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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月华自己感伤一会儿,忽然幽幽望住她,“小段,你有没有找医生看过?为什么至今都没有……”
段雪娇始终微笑看着她,她有点说不下去,却仍硬着头皮道:“会不会是因为当时中毒,损了身子?”
时隔两年,重提此事,段雪娇和李雪娥相顾愕然。
梅月华看她眼神漂浮,脸色难看,忙道:“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没事儿。”似是安慰她,段雪娇当即微笑接口,垂头把玩着扇子,沉默半晌后,又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话,“也许吧。”
出了门,身边新来的侍女忧愁道:“娘娘,也许良妃娘娘说的对,要不要找大夫看看?”
段雪娇理都不理,勾起一抹嘲讽笑容,小白猫也学会挑拨离间了,这世界可真有趣。转念又想到,梅月华自怀孕后,几乎没踏足过坤宁宫,不由暗笑,嫉妒果然会使一个女人发疯。
到得四月上旬,暖日洋洋,茉莉花盛放如雪,皇后心情大好,召集两宫娘娘过来赏花。宴桌上摆放着葡萄,颗颗晶莹剔透,梅月华不看不吃。段雪娇暗笑,悠悠道:“阿梅,上次你不是说爱吃酸吗?现放着葡萄,怎么不吃啦?”
梅月华窘迫,胡乱应道:“要忌嘴。”
段雪娇状似开玩笑地说:“在你宫里就不忌嘴,怎么到了这里就忌啦?别不好意思,姐姐大方着呢,还怕你吃?”
梅月华甚为尴尬,在张嫣掐过的地方,掐了一颗,小心翼翼剥了皮,放进嘴里。
张嫣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喝茶。
宴席过半,皇帝来了。穿着明黄色常服,背着手儿,不紧不慢地走着,看见院子里场景,呵呵笑道:“都在啊。”
段雪娇有半年没见过他了,乍然一看,只觉这人清新得陌生,有那么一瞬间,她都忘了他是谁。
他也确实变样了,段雪娇暗暗打量着,心想,那时他才十六岁,面庞一团孩子气,瘦瘦的,也不是很高,不过才两年,他已如杨树一般挺拔修长,仍是那么瘦,那么安静腼腆,但好像已有了男人的气度。
他的目光没有在她和梅月华身上停留,直奔张嫣去了。段雪娇有点想笑,有比嫁给一个滥情的皇帝更糟糕的事吗?有,那就是嫁给一个专情的皇帝,却不是那个他钟爱的女人。
好在她不喜欢他,看看梅月华那酸样,她瞬间有一种置身事外的清凉感。
夕阳西下时分,天启在坤宁宫陪着皇后一起用晚膳。坤宁宫的膳食从来都是吴敏仪操办,张嫣建议皇帝,换成客氏。
“为什么?”天启讶然。客氏和皇后之间的不睦,他多少还是能感觉到的。
张嫣笑道:“吴敏仪要照顾我,忙不过来。客氏伺候陛下那么多年,做菜很有水平,我也想尝一尝。”
天启笑道:“你不介意就好。这样吧,反正客奶奶也要准备朕的膳食,干脆让她多准备一份送到坤宁宫,也省事。”
“那怎么行?”张嫣嗔他一眼,“坤宁宫有坤宁宫的规制,岂能僭越?”
天启不在意道:“那就去掉你不爱吃的,你想吃什么,再添上去,按着坤宁宫的规制来就成了。”
说完,派人把客氏叫了来,将情况讲了讲。
“把菜单拿来,让皇后挑一挑。”
趁皇后阅览菜单时,天启转身看着客氏,公事公办地说:“客奶奶,我就将皇后的膳食交给你了,可千万别出了差错。当日元辉殿那种事,我不希望再发生。准备膳食的人多且杂,你给我牢牢看着。出了事,我可没法饶你。”
客氏慌忙福身,诚惶诚恐道:“陛下放心,有我看着,决不会的。”
“还有坤宁宫的茶水果物,”张嫣从菜单中抬头,黑幽眼珠不带一丝感情地看着她,“也一并交给奉圣夫人吧,辛苦了。”
客氏心里早已大骂,面上却不得不连声笑道:“不辛苦,不辛苦。”
饭后,天启搂着张嫣在茉莉花树下的秋千架上坐着。原来的秋千架他让人撤了,专门做了一个新的放上。长长的、宽宽的,还有靠背,漆成白色,平滑舒坦,躺在上面睡觉都可以。
“今天觉得好吗?”他伸手帮她把散乱的发丝拢到耳后,柔声问。
张嫣点点头,又笑他的大惊小怪:“才三个月。”
天启也笑,他发现皇后最近笑得多了,两颊总是嫣红,垂头微笑时,粉面如映晚霞,美得让人心醉。
他不管她心里有没有他,只要她能对着他这样微笑就成,一辈子也看不厌。
看得太久,张嫣感受到了,浓长睫毛掀起,一汪秋水澄澈清明,波荡流转,瞥了他一眼。那双大眼睛没了往日的威势,如小鹿一般,忐忑不安。天启知她心中所想,心头狂笑,面上死活忍住,低头拨弄她耳环,笑问:“嫣儿,我今天留下来陪你如何?”
“陛下,不要胡闹!”张嫣板着脸斥他。
天启哈哈大笑。张嫣这才明白是逗她,也不在意,抿嘴一笑。
两个人依偎坐着,看那夕阳落山。傍晚的天空宁静悠远,仿佛岁月到此,就走到了尽头。古老的歌谣在张嫣心中咏叹,她情不自禁叹道:“真想一辈子这样!”
什么贤后,什么国家、百姓,太监、奶妈,全都抛到一边,就这样平和简静地活着。
天启怔了一怔,喜得垂头问道:“和我吗?”
张嫣心内一惊,细细咂摸着说那句话的滋味,就没吭声。
“我知道是和我。”他自信得意地笑着,在她耳朵上亲了亲。
☆、宫女
倚在窗边目送他离开后,她怔怔坐回书桌后,漫无目的地抄起佛经来看。帘子掀开,吴敏仪端着茶盘进了来,见她神色疲倦,笑道:“娘娘累了吧?有了身子就是这样,到了晚上就困,要歇息么?”
“等一会儿吧。”张嫣压住烦乱的心思,自己研起墨来。这是让她平心静气的好方法。
吴敏仪放下茶盘,掀开茶盖,袅袅白烟升起,茶香四溢,她盯着那茶,仿佛要从中看出什么来,“娘娘,让客氏接手膳食,会不会太冒险了?”
“有点。”张嫣神色安详,点了点头,又道,“不过她躲在暗处,让我觉得更可怕。元辉殿那件事,你忘了吗?她怪会来这套。现在这样,她损兵一千,也要自伤八百,如果她聪明的话,就不会在膳食上下功夫。”
“这倒是。”吴敏仪点头。
张嫣道:“从今以后,宫里也不要点什么香,那东西五花八门,一个不慎,就着了人家的道。”
吴敏仪忙道:“这个我已经吩咐下去了。”
“我这宫里也不知有没有她的人?”墨研好,张嫣挽袖执笔,临下笔时,却无论如何也写不下去。
索性搁笔,她无力坐回椅子上,苦笑道:“这日子过得,怎么这么累?没怀孕时盼着怀孕,真有了,又要担心这,担心那……”她长舒一口气,可是心里无论如何也轻松不了。她始终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牢牢盯着她,那眼睛如淬了毒的冷剑,阴森森的。
吴敏仪柔声道:“娘娘放宽心,这样愁闷,对孩子可不好。”
张嫣支着额头,两眼放空,怔怔道:“你说,如果哪一天我真跟她撕破脸了,陛下会向着谁?”
心中想着,就这么吐了出来,等她意识到,自己也骇了一跳。吴敏仪若有所思瞧了她一眼,为难地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垂下了眼睛。
“我这是怎么了……”她再次深深吐出一口气,似要清除心内所有的烦闷。夜风吹来,脑袋清醒了一些,她执笔写字,缓缓道:“你仔细留意着,挑十个姿色不错性情也好的宫女,三天后带来见我。”
吴敏仪笑道:“又给陛下找事了。”
“都是为了皇嗣。”张嫣麻木地应着,又道,“我想让翠浮去伺候陛下。”
吴敏仪一惊:“这……不太好吧,娘娘现在正怀着身子,需要人照顾。”
“也不缺她一个。”张嫣挥洒完,搁笔,目注着墨迹未干的四个字:无欲则刚。字如其人,柔中带刚。
见吴敏仪还要说,她截住道:“她为了我进宫,白白蹉跎着青春。我能抬举别人,也能抬举她。况且你也看得出来,她挺喜欢陛下的。”
吴敏仪不再说什么了,忽然想起什么,又道:“娘娘注意了没?今儿下午良妃几乎没动过筷子,过后她们收拾时,我看她杯子里的茶还是满满的。”
提到这个,张嫣就有些生气,“她这是干什么?我可曾做过什么对不起她?”摇摇头,接着叹道,“罢了,我自问无愧于她,她怎么想,我也管不着,随她去吧。”
等到天启再来坤宁宫里时,张嫣就把事先在偏殿等待的十位女孩叫了进来。十位女孩福身行礼,莺声燕语响成一片。
天启揉起额角,无奈地笑了笑,侧头去看皇后。她正襟危坐,神情肃穆,像泥塑的人儿一样。见他看过来,她拿出主母的架势,以一种不容辩驳的语气说:“陛下,后宫里人太少了,该填充了。这十位女孩都是宫里拔尖的人物,容貌性情没得挑,我跟她们谈过,都很满意,陛下且看一看。”
天启咬咬嘴唇,把头扭过来,一眼扫过去,笑道:“感觉一下子回到了两年前。”张嫣微怔。天启站起身,走到她们面前,和颜悦色地说:“都把头抬起来,让朕瞧一瞧,这一回有没有让朕心仪的人物?”
宫女羞羞答答抬头。
天启跟当年的客氏一样,一个一个检阅,清秀柔和的脸上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他走过谁跟前,谁就红了脸。走到中间时,他站住了,冲那个最不起眼的女孩说:“你叫什么?”
女孩并没有因为皇帝的停留激动,福了福身,平静地答道:“奴婢李雨灵。”
“哪个雨,哪个灵?”
“下雨的雨,灵动的灵。”李雨灵平实地回答。
天启笑道:“很清新,很配你。”
“谢陛下夸赞。”她再次行礼,不卑不亢。
天启微笑,这仪容气度,很有张嫣的风范。扭头看张嫣,她也在微笑,看来她也属意这位。
宫女退下后,张嫣拿出一个红本,起身呈给他,道:“她们的名字都在这上面,陛下拿去,想召谁点名就可以了。”
天启伸手过去,不拿本,却捏住了她手腕,触感光滑柔腻,温温的,很舒服。他的手指在上面摩挲,没有任何温存,像捏着一个物件。他盯着这物件凝眉思索的模样,也好像是在探究它是什么材料做成的。这让张嫣极为不舒服,皱眉道:“陛下,你做什么?”
天启沉浸在自己的苦恼中,没有答话。站在他面前的美人活色生香,但很多时候,他都怀疑,她是个真人吗?她有血有肉吗?为什么她没有任何的冲动、欲望和感情?她哭过,就那么一次,泪水稀少得可怜;她怒的时候,顶多皱皱眉头,声音比平时高一些;几乎不笑,似乎没有让她特别开心的事,更不曾为他吃醋,总是大度地送来一个又一个女人。她就像是一朵高贵的没有香味的花。从男人的角度看,这样的女人虽美,却很难让人动心,他怎么就那么倒霉呢。
心里想着这些,他看着她,神情就复杂多变了。既柔情似水,又含着某种痛恨,幽暗眼神里席卷着想要揉碎她的风暴,却又有着令人心颤的怜惜。张嫣心悸,不安地扭动手腕,他竟没有察觉,仍直勾勾地盯着她。张嫣不得不出声唤道:“陛下!”
天启陡然清醒,眸中烦乱退散,整个人轻松下来,丢了她手腕,和煦微笑。这笑容并不能让人觉得快乐,他天生的忧郁从眉梢眼角透了出来,连梨涡里都盛满了无奈和叹息,看起来又可爱,又可怜。
张嫣底气不足地开口:“陛下,你不高兴?”
“你说呢?”他笑着反问。
张嫣默然。世上不是没有痴情的人,可是太少太少,更何况是皇家。他那么小,心智还不成熟,也许是长相正对他胃口,也许是性情让他觉得新奇,这一切都会过去。源源不断的女人会被送到他身边,也许过个几年,他见识多了,就会觉得,她也不过如此。
她怎么能当真呢,当真就傻了。
她沉默着拉起他的手,把红本搁在上头,道:“这是你的职责。”
也是我的职责,一句话卡在喉咙,又被她憋了回去。
红本摊开,安静地躺在铺着杏黄色缎子的御桌上。天启支着脑袋,目光落在上面,空空蒙蒙。
职责,他想起这两个字,就觉得透不过气来。自他十五岁当上皇帝,他就不是个人了,他是职责的履行工具。娶妻纳妾是职责,生孩子是职责。情爱和男女之事在他情窦初开时看来,是很神圣很美好的,现在,他宁愿去做木工,也不想沉湎于那种无聊的像交易一样的肉体欢乐中。
不错,那就是交易,没有情感交流,一切都是利益。他要儿子绵延血统,她们依靠宠幸获取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