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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珩脑中却一直回想着徐恪最后说的那句话。
。。。。。。
新任御史大夫并不是御史中丞升上去的,而是原中书省的谏议大夫贺忠。
贺忠也快五十岁了。
贺忠上任的时候十分低调,自己搬着东西就过来了,就用的徐恪原先的房间。
贺忠没有声张,两个御史中丞也当做不知道,并没有去见贺忠,只是在后来偶遇了贺忠才惊异一句,“您什么时候来的?”
两个中丞并不怎么待见贺忠,原先徐恪走了,两人心下还暗自有些高兴,这下人御史大夫肯定要在他们之中选了。
没成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平白被人捡走了本来要落在他么头上的官职,两人自是有些不满。
贺忠以前是谏议大夫,虽说是四品官职,却没有什么实权。为人也极低调,在朝中没有什么交好的官员。
好不容易才将徐恪挤走,还将皇上惹得勃然大怒,所以在齐策提出擢升贺忠任御史中丞的时候,朝野上下,没有一句反对之声。
就在大城小员们正在弹冠相庆的时候,以前从来不显山不露水的贺忠,让他们全都大吃了一惊。
谁能告诉他们为何这贺忠新官上任三把火,能烧得如此之旺?!
一大批官员遭到弹劾,齐策也极为重视,早朝之上谁一旦被弹劾,立马会被押下去接受调查。最要命的是,国库遗银的旧事被重提了。
谁能告诉他们,这个贺忠怎么看起来这么像徐恪?更加冷血无情,更加铁面无私。最重要的事,他以前做谏议大夫的时候,不过是个闲职,没有丝毫把柄落下。这一时半会想将他扳倒,是难上加难了。
梁珩也曾和这位新任御史大夫面对面碰到过,梁珩行了礼,就像是他和徐恪初次在御史台见面那般,贺忠微微点头,冷着脸就过去了。
梁珩并不以为意,这位御史大夫好像对谁都这么冷冰冰的。
可是梁珩后面才发现他错了,这位御史大夫就是对他格外冷。梁珩不由困惑,自己以前也没有见过这位御史大夫啊。梁珩想也许是自己感觉错了。
“爹!”
梁珩一把抱起朝他跑来的儿子,“娘呢?”
“娘去姨姨家了。”
如意的婚期要到了,想来是沈蓁蓁要陪如意去购置东西了。
“那娘不带着你去?”梁珩笑道。
和畅扁了扁小嘴,颇有些委屈地说:“娘说她们要去办很重要的事,不是出去玩的,就不带我了。”
梁珩抱着儿子走进房里,这会已经日落西山了,想来沈蓁蓁也该回来了。
果然没一会儿,沈蓁蓁就进来了。
梁珩正拿着一本三字经教儿子认字。
“为人子,方少时。亲师友,习礼仪。。。”
和畅也奶声奶气地跟着梁珩念着,眼尖地看到了出现在门口的沈蓁蓁。
“娘回来了!”
梁珩顺声看过去,就见沈蓁蓁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
梁珩站起身来,接过沈蓁蓁手里的东西。
“嫁妆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家具什么的就准备床和柜子,今天去定了被面。”沈蓁蓁边说边在盆里净着手。
梁珩道:“亏得娘也在呢,不然这些我们都不懂。”
“本来这会儿那边也该来聘礼了,但是婚事一应从简,聘礼就冬月初八送过来。”
沈蓁蓁说着打开桌上的包裹,从里面取出米糕,对和畅道:“让爹带你去洗洗手。”
和畅不喜欢吃甜腻腻的糕点,这种不怎么甜的米糕却是最喜欢。
和畅欢呼了一声,拉着还在说话的梁珩往木盆边走去。
。。。。。。
朝野上的硝烟还在继续,贺忠一上任,户部两个尚书,一个罢黜,一个外放。其他五部也各有波及,甚至尚书左仆射赵赟也被弹劾滥用职权、买卖官职。徐恪以前也弹劾过赵赟,只是齐策考虑到赵赟是先皇的开朝元老才网开一面,责令其改过。但这一次,齐策没有再讲情面,直接劝赵赟致仕了。
这把火烧了半月,梁珩看着一个个官员被罢黜被外放,却没想到这把火会烧到自己。
就在半月后的一天早朝上,台院的一个御史站出来弹劾他,弹劾的是凉州他岳家的案子。弹劾他徇私枉法,假公济私。利用自己御史加廉察使的身份,迫使凉州前州牧将证据确凿、已经定案了的沈家之案改判。
齐策不相信,当庭问了梁珩是否确有其事。
梁珩跪在地上,“启禀皇上,沈家确实卷入了这案子之中。。。”说到这,梁珩卡了一下,说沈家是被人陷害的吗?没有证据。
“但是沈家确实是无辜的。”梁珩将话说完。
“梁侍御史,是你岳家,你自然偏袒!”那御史冷笑道。
齐策最近很心烦,他知道徐恪自请辞官一定有原因,这原因他也清楚明白。导致他现在对所有的臣子都暂时失去了信任。现在看到就连梁珩,身上都会发生这种事,齐策深感失望。但还是责令御史台调查梁珩的事。
结果很快出来,虽然最后官府调查出沈家是被人陷害的,但是在梁珩去之前,沈家就是主犯。
这事梁珩怎么都脱不了关系,也不惩处难以平人心。梁珩被贬黜,还是侍御史,却从台院被贬至察院了。虽然都是侍御史,却已是天壤之别。
第一百二十九章()
梁珩当天整理了自己的东西;独自从台院搬至察院;也并没有人相送。
梁珩并不感意外;徐恪在御史台快三十年;走时都没有人相送;何况他;不过在台院待了三月。
只是梁珩搬着东西走进察院时;在门口碰到了一个熟人。
梁珩看到站在察院门口的段续,怔了怔。
段续接过梁珩手里的东西,冲他笑了笑。
梁珩看着段续脸上的笑意;像是感觉到了阳春白雪,心上的寒意也骤然都散去了。
“段大人。”梁珩微微笑了笑。
“我带你去侍御史大人的房间吧。”段续道。
梁珩点点头,“有劳段大人。”
想来段续是特意来这里等他的了。梁珩看着和他差不多高的段续;感觉到人心凉的时候;更能深刻地体会到人心暖。
台院和察院紧挨着,中间不过隔了一个院子。
段续带着梁珩到了一间房前;里面有五六张桌子。两人走了进去;段续将东西放在其中一张空桌上。
“梁大人;你先整理;我去给你倒杯茶。”
梁珩点点头;“多谢段大人。”
看着段续的身影走出房去,梁珩这才打量了一眼这个新办公房。
其他几张桌子都挤得满满当当了;想来是其他侍御史了。
梁珩将自己的东西取出来,分类整理好。正收拾间;段续就端着一杯茶进来了。
梁珩整理着自己的东西;段续在一旁给他说着察院的情况。
察院一共有侍御史六名,下面属吏也少,只有令史八员,书令史十员。
两人聊了没多久,另几个侍御史也来了,颇热情地和梁珩打了招呼。
察院平日的事务也很少,只是纠察朝班,祭祀、巡查京畿诸兵。梁珩初到察院的第一天,完全没什么事,梁珩只好看了一下午的书,直至散卯。
梁珩和段续两人并肩走出宫门时,在宫门前看到了两个朋友。
刘致靖和易旭正站在宫门前说着话。
见梁珩两人出来,刘致靖和易旭朝他迎了两步。
易旭笑道:“等了你好久了,一起去喝一杯,你可不能拒绝。”
梁珩知道两人这是要安慰自己,才说要去喝酒。
梁珩又将段续介绍给了两人。
刘致靖和易旭十分客气和段续见了礼。
段续见两人刻意在宫门前等梁珩,想必三人是很好的朋友了,也想到了可能是因为梁珩被贬官的事才要出去喝酒,所以即使三人盛情邀请,段续还是谢辞了。
等段续走后,三人径直去了黄梵名下的酒楼,就开在长安街上,如今是长安街上第二大酒楼。
掌柜自然识得三人。见三人来,连忙亲自将三人带到了楼上的雅间。又亲自上了酒水下酒菜,这才退下去了。
三人就坐。
梁珩知道两人邀自己来的目的,深深感动之余,但也不想两人为自己的事担心。
“刘兄、易兄,这杯酒,我敬你们。”梁珩给两人斟了酒,又给自己也斟了一杯。
刘致靖和易旭也将酒杯端了起来,三人碰了杯。
喝了这杯,三人都停了下来,先吃点菜垫垫。
谁都没有提梁珩被贬官的事,直至酒过三巡,梁珩自己开始说了。
“两位兄弟,你们别为我担心,我知道,这官途没有一帆风顺的,且我也并没有想做多大的官,我只求这官做得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做了四年官了,自认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自己本心的事。所以这次被贬官,我并不失意。”
两人听梁珩这么说,也都知道梁珩并不是在说场面话,放下心来。因为梁珩擢升得太快了,大齐开国以来,很少有二十四五就做上从五品高官的。而梁珩的官途,一直算是顺利,就在官途得意的时候,突然遭受了这当头一棒,就怕梁珩就此一蹶不振了。
刘致靖道:“梁兄,其实你这次贬官啊,是有点冤的。若是平时,皇上肯定会相信你,可在这当口上,你知道,因为徐大夫的致仕,让皇上对官员有点心灰意冷了。你是深得皇上信任的,可就连你都在这会儿出了这桩事,皇上自然就十分生气,所以你也别担心,等皇上这股气消了,肯定会让你官复原职的。”
梁珩笑了笑,“刘兄可别笑我志短,我真的没奢望皇上能让我官复原职。且都是在御史台,我感觉察院比台院,同僚之间似乎更有人情味一些。”
刘致靖道:“这是因为察院同僚之间的竞争没有台院大,不用彼此勾心斗角。”刘致靖本来想说察院想要晋升太难,且一旦进了察院,没有犯什么过错,基本上要在里面待一辈子了,所以里面的同僚们都是要终身相伴的,也就多了一丝温情。但是想到梁珩如今也进了察院,便将话吞下去了。
易旭一直没说话,刘致靖又说到了徐恪为什么会致仕。
“我听我爹说,是因为徐大夫的儿子出了事,所以徐大夫才不得不致仕。”
刘竟年毕竟是尚书省的一把手,如今老对手左仆射也致仕回家养老去了,新上任的左仆射不敢和刘竟年刚,所以现在基本上尚书省是刘竟年一人独大。这事情的内幕,刘竟年自然是知道的。
梁珩一直想知道徐恪为何致仕,这会儿听刘致靖这么说,忙要他说个明白。
刘致靖继续道:“好像是徐大夫外派做县官的儿子在任县判了冤案,犯人已经处决了,且这犯人还极有背景,朝中大臣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把柄,这样说不定徐大夫的儿子就会以命抵命。徐大夫为了保儿子,只能选择致仕了。”
“这。。。”梁珩不解,这徐大夫致仕了,他儿子的事,就没人追究了吗?
刘致靖仿佛知道他的疑问,继续道:“可能是有人和徐大夫做了保证了吧,徐大夫都已经致仕了,皇上也是知道这个的,所以那些人就算想反悔动徐大夫的儿子,皇上也不会准许的。”
梁珩半晌没说话。他想起徐大夫临走那天和他说的那句话。
“我现在已经没有资格再跟你说什么了。”
当时梁珩不理解为何徐大夫会这么说,只以为徐大夫指的是他已经致仕了,现在算是白身,不能再对官身的他说什么了。
现在梁珩才反应过来。
徐恪这一生,只怕就是这一个污点了。为了保住儿子,不得已向权派低头,无奈致仕。违背了他多年一直坚持的信念,也辜负了皇帝对他的信任。
这一刻,梁珩似乎懂得了徐恪当时脸上的无奈和悲凉。
他一生恪尽职守,只怕从来没有因私去公。在参议朝事时,他从来都是铁面无私,从来没有为自己谋过一分利。不然凭借皇上对他的信任,徐恪不会三十年都只是个三品的御史大夫。
可老来失节,将徐恪一生的贡献全都抹杀了。不仅在旁人心里只会记得他这件事,只怕连他自己,也余生都会引以为恨了。
一时间,三人谁都没有说话,徐恪这件事不可谓不震撼人心。就连徐恪这样的官,在权派的打压下,都不得不低头,这朝野上下,还能再有干净之地吗?
这也就能解释得通,齐策为何在那天的朝堂之上如此大发雷霆,今天又为何会因为沈家的事,就将梁珩贬了官。也能解释得通,为何一向对先朝元老众臣十分宽容,甚至可以说是纵容的齐策,这些天会这么毫不留情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