水线上生产的,烙着高级白领们标配的表情——左半张脸是“我赶时间”,右半张脸是“不感兴趣”,脑门上顶一个“哦”。

    “需要受害人谅解书,我可以给,没问题。”喻兰川说,“需要我帮忙,我可以提供几个朋友的联系方式,都是在筹款平台工作的,可以帮他们做一个募捐项目。项目上台,我还可以帮忙转发,证实筹款真实性。”

    老杨大爷没听说过这种新鲜的东西,今年过年,他老人家就学一个收发红包,家人教了三遍,忘了四遍,差点把孙女逼得上吊,于是他忙问:“还可以这样?能筹到钱吗?”

    喻兰川避重就轻地说:“有人捐就能筹到。”

    至于有没有人捐,喻兰川不太乐观,大家都“身经百骗”了,现在上网搜索公益组织的名字,下面的关联问题里准有“xx靠谱吗?是骗子吗?”之类。

    “别做梦了,肯定没人捐。”旁边忽然有人插嘴,两人一抬头,见杨逸凡从自己的车里爬出来,正在跟代驾挥手,一看就是出门应酬喝了酒,她晃晃悠悠地走过来,没大没小地伸出一条胳膊,往老杨大爷肩上一搭,“这个故事要多无聊有多无聊——中年男子,没钱治病,生命垂危——爆点在哪?生命垂危的中老年男子满世界都是啊,爷爷!他有什么地方能吸引流量啊?”

第四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两个乞丐聊了好半天;期间;甘卿在水果摊上磨磨蹭蹭,把一箱橙子挨个摸了个遍;终于,两个乞丐一前一后地走了,她这才直起腰;抠抠索索地摸出三个钢镚,顶着老板娘要咬死她的目光;买走了俩橙子。

    她在躲丐帮的人?

    喻兰川脚下轻轻一滑,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

    可是追上去说什么;喻兰川没想好。

    他是个典型的冷漠都市人,“关我屁事、关你屁事”协会的骨灰级会员,最讨厌管闲事。不管甘卿是躲丐帮的人、还是躲城管;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这么一想;喻兰川又觉得自己今天有病。

    甘卿走路的样子非常懒散,脚好像一直懒得抬,放松的双肩一摇一晃的。但仔细看,腰腹间却又是绷着劲的,那一点微妙的紧绷让她整个人就像一把捆起来的柴;再怎么晃;架子不散。

    喻兰川看着她的背影,出了神;想起大爷爷从小教过他;人可以不用舞刀弄枪;当代社会,就算手无缚鸡之力也不影响什么。但行立坐卧,必须有规矩,虽然这些都是不费力的小事,但水滴都能穿石,姿势不对,该放松的地方紧张、该紧绷的地方松弛,那就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坚持破坏自己的骨和肉,不用等到老,必先等到病。

    比如走路,一口精气神都在腰腹间,要是塌了腰,脊梁骨就没了正形,人就不稳,不是上身往后仰,就得肩颈往前缩。

    越往后仰,肚子越大,腿脚越不堪重负,腰椎、膝盖、脚踝、脚后跟,一个都别想好。越往前缩,后背越弯、身上的贼肉就都往后背跑,胸口会越来越薄、气越来越短,后背则越来越厚,慢慢的,就会像肩头颈后驮着个沙袋。

    这根脊梁骨,今天无关痛痒地消磨一点,明天无关痛痒地消磨一点,短则几年,多则三五十年,先天再优越,也迟早得给消磨坏了。

    脊梁骨坏了,肉身就算是完了。

    大爷爷领着他在“一百一”的东小院里散步,讲过很多类似的话,小时候不懂,听完就算,大一点,才因为繁重的学业和事业,开始琢磨老人的养生之道,及至入了世,沉浮几年,偶尔想起,又觉得他说得那些养生之道也都意味深长。

    武学一道,先是强身健体,沟通自己的筋骨,因此自视、自觉、自醒,再由此看万物与百态人间。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跟着人家一路进了一百一,马上要走到电梯间了。喻兰川自觉尴尬,正想超过她,假装只是碰巧同路,甘卿忽然回过头来,从塑料袋里掏出个橙子递给他。

    喻兰川一愣,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看在你弟全须全尾的份上,”甘卿压低声音,“今天在那个城中村你看出了什么,不要跟别人说。”

    喻兰川本来也没打算说:“你放”

    “放心”俩字没说完,甘卿就把那橙子塞进了他手里。

    “给你点贿赂,”她似笑非笑地眨了一下眼,眼波倏地流动起来,瞬间,一个木讷寡言的乡下姑娘,就变身成了坑蒙拐骗的新式神婆,“万一透露出去,会有仇家来追杀我的,到时候你的良心和我的阴魂可都不会放过你的哦。嘘——”

    喻兰川:“”

    什么乱七八糟的!

    上了电梯,喻兰川才回过神来:“你行贿就拿一个橙子?”

    甘卿不再装模作样,懒洋洋地说:“我明天才发工资,身上就剩最后三块钱了,那橙子一块五,给你的是我一半的身家性命,这还不够?那好吧,这个也给你,算我倾家荡产了。”

    喻兰川:“不了,我也没有那么穷凶极恶。”

    这时,喻兰川按的六楼到了,他走下电梯,甘卿正要关门,他却忽然回过头来:“等等!”

    甘卿一偏头。

    喻兰川:“你是哪里人?”

    甘卿:“你猜。”

    “算了,”喻兰川直接问,“你十五年前,有没有来过燕宁?”

    甘卿想都没想,毫不犹豫地回答:“不记得了,毕竟我今年才十六。”

    喻兰川:“”

    甘卿逗完他,戳了戳电梯的关门键,往后退了一步,笑了笑,消失在了关上的门后。这一幕和十五年前城郊刻在他脑子里的画面重合度极高,喻兰川差点追上去,就在这时,身后忽然有人说:“来了啊,进去吧,老头等着你呢。”

    喻兰川一回头,看见老杨大爷的孙女杨逸凡叼着根烟走了出来:“一把年纪了,就他最忙,一天到晚有莫名其妙的人上门,不知所谓。”

    说完,她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把包往肩上一甩,踩着羊皮底的小高跟走了。

    喻兰川非常茫然,不知道自己哪得罪她了,进门一看,才意识到杨小姐针对的不是他——老杨大爷家里,来了个老太太。

    老太太看着和杨大爷差不多的年纪,满头白发,干瘪瘦小,脸上的肉顺着两腮垂下来,跟嘴一并,组成了一个三角,透着几分凶相、几分刻薄,还有点可怜的苍老。

    喻兰川还没来得及细想她是谁,老太太就扶着沙发站起来,“噗通”一声给他跪下了。

    喻总虽然在外面总是一张“都给哀家跪下”的嘴脸,却还是第一次有人真给他行此大礼,吓得他扶着门框足足愣了两秒,才手忙脚乱地跑过去扶她。

    “有、有有有话好好说,您这是干什么!”

    老太太看上去顶多八十来斤,喻兰川伸手一扶,却发现她跟长在地上一样,他两只手没能拉起来。

    “钱大娘,”杨大爷叹了口气,发话说,“他是小辈,您这不是折他吗?有什么事,快起来说吧。”

    喻兰川这才觉得手里一轻,连忙提心吊胆地把老太太端起来,安放在沙发上。

    这时,他已经大概猜出了这老太太是谁。

    果然,杨大爷说:“这位是钱大娘,以前与丈夫并称‘二钱’,在南边是有名的义士,腿功卓绝,过去烧煤的那种旧火车都不如她快,早年间,西南一带有地痞匪帮沿铁路打劫,直接钻窗上车,抢了东西就跳车跑,那时候乘客们都不敢开窗户,就是这贤伉俪牵头护路,帮着抓了不少坏胚。只可惜”

    “杨帮主,别提了,我无地自容啦。”钱老太打断他,“我家老头的脸面,都被我这老不死和几个劣徒丢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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