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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旁的地上。
黛紫色与象牙白交相呼应的花冠,重瓣卷曲着,似溪上新荷初出水,清妍雅致。
‘颛顼’‘走’了过去,在叶澜音身边弯下身子,伸出长了鱼鳍的手指将那朵琼瑶花拾了起来。他放在唇边嗅了嗅,初闻时兰薰桂馥,当他在闭上眼睛去感受时,那一脉画像却变得飘远益清。
他阖目了一会儿,最后垂下脑袋去看叶澜音。他伸出那只拈了琼瑶花的手去碰叶澜音的天灵盖。她不躲了,只得紧咬着下唇看着他。他的手放在叶澜音发顶的时候,她还能感受到那种冰寒彻骨的湿气,其实她好怕,好怕他手一用力,便将她的天灵盖击碎。
也不知是自己嘴里的腥味,还是海风送来海水的腥气,叶澜音觉得十分难受。她动了动身子,‘颛顼’也终于睁开眼睛来看她。他的目光停在叶澜音面上半晌,最后扯开枯槁的脸冲她露出一个骇人的微笑:“原来如此。”
“原来……我们都是一样的……”
“你……说什么?”
‘颛顼’并未回答她,而是站起身来,痴痴笑了起来。他张开双臂,抬头看向冥海之上漆黑的夜空,耳边传来远处几只鱼妇女的歌声,悠悠远远的。
“汝说的无错,大荒之间,原本就没有什么冥海……吾被禁锢于此,瞧见过多少个日升月落,四季更迭……时间长的,吾竟然连自己究竟是谁都不记得了……多少年过去了呀……究竟过去了多少年……”
“上古界……早在数十万年以前……便随着最后一位天神的寂灭……而消亡
。”
“数十万年……”他听到叶澜音的回答,陷入短暂的沉默,最后他再一次笑了起来。那是一种悲凉的,极尽癫狂的笑:“上古界……已经……消亡了么……那吾又是为何在此等了那么久……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捂着头,那里似有什么东西将要奔涌而出。他显得格外痛苦:“上古消亡……洪荒不在……世间不见九黎……”
叶澜音没空理他,她自己疼的厉害,翻了个身靠在礁石上,抖着手在乾坤袋中翻找了几颗丹药来吃。
“天地之间,凡人是什么,神仙又是什么?”他退后两步,兀自摇头道:“什么都是不是!尘归尘,土归土,终究还是一片虚无……”
最后他转头看向叶澜音,那一双眼睛溢出两道同样漆黑的血泪。他一步一步逼近叶澜音,就在叶澜音觉得他会杀了自己的时候,他伸出的手却徒然一转,对上了他额前的那第三只眼睛。
只听得‘颛顼’一声凄厉的喊叫撕裂冥海这片荒凉的海域,叶澜音闭上眼睛不愿去看。那一只硕大的眼珠被‘颛顼’从额前挖出来,落到他手上时,便成了白色白透明的散发着如同松间月华一般的光辉的鱼妇珠。
他并有处理额前的伤口,仍凭那个坑洞不停向外涌着血。他将鱼妇珠递给叶澜音,告诉她:“汝说的无错,时至今日,吾确实是不再需要这鱼妇珠了。”
“你,愿意将它给我?”
他没有说话,叶澜音知道他便是这个意思,忙伸出双手接过,将那颗鱼妇珠捧在怀里。
‘颛顼’道:“若汝现在还有能力出这冥海,吾便由汝去。可汝若是死在这冥海,吾便吃了汝的魂魄。”
叶澜音本就觉得有些冷的身子抖了两抖,方才吃了些丹药,现下也能够站起来了。她站起来,靠在礁石上,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同他说句谢谢。可是,除了谢谢,她感觉好像还有什么事情她没有弄清楚。想了会,实在是想不起来,索性她便不想了。
她瞧着‘颛顼’拿着她那朵琼瑶花来嗅,虚弱地同他道:“这琼瑶花你若是喜欢,日后我再给你采一些,还有……”她从怀中掏出一粒种子,正是戌晚花的花籽,叶澜音看着‘颛顼’道:“我现在没有多少力气了,这粒花籽你且收下,指不定哪一日便能开出花来呢?”
‘颛顼’看着她,神色间有些复杂。最后,他还是伸手接过。
“告辞。”叶澜音最后看他一眼,咬咬牙,转手拂袖便飞了起来。可她方才那些药只是将就着治好她身体上的伤,她如今灵力耗损太大,这刚飞起来便摇摇晃晃的。若是摇摇晃晃便也罢了,可她还未飞远,便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便掉了下去。
身下,是漆黑看不见低的海水。就在叶澜音心中大喊了一连串的要死要死要死啦之后,一只巨大的鲲鱼游了过来,在背脊接触叶澜音的那一瞬间腾空而起,化为一只遮天蔽日的鹏鸟,翅膀拍击水面激起水花,波及千里之远。它拍击大翼,凭借旋风直上高空。载着叶澜音乘风破浪,向南边飞去。
‘颛顼’握着那枚尚有浅淡余温的花籽,慢慢阖上双目,最后没入水中。
第二十七章 八月()
鹏程九万里,叶澜音终于赶在五日期限的最后一刻回到遗花谷。的第一句话不是她在大鹏鸟背上想的那句我回来了,而是一句:“苏越,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啊?”
苏绯织挑了挑眉头,转身将他的小叶子塞到苏越怀里,并投给苏越一个‘你不用太感谢小爷我’的眼神。苏越便打横抱着叶澜音,原本略显苍白的面色现下泛出些许绯红,他的目光在她面上端详了许久方才缓缓地道:“我有些认床。”
“屁!”苏绯织不留一丝情面地戳穿他,原本想说:“你不就是担心这个臭丫头死在冥海回不来吗?”却被苏越极其温和地斜去的一眼,生生将话头吞到了肚子里。苏绯织觉得自个儿十分憋屈,便忍不住在心中劝慰自己道:“小爷我不是怕他,他苏越不过是一个凡人,小爷我才不怕他。小爷我不过是觉得同一个凡人计较,不但有伤风化,还十分的没有格调。”
没错,苏绯织告诉自己,除了长的十分好看,他也委实是一个很有格调的仙。
华祁收回给叶澜音把脉的手,瞅了苏越一眼,又瞅了瞅苏绯织。打了个哈欠方才有些懒洋洋地说道:“没事,就是灵力消耗的有些大,以及……”他顿了顿,在看到他二人皆是一副悬着的心终于落的地的模样,又道:“以及断了几根骨头。”
“啊?!”
“啊什么啊?!”华祁瞥了一眼苏绯织:“亏你还是个神仙,骨头断了再接上,有什么大不了的!”
苏绯织一脸苦大仇深地看着苏越怀中的叶澜音,好看的薄唇动了动,半晌说出一句话来:“完了小叶子,你父君这回是真要扒了小爷我的皮。”
“痛不痛。”将叶澜音抱回房间,便是将她放到床上的时候,苏越也是小心小心再小心。叶澜音怕疼他是知道的,华祁那句话说的轻描淡写,却跟锤子一眼砸在了他的心上
。
“不痛了。”看着苏越替自己掖好被角,叶澜音摇了摇头。并且为了让这句话听起来更有说服了,她特意堆着笑冲他补上一句:“我们神仙嘛,别说断几根骨头,就是断胳膊断腿的,不消片刻便又是活蹦乱跳了。”
苏越被她这句话逗笑,他笑起来很好看,比谁都好看,至少叶澜音是这样觉得。他问:“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我镇些酸梅汤,要不要喝一些?”
叶澜音攥着被角直摇头,跟小猫似的,抓住了机会便伸出一双手拉住苏越的一根手指。月光洒进屋子,同屋子里的烛光交织在一起,显得愈发温暖明亮。这样的温暖明亮衬着她的眼睛,她看着苏越,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这个时候,她眼中看到的只有苏越,不是别人,仅是眼前的这个人。
叶澜音道:“苏越,待你身子好些了,我便带你走遍这四海八荒。你不是说想瞧瞧大漠风光吗?过几日我们便去漠北看看,好不好?”
苏越轻轻一笑,那一笑不知为何让叶澜音恍惚产生一种错觉。让她觉得,仿佛是琼瑶山上的琼瑶花,全部都开好了。
苏越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那模样怎么看都有种说不出的宠溺,苏越说:“好。”
叶澜音不明白,明明真正的病号明明是苏越,为何这几日却变成了苏越在照顾她。不过她本就不是凡人,有琼瑶山上的那些仙药养着,又有苏绯织渡给自己的那些修为,叶澜音好的挺快,用的她的话来说,不也就是断了几根骨头而已。不出三日,便是叶澜音又是下厨又是煎药地去照顾苏越了。
叶澜音出遗花谷为苏越去寻药引的那几日,苏越便时常坐在遗花谷的一个小潭边发呆。说是发呆,其实是在回忆。大概是一年之前,他坐在由长安城去往北邙山的马车上,便想着自己过去的那二十一二年仿佛就像是一场梦。他也曾在明里暗里的朝堂争斗中偷取闲时,站在皇城的城楼上负手远眺,他记得那时自己眼里看到的是天,是天上的孤鸿。而那时他心中想的是什么,他如今却记不清了。
他遇见叶澜音是在一个难得出了好太阳的冬天,她从他画的一幅画中走出来,白衣曳地,她说她不是凡人,却也不是妖魔鬼怪。她想在北邙山上住下,他便由她住下,这一住,便又晃去了大半年。
她陪他说话,给他讲故事,给她做饭,帮他治病。而他则陪着她种花,听她讲故事,顺带帮着照顾一下萌萌。这样的一段时光,太过恬静美好,是以他有时候会想,是否会有一日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便会恍然清醒过来,然后才发现这大半年的时光,不过也只是一枕黄粱。
往年,他子啊皇城,不是没有见过美貌或是德才兼备的女子。也因为这双眼睛,狐精鬼怪也见过不少,却没有一人能和她作比较。叶澜音的出现,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很多东西。他说不出来,却清楚的知道。
直到有一天,他捧了本尔雅来看,苏绯织摇着扇子走过来,问道:“你这几日茶饭不思的便是担心小叶子?”
他没有回答,苏绯织便在他身旁坐下,似点拨又似询问:“你莫不是喜欢上她了吧,苏越?”
你莫不是喜欢上她了吧,苏越?
他拿苏绯织问他的话这样问自己。喜欢,他从未喜欢过什么,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喜欢上什么。可当苏绯织这样问他,他忽然便明白了,原来他想见到她,想看见她笑,想陪在她身边都是因着他喜欢她?
于是,他收起了那本尔雅,转头对上苏绯织的眼睛,极是诚恳的说了那句话
。他说:“我想和她在一起。”
那时,苏绯织的眸子暗了暗,眼底泛起的那一抹情绪,更似惋惜。
苏绯织只留下了一句话,他说:“小爷我倒是也希望你们能在一起,只是……”
苏绯织没有将话说完,他也不似叶澜音是个刨根问底的性子。苏绯织不说,他便当做不知。苏越原以为苏绯织没有说完的那句话,应当是如折子戏中仙凡之隔犹如天堑之类的话来,直到最后他才知道,他与她之间的诸多纠葛牵扯,从来都不是旁人一句两句能够说的清的。
在华祁的调理下,苏越的身子明显有了起色,叶澜音很高兴,几乎每日都陪着他在遗花谷或是葬云渊附近逛逛。这几日叶澜音倒是忙的很,白日陪着苏越,傍晚便飞去长安城来到韶府,去看沈颜跳舞。
叶澜音觉得时间轮转,自己好似又回到了三百年前。时光,对于那些拥有较为漫长寿元的人,总是或多或少有些优待。此番叶澜音瞧着沈颜跳那一曲绿衣,仿佛透过历史的洪流看到了当年的绿衣。
沈颜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态,似乎都与三百年前的那名女子无意外的重合。这曲绿衣,沈颜当真是跳的极好的,叶澜音觉得有些东西不是刻在记忆里,而是烙在灵魂深处。这样的东西,这样的记忆,便是孟婆熬下的那一碗浓汤也无法抹去。
有些东西当真是冥冥注定,绿衣爱上了步少卿,沈颜爱上了韶渊。时光兜兜转转,来来往往的,却还是这么些人。
她怎么会不是绿衣呢?这句话叶澜音委实是想当面去问问韶渊。
一曲终了,沈颜立在原地喘息了半天方才转头望向叶澜音,她的眼睛在叶澜音眼中,不再似一潭死水。沈颜问叶澜音道:“澜音,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甚好!”叶澜音从阑干上跳下来,蹦蹦跳跳地来到沈颜身边,没有人知道,她是真的高兴,为沈颜为绿衣高兴。她打了个比方:“你跳的这样好,我明日便不过来了。”
沈颜有些疑惑的问道:“为何?”
叶澜音歪着脑袋看她:“因为,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
沈颜抿着嘴巴,抬起袖子掩了掩,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叶澜音却抬手扒下她的手臂,嘟嘴道:“你要笑便笑嘛,你好起来多好看,何必遮着掩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