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凄厉女声变成了嘶哑低沉的男声。
雅秀浑身被抽干了力气,瘫倒在地,大口喘气。
〃你竟然……〃高永寿又惊又惧地看着她,〃你好狠哪!〃
〃是纯妃让你做的?〃徽媞从宫道里走了出来,旁边跟着罗绮。
雅秀浑身打了个冷颤,缓缓抬头,两眼空洞地看着她,一会儿后,她的眼睛清明起来,疯狂摇头,〃不是,是奴婢自作主张。奴婢看不下去,替纯妃娘娘不平。〃
徽媞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平视着她,眼睛深不见底,〃那情诗呢,是谁写的?〃
雅秀面无人色,结结巴巴地说:〃不知……不知道。〃
徽媞叹道:〃就你这样,到了陛下面前,他相信吗?〃
〃 陛下……〃雅秀浑身颤抖起来。良妃和裕妃的惨剧犹在眼前,事情若暴露,纯妃能好得过她们?至于她,恐怕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徽媞轻抚她肩膀,〃良妃已经死了,她的事也就过去了,没人想去追究。你只要给我作证,情诗是纯妃写的,我保你平安。〃
〃可是……〃
〃纯妃也会平安的。〃徽媞拍了拍她肩膀,微微一笑。
四月中旬的午后,知了在树上叫个不停。趁魏忠贤午睡,葛九思从值房里溜出来,一路走到哕鸾宫。院子里侍弄花草的宫女见了他,都纷纷笑起来,打趣道:〃原来是您老人家啊,您不是在跟着魏公公治国安民吗?大驾光临我们哕鸾宫,有何贵干?〃
葛九思笑道:〃姐姐们,饶了我吧。〃
宫女娇笑,要招呼他喝茶。
〃不用了。〃葛九思四处瞧着院子,〃我找高小姐,他在吗?〃
〃书房呢。〃
〃公主叫他到书房了。〃
宫女七嘴八舌地回道。
〃谢了谢了。〃葛九思拱一拱手,大步朝书斋走去。门虚掩着,能看到八公主立在书桌后,举着两张从中撕开的纸拼凑到一起,目不转睛地盯着。
他退后几步,再缓慢悠闲地踱过来,扬声道:〃高永寿,哥哥有一件好东西给你看。〃
立刻,门从里面〃哗啦〃一下开了,高永寿猴头猴脑地走出来,眼睛鼓得圆圆,好奇地问:〃什么好东西?〃
里面的八公主也抬起头,向这里张望。
葛九思笑了笑,步态闲然地走上前,跨进书房,拱手施礼:〃原来公主也在,正好。〃
〃有事儿?〃徽媞把手放下来,低头平视着他。
罗绮抱着一摞书从书架里走出来,对他笑了笑。
葛九思不看她,一直对着徽媞的方向,把头垂下,肃容道:〃有样东西想请公主过目。〃说罢,伸手入袖,两手夹出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雪笺。
罗绮过来接,他目不斜视地上前,亲手把雪笺捧给徽媞。徽媞接过,展开抖了抖,从左到右依次来看。忽然,她抬起眼皮,目注高永寿,〃去把门关上。〃
高永寿答应一声,转身关上大门。
罗绮盯着公主不动声色的脸,心中愈加忐忑。再看葛九思,依旧少年老成,神色寡淡。
〃罗绮,高永寿,〃徽媞把手中的纸转了转,正面对准他们,〃这张大内禁宫白莲教奸细的名单上,你们俩的名字赫然在列啊。〃
〃 啊!〃高永寿大叫一声,茫然无措地望向罗绮,慌得乱了手脚。
〃还有你爹罗教头的,〃徽媞又看了一遍,问罗绮,〃你们俩还有何话说?〃
罗绮扯出一个笑脸,底气不足地说:〃公主,是不是搞错了?我们都是本分的人哪。我看看!〃她说着,突然上前,伸手欲夺。
徽媞迅速缩回手,眼睛眯起,严厉地审视着她。
〃 哎呀!你害惨我了!〃高永寿埋怨地看了一眼葛九思,向徽媞道,〃好啦好啊,我交代啦,我帮她传过几次信,不过我可没有入教啊。她老家在山东,祖祖辈辈都是干这个的。〃他指着罗绮。
罗绮一口气上不来,吼道:〃你倒是大义灭亲!〃
徽媞一拍桌子,房间里立即安静下来,两人不再吵,怯怯地看着她。
〃我问你,罗绮,二年皇兄和皇嫂出宫差点遇刺那次,是不是你通报给你的同伙的?〃
〃不是啊,公主,〃罗绮急慌慌辩解,〃我自己都不知道他们从山东赶到北京的事儿,再说我一出生就在京城,根本没见过帮里的人啊。〃
徽媞撇撇嘴:〃我觉得也是,不然你也不会替皇嫂挡箭了。〃
〃是啊,公主,我可以作证,〃高永寿睁着无辜又纯洁的眼睛说,〃罗姑娘没有通报,是她爹做的……〃罗绮要捂他的嘴,可惜已来不及。
徽媞伸手抚额,有气无力地问:〃你们埋伏在宫中,到底想干什么?〃
罗绮支支吾吾道:“宫里一直有我们的人,为了就近刺探情报。”
“罗绮,你那么聪明一个人,怎么信邪教啊?”徽缇看着她直摇头。
罗绮有些不高兴,“这怎么是邪教?好歹是为民请命。魏忠贤和东林党,一个愚昧无知、浊乱朝政,一个空有一腔抱负却把精神都消磨在争权夺利上。没有谁真正关心百姓死活,照此下去,就算没有白莲教,也会有其他揭竿而起的人。公主,你出身高贵,根本不了解民间情况。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天下民怨久矣!你们眼中的反贼,也许是他们心中的救命汤药。”
徽缇沉默良久,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末了道:“这个宫里,你们是不能待了。这名单魏忠贤还没看过吧?〃
她转向葛九思。
〃没有,东厂刚呈上来的。我顶多压三天。〃
徽媞点点头,纤细的手指敲打着名单,〃三天就够了。〃
她又看向高永寿和罗绮,淡淡道:“我不管你们白莲教还是黑莲教,总之记住一句话,既然皇兄还在那个位置上坐着,”顿了顿,她拔高声音,严厉道,“所有他的子民都必须效忠我大明王朝!不然格杀勿论。明白了吗?”
她冷酷的眼神一一瞟过两人。
高永寿缩头缩脑,连连道:“明白明白。”
“明白。”迟了一会儿,罗绮面无表情地点头。
下午高永寿依旧到坤宁宫伺候。他是哼着歌儿,摇头晃脑地走的,悠哉得很。坤宁宫里静悄悄的,高永寿大摇大摆地进去,两只眼睛朝天,什么也不看,快走到殿里时,忽听身后有人笑唤:〃高小姐。〃
是许久没听到的皇帝的声音!
高永寿刷地转身,循声望去,绿树下的秋千上坐着天启,正微微笑看着他。
〃皇上?〃他睁大眼睛走过去,〃原来您老人家在啊。〃
天启抓住藤绳,脚在地上一蹬,秋千向后荡去,〃我在。你是有多大意,竟然没看见。〃
高永寿笑道:〃那是因为您好久没玩过这个了嘛。〃
天启一跃而起,揽住他肩膀往门外走,小声嘀咕道:〃这个没意思,咱们去划船。〃
高永寿对着手指头,犹犹豫豫地说:〃不好吧。〃
〃怎么?〃天启站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还在生上次的气?〃
语气里竟然有一丝丝歉意的味道。
高永寿忙忙摆手:〃不是不是。〃他凑近天启,压低声音说,〃我怕皇后大人知道。〃
天启向殿里瞅了一眼,同样低低地说:〃 放心,她睡觉呢,一时半会儿醒不了。〃
〃那又怎么样,她早晚会知道的,到时候又是一顿说。〃高永寿畏畏缩缩。
天启坏坏地笑道:〃知道又如何,玩都玩过了。〃
高永寿仍扭扭捏捏,天启捅他一拳,使了个眼色,〃去不去?〃
高永寿一咬牙,〃去!〃
〃这才对嘛。〃天启笑眯眯地揽住他,〃划船回来,朕陪你踢球。〃
〃是皇上大人你想踢球吧?〃
〃 唉,你也体谅体谅朕,这两个月被皇后管着,快憋死我了。〃
两人说着话,勾肩搭背地去了。
张嫣一觉睡到傍晚才起来。坐到镜前梳妆时,她问依依:〃 陛下呢,何时走的?〃
依依道:〃他才睡了一会儿就起来了,后来我看见他和高永寿一块走了。〃
张嫣摸起梳子梳头,叹一声气:〃死性难改。〃
帘子忽然掀开,贴身宫女匆匆走了进来,抬头瞥了皇后一眼,又把头垂下去。这个间隙,张嫣看到她眼睛红红的,脸色泫然欲泣。
她心里腾起不安。
〃娘娘,〃宫女跪下泣道,〃 陛下在西苑划船,不幸落湖里了,至今昏迷不醒。随同他的两个内侍,都……都死了。〃
清脆一声响,梳子掉到地上。张嫣霍然站起,面无人色地奔出暖阁。
☆、惊喜
西暖阁的龙床上静静躺着脸色灰白的皇帝,旁边围着七八个惶惶不安的人,太监和太医。魏忠贤默默立在床前,眉头蹙起,一双眼睛忧愁地注视着皇帝。他好像刚在水里漂洗过,从头到脚滴答着水,脸色同样惨白,嘴里还喘着气。
听到内侍的报声,众人纷纷让开道,转身向门口跪下,口呼:“娘娘千岁。”
张嫣冲进去,快步走到床前,看了一眼,缓缓坐下,身子犹如千斤重。
“怎样?”她扭过头,忐忑地看着李清和。
“陛下不会水,恐怕受惊过度,加之染上风寒,所以病倒。”李清和的语气依旧平淡,神情却缓和不下来。
“为何昏迷不醒?”张嫣惶恐不安,扭头看向魏忠贤,“捞上来就是如此吗?”
魏忠贤垂下头道:“救上来时,已经神志不清,做了应急救治后,万岁吐了几口水,又晕过去了。”
他越说张嫣的脸色越惶恐,李清和忙道:“娘娘不用担心,陛下素来体虚,又大病刚愈,身体还未恢复过来,才在受惊之下昏倒,不久即会醒来。不过……”
张嫣心里一咯噔,慌忙问:“不过什么?”
李清和谨慎地挑拣词语,缓缓道:“当年的箭伤,再加今日的落水受寒,对圣上玉体损害极大,病愈之后,须好生养护。这样的事,不能再有下次了。”
张嫣扭头凝视天启,两眼泛起水雾,怔然良久,发出一声哀痛低叹:“他才二十二岁啊!”
众人默默无言,魏忠贤红了眼眶。
“都退下吧。”张嫣无力吩咐。
一群人起身,一个接一个地出去了。李清和走在最后,临出门时,他的脚步顿住,须臾转过身来,走到床前。
张嫣心头一跳,抬起头,惶惶不安地望着他。
李清和暗叹,垂头拱手道:“娘娘,该说的臣都已经说了。陛下的病情,臣决不会有一丝一毫隐瞒,这是臣的行医之道。”
张嫣松一口气,讶然道:“那你这是……”
“想给皇后娘娘把脉。不瞒娘娘说,臣也通一些旁门左道。从面相气色上看,娘娘有怀胎之相。”李清和放下药箱,打开找金丝。
张嫣怔了怔,伸出手腕,疲倦地说:“你直接诊吧,别麻烦了。”
李清和默默合上药箱,迟了半刻,才庄重地答道:“是。”
说罢,便挽了衣袖,将白皙修长的手指搭在张嫣手腕上。一点下去,心神俱澈,指间能清楚感受到,两个同时跳动的脉搏。一个大生命,和一个小生命。
他心里竟激动起来,一种无法言说的喜悦升腾而起,眼眶瞬间潮湿。为人父母的欢喜,大抵也是如此吧。
他移开手,看向张嫣,声调控制不住地颤抖:“娘娘,您有了。”
张嫣垂头看向天启,脸上浮起一个欣慰的微笑,“陛下知道了,肯定高兴。”
李清和心中五味掺杂,拱一拱手,退了出去。
张嫣往前挪了挪,伸手抚摸皇帝脸颊,触手凉凉的,她把被子往上提了提,掖好被角,然后坐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一直到夕阳落山,室内昏暗。床上的人忽然动了动。
张嫣一惊回神,俯身盯着他。
皇帝眼睛睁开,眼珠迟钝地转了转,茫然问道:“这是哪儿?”
张嫣笑道:“是天上啊,陛下。”
天启笑了笑,手从被窝里伸出来,握住她的手,“怪不得有这么美的仙女儿。”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问道,“皇后,你眼睛怎么红红的?你哭了?”
张嫣慌忙举起手揩眼睛,可那热泪又淌了出来,她轻轻叹一声气,舍不得又忍不住,埋怨道:“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声音里已然有哭腔,听得天启又是疼惜又是急,慌慌地说:“你别哭,以后我再不玩了。”
张嫣平复心情,擦干眼泪,柔声道:“觉得怎样?”
“还好。”天启没心没肺咧嘴一笑,又手舞足蹈地讲,“皇后,你知不知道,当时把我吓死了,突然刮来一阵大风,把船掀翻了,我们三个都掉了进去。唉,我还喝了好几口水,感觉有人在河底拉我的腿似的,一直往下掉,我想着我肯定要死……”
“胡说!”张嫣不悦地瞪他,本来缓和的脸色也惊恐地绷了起来。她感同身受,此刻不免心有余悸。
天启嘿嘿笑一声,这一笑余韵悠长,似悲似喜。他用手指轻轻刮着张嫣的手心,接着说:“我当时一直喊‘皇后救我’,不过被湖水呛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