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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嫣上前扯住他袖子,低声道:“别念了。”
“哦。”天启听话地闭上了嘴。
他强忍住不去看她,眼睛仍盯着纸,耳中听到她又悄声说:“良妃有身孕。”天启心头暗笑。总是这样,他在那边一个人别扭得要死,她却若无其事,该对他怎样还怎样。这是贤淑,还是根本不把他当回事?
即便是走着神看完这首诗,天启依然被酸得全身一麻,再看向梅月华时,一句话冲口而出:“良妃,你也太不矜持了吧?”
梅月华领会了他冷漠嫌弃的眼神,急得直想跺脚,脸憋得通红通红,“陛下,真的不是我,我心里只有陛下一人啊……”说着说着,又哭起来。
天启怕伤着孩子,于是把那稿子“刺啦”一声撕了,道:“别哭了,安心养胎要紧。这事等生完孩子再说。”
这话听到梅月华耳朵里,不亚于“秋后处决”,不但没收到安慰的效果,反而把这女孩吓得脸色惨白,登时身形晃动,摇摇欲坠。
她心里也寒了个透顶,原以为皇帝对她多少有些情意,现在看来,完全是把她当成一个生育工具。宽容,不过是冷漠的别称。
段雪娇无声冷笑。看着皇后和一群伺候的人都过去照顾梅月华,她也闲闲放下杯子,踱了过去。
徽媞早就受够了,不过一首诗,至于吗?她干脆利落地说:“皇兄,不要冤枉她,那是我写的。她帮我写了四张,我自己写了一张,我不知道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就是随便抄来的。”
这个不谙世事的公主!罗绮听得心里着急,她天天处在底层,知道那群无聊到发慌的宫女内监最热衷的事,就是议论主子是非。如果八公主认了这事,那这丑闻非伴随她一辈子不可,甚至都有可能载入史册。这就是皇家,一言一行都要慎重。
徽妍深知其中道理,因此悠悠笑看着徽媞:“当真?”
徽媞像个大无畏的死士,扬起头道:“当……”
后一个字没说出来,罗绮捂住了她的嘴,冲天启道:“陛下,谁都不是,那诗是我写的。”
张嫣松下一口气,双目露出赞赏。真正是谁不重要,关键是有人得认,对外得有个说法,罗绮的身份,比梅月华和徽媞合适多了。
“我对卢……”罗绮脸红了红,接着说,“我对他倾慕已久,不敢当面直言,只好借此机会倾诉。以前他都是把作业直接收了,回去看的。这次因为六公主……”
说到这里,她瞥了一眼徽婧,又看向天启,道:“陛下,您恐怕还不知道吧?打我们开始上课,六公主就一直跟着。”
她暗暗推了推徽媞,徽媞嘴巴一张,伶牙俐齿道:“六姐,我现在学的,你都已经学过了,为何还天天来上课?你是听课还是来看人?你说人家不知羞耻,你自己呢?”
这都是罗绮天天在她耳边叨叨的话,因此说出来特别顺溜。
徽婧一下子涨红了脸,徽妍羞恼地瞅了一眼妹妹,想呛回去,却找不着反驳的话。
罗绮唇角一弯,接着羞答答地说:“本想神不知鬼不觉的,结果被大家发现了。公主的字,其实我也会写,陛下要不要看一看?”
她笃定天启不想把事情闹大,结果天启果然说:“不用了,我相信你说的话。”罗绮微微一笑,福了一福。
梅月华不再闹,却仍小声啜泣。抚摸着隆起的肚子,她心头一阵悲哀,如果没有这个孩子,谁愿意护她?皇帝岂会轻易放过她?
天启移目看向徽婧,道:“以后不要再去武英殿了。”
徽婧不服,撅着嘴不说话。徽妍顿时来了气,低声斥道:“以后不要去了!有什么好稀罕的?”
天启也深有此感慨,笑叹:“你们这些女孩,不管年纪大的年纪小的,是不是都被他迷住了?”
这语气,酸溜溜的,实在不适合出自一个帝王之口。张嫣抬头瞪他,却见他正望着自己,笑容和煦,眼神幽幽暗暗的,含着不安和期待。
张嫣心中一动,尚未来得及咂摸,斥责的话已说出口:“陛下说的是什么话!”
天启心里蕴藉许多。转念又想,女道学怎么会看上男道学,他的担忧实在是可笑。
于是,他便一个人笑起来。
张嫣别转了头,不再理他。
梅月华支撑不住,请求回宫休息,张嫣当即答允,又殷勤劝天启:“去陪陪她,如果良妃是被冤枉的,那就太对不起她了。”
天启答应,临走时附在她耳边吹气:“晚上我来陪你如何?”
张嫣木头一样无动于衷,温言道:“陛下如果耐得住,也可以在承乾宫陪一陪良妃,她心情波动太大,不利于胎儿。”
天启登时来了气,想都不想,一口答应。
人散干净后,张嫣拾起被撕碎的纸,笑道:“真没想到,宫里这么多有本事的人。”
吴敏仪道:“娘娘相信,这不是良妃写的?”
“直觉上,我是这么认为。”张嫣说完,凝住了眉头,“可是,也不可能是八公主写的啊。这事真是蹊跷。”
“说不定啊,真是那个罗绮。”
张嫣沉思着,随口道:“谁知道呢?”
吴敏仪叹道:“不管怎么说,良妃在陛下那里算是跌份了。依陛下那挑剔的性子,候着梅月华生完孩子,以后恐怕不会再去承乾宫了。”
秋天的夜晚很快降临,天空繁星点点,像一个个只露出眼睛的调皮孩子,一眨一眨的。张嫣洗过澡,倚在窗户上抬头观看。每年这个时候,她都不由自主地想起她的亲生父母,他们是谁,长什么样,做什么的。可叹,没福气,竟不能活到现在,让她尽情尽孝。
秋风吹来,凉意沁骨,她关了窗,坐到灯前,拿起佛经翻看。暖阁里静静的,她忽然生出一份痴想,若是现在有个孩子在膝头咿咿呀呀,那该有多温暖啊。假如是个儿子,她是绝对不会把他养成皇帝那样的,若是个女儿,她一定要手把手教她读书习字。
这样想着想着,她就睡着了。迷迷糊糊间,好像有人给她披衣,摸她的脸,手心有些糙,但是很暖和。熟悉的气息萦绕周身,她心中一惊,清醒过来,抬头一看,撞入一对寒星般的眸子里。
“你醒啦?”他倚在桌子旁,温柔看着她,笑容灿烂。
☆、缠绵
“陛下?”张嫣伸手拨开散落眼角的碎发,迷迷蒙蒙看他,“你怎么来了?”
她刚醒来,声音不复白天的清冽,低哑慵懒。这种偶尔无意识流露出的女人味尤其让天启着迷,他欣赏着,伸出手,轻轻道:“来。”
张嫣一看他迷乱的眼神,就知道他想做什么,虽不好意思,却也不得不柔顺地搭上,谁让人家是皇帝呢。
还没近身,就被他使力拉到跟前,拦腰搂住。双手沿着后背上移,紧紧揉她在怀里,他的嘴唇来到她耳朵旁,含着溺死人的柔情低低倾诉:“我好想你,你想我吗?”
离得近,张嫣能听到他怦怦的心跳声。他低喃的话语,好似从这颗热情的胸膛跳出,回旋荡漾在她耳边。她缓慢地,试着伸出手臂,既不亲密也不疏远地,停在他腰部。
他知道她矜持,不会在口头上答复,这就是她的回应了。心里涌上欢喜,所有的郁闷烦恼一扫而空,他又变成那个闹人精,与她耳鬓厮磨。腻歪够了,才放开她,双眼晶晶闪亮,欢快道:“穿上衣服,我带你出去。”
“去哪?”这么晚了。
他不说,只拉着她的袖子扭来扭去撒娇:“你换嘛,换嘛。”
张嫣板起脸:“陛下,你是一国之君,怎可用这种小孩子腔调说话?让人听见……”她叨叨着,天启嘻哈哈应着,看她不动,就推着她去换衣服,她说什么他压根不听。
“到底去哪啊,深更半夜的?”穿好衣服,她又忍不住问。这衣服是天启帮她挑的,比起皇后繁艳华丽的常服礼服,显得素朴简易,类似寻常少妇穿着。闲来无事时,她都喜欢这样装扮。
“嫣儿,你真美啊。”他笑眯眯地说,一边还为她披上白裘。
见他实在不想说,她也不再问,任由他牵着出了暖阁。内侍宫女一个个瞪大眼珠子看着,翠浮想上前问话,吴敏仪拉住了她。看着他们一同离开的背影,吴敏仪心里潮水般起伏,眼角泛起水雾。
出了坤宁宫,就见高永寿牵着一匹白马立在白玉石街上。他正探头探脑,见帝后出来,欢欢喜喜迎上前。张嫣讶然看向天启,他冲她微微一笑,待高永寿走到跟前,他笑道:“马留下,你可以走了。”
高永寿点头哈腰:“是,陛下。”
临走时,他说:“陛下,您今天可真好看,像个男人。”不待天启发火,他又看向张嫣,惊叹:“哇!娘娘,您这样打扮,真跟仙女似的。我瞧着,心就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天启将马鞭在地上一甩,笑得两眼弯弯,牙齿白白,“再不走,就给你也来一下。”
高永寿慌不迭地跑了。
天启噙着一抹温柔的笑,道:“娘子,是你自己上去,还是我抱你上去?”
张嫣实在不习惯这样的他,心头无法平静,一张脸也烧得火辣辣的,好在夜黑。垂下头,她道:“为何不乘辇?”
“那有什么意思?”天启显然心情极为愉悦,低头逗她,“骑马多好,还可以顺带赏月。”
“陛下,”张嫣指着天上,一本正经道,“今天没有月亮。”
天启面不改色,立即接道:“你就是我的月亮。”
张嫣有片刻的失神,然后道:“陛下,你最近是不是看了什么不正经的书,才学得这样油嘴滑舌?”
“你要想听,”天启语带调笑,“我还有一肚子。”
张嫣没心思跟他在这儿调情,抓住马鞍,翻身上了马,英姿利落,天启喝了一声彩,不舍得上去,在底下直勾勾看她。
这样一个文秀姑娘,端端正正坐在马上,粉面低垂,眉目沉静,灯光下看来,别有一番韵味。
张嫣抓起缰绳,侧头看他,眼波流转,似有情又似无情,说出的话却是冷淡淡的:“再不上来,我可要打马走人了。”
天启抿唇一笑,双目柔情似水,身形仍一动不动。
张嫣扭回头,扬鞭欲催马,仿佛劲风刮过,他在眨眼之间已上了马,动作狂暴,她被震得向前倾去,又被他拉回怀中,耳畔响起他带着笑意却又阳刚十足的话语:“你敢!”他的手抓住她的手,一同握紧缰绳。夹紧马腹,马如箭离了弦,飞奔出去。
她真的摸不透他,时而像个小孩子,撒娇撒痴,到了夜晚,又换成另外一个人,霸道不羁。白天依赖着她,晚上却想掌控和征服她。
即便她再怎么古井无波,碰上这种人,也休想得到安宁。她觉得自己就像飘荡在海洋上的一叶孤舟,平常还可以静一静,大风大浪来袭时,却只能身不由己地上下波动、跳荡,随时都要防范着有翻船的危险。
秋天夜冷,天启怕冻着她,纵马狂奔了一会儿,就放慢马速,悠悠前行了。宫道两旁沉默竖立的灯架里,烛火摇曳,道路并不甚明,昏昏暗暗。天启把头枕在她肩膀上,低低道:“他们说,宫里夜里常闹鬼,你信不信?”
“信。”张嫣点点头,平淡道,“陛下,你看看身后。”
天启惊叫一声,抱紧了她,紧闭着眼睛,口中哇哇大叫:“皇后,你干嘛吓我?”
“陛下,你胆子也太小了。”口吻嫌弃。
天启哼哼唧唧:“皇后,你也太坏了。”
又走了一会儿,忽然听见前方锣鼓声响,应是巡夜的内侍。天启坏坏地笑笑,道:“你说,他们要看见我们,会怎么想?”
“能不能不让他们看见?”默了半晌,张嫣道。
天启笑道:“贤妻有令,怎敢不听。”说着,解开黑色斗篷,往半空里一甩,罩在两人身上,上半身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前方一小缕缝隙,用以察看外面动静。
“这样,不就看不到了?”他得意洋洋地说。
张嫣被他的举动惊到,已经化身木桩,作声不得。是的,从来只有她想不到,没有他做不到。
锣声越来越近,为了给自己的冒险再增加点刺激,天启故意慢悠悠地走。等看到两个内侍说说笑笑从岔路口出来,及至看到他们,惊得锣鼓都掉到地上时,他才哈哈大笑一声,纵马狂奔。
一团乌七八黑的不明物体就这样从眼前飞纵即逝了,两个内侍吓得瘫软倒地。如果不是那一声笑,他们真要怀疑,那是人吗?
走到玄武门时,天启才止住笑。张嫣讶然:“陛下要出宫?”天启“嗯”了一声,慢悠悠踱出洞开的大门。张嫣又是一惊:“这么晚了,为何还没关门?”
“因为朕要出去。”天启淡淡道。
张嫣不再问,心里纳闷,难道他头先已叫人通知侍卫不许关门?
“嗒嗒”的马蹄声响彻御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