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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翰鹰趁此之际,出手点住了她身上三处大穴,使她无法动弹。
“倔强的女孩,你就是不肯乖乖让我治伤,亏我费了这番口舌,用你们汉人的道理来说服,结果还是我们喀什族的法子有用,不听话的病人就绑来医治。”舒翰鹰将她身子拉近前来,取出小刀,在火上烤了几回。
她穴道被制,全身动弹不得,一双凤眼炯炯地瞪着舒翰鹰,恼怒又疑惧,不知他又有什么无礼的动作。
舒翰鹰嘴角微扬,对她燃烧的双眸投以漫不在乎的神情,大手不客气地解开她外衣襟扣。
不一会儿,她外衣敞开,露出素面白缎的削肩里衣,两条玉臂裸露,肩上鲜血染红了白缎。
舒翰鹰手上小刀利落一划,割开了缎布,露出肩上玉凝般的雪肤。他似乎不以为动,双手熟练地清理伤口坏死的部分,敷上金创药,再为她穿好外衣。
从头至尾,她不吭一声,薄唇紧咬着,撇过头去不愿看一眼。
舒翰鹰见她如此倔强神情,潇洒一笑,提起了酒壶,走开了去,离她远远地,倚靠在角落饮酒。
“朱雀,你的身子虽被我瞧见,也不必以身相许,我们喀什人没这种奇怪的规矩。”草茅的角落传来他慵懒的声音。
“那最好。”她冷哼一声。
“这是我们第一次意见相同,难得。”舒翰鹰爽快地笑道。
那爽朗的笑声,再次令她心动,她猛地一定神,冷冷地说道:“哼,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是汉人,你是喀什人,永远不可能同心。”
“是吗?”舒翰鹰仰头喝了一口酒,眼睛炯炯地凝视着她。“我到中原以来,所看到的汉人女子都是扭扭捏捏,哭哭啼啼,凡事仰赖丈夫,软弱无用,和废人没什么两样,稍微有个性一点的,不过是玩些争宠排外的小花样,还是依男人和喜好而活。天易门的朱雀,你不像汉人女子,你的性情比刀子还要刚烈,外表是女人中最美的雪莲,脾气却是男人中最硬的石头。”
“多谢谬赞。”她没好气地说道,晶亮亮的凤眼睨了他一下。
“汉人狡诈虚伪,欺善怕恶,没一个好东西。你是正直的勇士,不如加人我们喀什族,过着在草原上骑猎斗武的日子,岂不快哉?”舒翰鹰言语爽快豪迈,眼眸却变得黯蓝了。
想起家乡一望无际的宽阔草原,想起草原上骑猎欢歌的纯朴族人,他,还能回去吗?
“背本忘祖,岂能为人?”她话声严厉了起来。要她叛族,决计不可能!
“是吗?既然汉人皆以祖宗为荣,骄傲的朱雀,你为何不肯提自己的家世?我是喀什族的舒翰鹰,你是什么呢?天易门的秋练雪吗?天易门不是姓‘秋’,而是姓‘李’,它的创门人是一代大侠李沧天。所以,你到底是属于哪里的秋练雪呢?”舒翰鹰语调轻松,却是句句精准地砍人她心中不愿正视的死角,难以招架。
“我是……”她欲言又止,紧咬着唇。
天易门朱雀堂主的真正出身,向来是个秘密。
她的父亲秋翰林文名满天下,且为天子爱臣。翰林之女不在闺中吟诗刺绣,却统领江湖豪杰四处行走,在这个重视颜面形象的文化大国,传出去对秋翰林声名有损,所以这是她对父亲所尽唯一的孝心。
“怎么又扭扭捏捏了?”舒翰鹰语带嘲弄。
她最痛恨被比作扭扭捏捏、矫揉造作的女子——就像红婷夫人一样。
经舒翰鹰如此挑衅,她不禁冲口而出:“我出身秋翰林府。”
说完后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秋翰林是江南家喻户晓的人物,苍鹰待在江南少说也有三年,岂有不知之理?她偷瞄了舒翰鹰一眼,看他对此有何反应。
“哦?”舒翰鹰漫不在乎地应了一声,仰头喝了口酒,状似随口问道:“翰林府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大概只有这个异族男子才不知道翰林府。她心想。
而舒翰鹰不晓得是一无所知还是故作不知的反应,使她卸下了长久以来隐瞒身世的紧张感,开口滔滔而出。
“翰林府是江南文人雅士对诗谈话之所,其内布置精致雅丽,有假山片水,长松修竹。翰林府的主人喜吟风咏月,爱才子佳人,他……”秋练雪说到此,丽容罩上阴霾,续道:“他风流好色,共娶了五房妻妾,我母亲是他的正妻,因受不了他处处多情,早年便上山修行。”
“你恨你的父亲吗?”舒翰鹰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当然!”她咬牙说道:“他嘴上甜言蜜语,其实左拥右抱,践踏母亲忠贞热情,使她一生郁郁不欢,愁肠百结,终至荒山修行,青灯伴余生。我恨自己生为如此薄幸男子的女儿,然而,血缘却是斩不断。摆不脱的,我想恨他,却又不能恨他……”秋练雪丽容气愤中带着一抹凄然,晶亮的黑眼湿湿的。
舒翰鹰凝望着她,海水般的青色眼眸浮现温柔,那是全然了解的温柔眼神。
他猛地仰头灌了一大口酒,轻声说道:“你说的没错,血缘是斩不断的,即使他犯了多大的错,始终是父亲……”
“我为何对你这异族人说这么多?”她猛然从凄凉中回神,板起了脸,不甘心地说道。
她瞪着地面,有些气恼,有些不解。
她素来少言少语,开口不是下命令就是拒绝,只有和秋无念在一起时偶尔说两三句调笑言语。
她将吐露心事视为女儿态,强者如她,是不需要诉苦的,就如同男儿有泪不轻弹。
然而如今她却不知不觉地将压在心底十多年的凄愤说了出来,不是对同父异母的姊妹,也不是对仰慕的天易门之主,却是对眼前这名异邦人。
舒翰鹰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她气愤的自语,抬头凝视着屋外明月,唱起歌来了——
歌声有别于前夜的豪迈、潇洒低沉的语调,带着浓浓的乡愁,如同胡马因北风吹起而思念故乡,苍鹰鸣号独自飞过沙漠。
她不由得抬眼望着舒翰鹰。他俊挺的容貌仍是透着不羁的潇洒,原本明亮的湛蓝眼眸,此时却是沉幽的黯蓝,像深秋的湖水,涵纳着许多愁意。
她不禁想知道,他有着什么样的伤愁呢?
每个江湖人背后都有他自己的故事,他的又是什么样的故事呢?
没有人一生下来就是杀手,喀什族的舒翰鹰为何会离开故乡,千里迢迢来到江南,化身成为恶名昭彰、令人闻名丧胆的苍鹰呢?
她突地一惊——我到底在想什么?
舒翰鹰是贪财嗜杀的枭帮杀手,是武林败类,也是她的敌人,她居然在想武林中最可怕杀手有何隐情,想为他开脱罪名吗?
秋练雪,你忘了自己是天易门的朱雀堂主,正邪不两立吗?她心中暗自警惕。
但,他到底经历过什么呢?为何爽朗的歌声中有着无奈哀伤……心里不住地想着,身上仍负伤,她带着疑问沉沉睡去了。
舒翰鹰就着月光唱了几曲之后,偶一转头,见她蜷曲着身子睡在墙角边,他唇角绽出一抹笑,悄声走近,解下身上披风,轻轻覆在她身上。
舒翰鹰凝视着她的睡颜,梦中犹然秀眉微皱,他俯身在她额上印下一吻,柔声说道:“倔强的女孩,就连睡觉也不肯放松自己吗?”
柔和的月光映着两人斜倚的身影,看起来安详而温馨,仿佛他们从来就不是敌人。
这是她和舒翰鹰共处的第三夜,她仍然满怀敌意,却将压在心底十多年的郁结向他倾吐……
第四章
“朱雀,听起来你父亲很富有,他有想杀的人吗?看在你的面上,我算他便宜一点的价码。”舒翰鹰一边在火上烤鱼,一边轻松地说道。
“我爹是文人雅土,整日吟诗咏辞,何来结怨?”她没好气地瞟了舒翰鹰一眼,对他的提议敬谢不敏。“再说,若他真遭人陷害,蒙受不白之冤,自有国法主持正义,还他清白。”
“是么?”舒翰鹰将烤好的鱼放在盘中,把较大的那条递给她,自己的则淋上酒汁,瞬间香味四溢。“如果你们的国法真的公正,为何人人花大把银子来拜托我杀恶人,主持正义?”
“为财而以杀人为业能叫主持正义吗?”她嘲讽地说道。
只见他轻松地说道:“你们汉人不是有个刺秦的故事吗?那名杀手不也收了买主很多钱财,怎么就被后世大加赞扬?”
“你说的是荆轲刺秦王,那不一样。”瞪了他一眼,她续道:“秦始皇是暴君,荆轲是为了天下黎民才前去行刺,燕太子钦佩他的勇气,才对他礼遇有加。再者,荆轲是刺客,刺客和杀手是不一样的。”她忍不住又睨了舒翰鹰一眼。
他对汉人的偏见到底有多深?所有汉人的行为,不论好的坏的,全被他断章曲解。
也许,舒翰鹰并没有曲解,他只是用另一种眼光来看待。秋练雪心中突然有此想法,但随即又心生警惕:她绝对不能同意舒翰鹰所想,那是异端之说,绝对不能认同!
“刺客和杀手哪里不一样了?同样是在国法之外杀人,杀手收买金,刺客难道没有人帮他照料家人温饱?刺客杀的也未必都是暴君、邪恶之徒,如此说来,这两者有何不同?”
“这……”她一时间找不出话来辩驳了。人人都说蛮夷之族少文化、少智识,怎么这个喀什人思绪敏捷,竟然说得她哑口无言?
她素来沉默寡言,重行动而轻言语,常言是非公理自在人心,诡辩无用,现在面对舒翰鹰的诘问,真是心明口拙了。
若是口齿灵便的秋无念,常和秋翰林在那儿辩什么“白马非马”,定然马上反辩一句:“你见过有人天天做刺客的吗?把刺客当职业的就是杀手了。”
可惜,她永远也不会是秋无念,只能瞪着凤眼,说:“你……你强词夺理!”
舒翰鹰嘴角露出微笑。这朱雀哪,精明小心,外表能干又有威仪,内里却只是个固执的老实人。
“你真是江南人吗?听说江南人口齿伶俐,心性狡侩,你好像没一条合的。”
“那你就是江南人了?口齿伶俐,心性狡侩,完全符合。”她终于找到机会反击一记。
舒翰鹰闻言哈哈大笑,说道:“来江南讨生活,自然得多学着点才不会吃亏上当,套句你们汉人的话,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来中原之前也不是这个样的。”
“那你来中原之前是……”她话一出口,便觉不妥,硬生生地将那句“是怎么样的人?”给吞了下去。
对于舒翰鹰的过去,她不需要知道,也不想知道。
舒翰鹰听了她的话头,见了她的神色,马上知她心中所想,俊朗不羁的容颜绽出微微一笑。
他虽然欣赏她有奇骨,重义气,但是天易门和枭帮向来水火不容,势不两立,两人不可能为友,加上她固执的性子,就连化敌也万不可能,趁早分道扬镳才是。
他潇洒一笑,说道:“咱俩一拍两散后仍旧是敌人。朱雀,我送你回家吧,受伤的人唯有在家,身心才能得到最好的照料。”
望了他一眼,她半晌没有说话。
她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天易门的朱雀负伤落人枭帮的苍鹰之手,却只是吃了三天他烤的鱼,盖着他的披风睡了三天,没死没重伤,没灾没祸,说出来天易门没一个人会相信——包括她自己。
“你真要送我回翰林府?”她满脸怀疑之色,接着又露出警戒的表情。“不会趁机进去杀人打劫吧!”
舒翰鹰闻言大笑,又是那爽朗得令她心动的笑声。
“我是杀手,不是强盗。”
“真的?”凤眼斜望着他。
“喀什族的舒翰鹰虽然会‘强词夺理’,却还没说过假话。”舒翰鹰对她眨了眨眼,他的眼眸此刻是明亮的蔚蓝天空色。
见了如此美丽的蓝,她不禁心中一动,却又僵硬地别过脸去,不与对视。
舒翰鹰见状微笑说道:“你很害怕我的眼睛么?”
她冷哼一声,说:“谁怕了?我们练武之人胸中有浩然正气,不怕你的魔性之眼。”
“魔性之眼吗?”舒翰鹰听了哈哈大笑。“亏你想得出如此言语。哈玛常说,我的眼睛是全族中最美的天空色,所以他叫我……”
他说到一半突然打住,脸色黯然,猛然一个转身,沉声说道:“你身上有伤,不宜走动,我背你回去吧。”
※ ※ ※
舒翰鹰负着受伤的她在城内飞檐走壁,不一会儿便到了富丽堂皇的秋翰林府。
他一个轻巧的飞身便窜过了府墙,悄然无声地落地。
“这里是花园,那栋雕楼是我的妹妹无念居住的镜花水月阁。”她纤手指点着翰林府中的建筑,在他耳边解说着。“莲池后那栋就是爹当年特地为我娘盖的云居,现在是我一人的居所。”
舒翰鹰侧首轻笑道:“一人住一栋楼,翰林府的千金住的比我族的皇后还要好。”
他口中说笑,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