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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为最不配合的病人?眼前这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不要老想着用药亡羊补牢好不好,再好的药也不是仙丹,况且”视线不经意瞟到手边的茶杯,宛遥忽然心念一动,“别说,还真有个办法。”
“你等等,我去准备一下。”
要舒筋活血,祛湿出寒,最显著的方式就是拔罐。
由于环境简陋,只能拿桌上放着的几只杯子代替了——当然此后她是不会再用这个喝水了。
宛遥找了几撮碎麦秸引燃,把火苗子往杯底一丢再迅速罩上去,这是很考验手速的一项技能,她在此前也只练过几回,全当借他试手了。
带着热度的杯口刚刚扣住后背,项桓趴在床上瞬间叫出了声。
她听着头皮发麻。
“你干嘛啊,又不疼。”
“舒服还不让人喊两声啊。”
“”
他两手抱着枕头,把下巴搁在上面,闭着眼自在地调整呼吸,由于身子极度的放松,连嘴角都弯弯上扬的。
宛遥正在给茶杯预热,垂眸悄悄睇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忽然道:“项桓。”
“嗯?”
“新城既已守住,你何必非得来一趟冒这个险呢?回头让朝廷增兵来围剿他们不是更好吗?”早在听了宇文钧的那番话之后,她就敏感的察觉到,这次的行动明显太过孤勇。
“那怎么行。”他倔强地别过脸,“这么多兄弟无辜惨死,我咽不下这口气!”
其实项桓还有很多私心,只是不便告诉她——新城无恙,功劳大半是太守的,今后朝廷出兵,更是有一大群虎豹骑来和自己抢人头。
他必须赶在最前面,必须铤而走险,只有这样才能在最短的时间,积累足够的功勋。
“太守说,回去会记我一功。”项桓偏头兴致勃勃的和她讲,“等杀了温仰,我带着这颗人头进京,没准儿直接就能升到骑都尉,还可能是左将军!”
宛遥不知为什么有些忧心忡忡,总感觉他这一趟,好像比以往更加急功近利了,于是摇头劝道:“你别太拼了。”
“不拼哪儿来的战功?战功都是拼来的。”他轻轻攥住枕角,“我不怕流血,也不怕受伤,我一定要拿下温仰的人头,将来还要让项桓这个名字响彻大江南北,如雷贯耳。”
一如既往不知天高地厚的豪言壮语,然而无论每次多少遍听,宛遥都会感慨于那种纯粹的豪情,那是少年人才有的不羁与傲气。
人从生到死,几载春秋,好像正得这般轻狂一番,才不枉活过一场。
六个茶杯满满当当的立着,像个未消肿的大刺猬。
等宛遥洗过手准备给他取罐时才发现项桓已经趴在枕头上睡着了。
年少清俊的脸难得这样无害,透着些许稚气。
看来今天这床得让他一晚上了
然后又好笑。
到底谁才是姑娘家啊。
宛遥将地上散落的旧衣拾起,把他换下来的衣衫放进木盆中,轻手轻脚的拉开椅子坐下。
*
山上的夜是很静的,梦也格外酣沉。
一觉睡到大天亮,宛遥伸着懒腰自床上坐起来,她脑子还没从深度的好眠中苏醒,一时间未曾抽出空闲去想自己是怎么由靠椅移动至床头的。
寒冬日出较晚,见此刻的雪光被天光反射得直晃眼睛,她就知道肯定不早了。
昨天因为下午休息了一阵,夜里反倒很晚才有困意。
作为医者,深知熬夜如耗命,对此宛遥自责不已,内心沉痛地准备下床。
然而脚刚要去趿鞋,却冷不防踩到一坨绵软的不明物体,毫无防备的宛遥当即汗毛直立,怎么也没想到脚下居然有人,顺着对方的背脊就滚了下去。
对惨遭无妄之灾的项桓而言这简直就是个噩梦,哪怕她再轻,一个人结结实实地砸到身上也足以令他喘不过气,咳了半天,气急败坏,“宛遥,你大清早的在搞什么!”
“谁让你睡这儿,我怎么会知道”
“我不睡这儿睡哪儿啊,就一张床。”他恼火,“夜里也不知道叫我一声。”
这场灾难瞬间使人清梦,项桓将她从地上拽起,随意拍了几下裙摆,转出门去打水。
他自己非常好伺候,两把冷水脸一洗就完事儿,宛遥就稍微麻烦一点,还得跑庖厨要热水。
端着铜盆进来,他坐在一旁擦雪牙,蓦地听到她无比惊恐的啊了声,啊得他两手一抖。
“项桓!”宛遥忽然愤愤地转过头来。
“我又怎么了”
话音刚落,她便愤慨地扯开领子,“你看啊!”
颈窝出乍然是排整整齐齐的牙印,还颇喜庆的泛着红点,张牙舞爪。他立马不吭声了,拿掌心不自在地抓了抓脖子,厚颜无耻道:“我看了,挺好看的啊。”
“”好看才怪!
“现在怎么办,都怪你!”她上去掐他胳膊,掐一下项桓往后退一下,嘴里还在解释。
“没事儿,这玩意儿过几天就好了。要不我拿口水给你抹抹?”
“不要,走开啊。”
气到失去理智,转身便想冲着雪牙撒气。
“诶诶诶——”项桓终于慌起来,“枪不能拿!”
第四十章()
就这么风平浪静的住了三天。
估摸着时机已差不多成熟;项桓在第四日清晨时催宛遥出门。
她必须去熟悉周围的环境与后日行动的路线;同时也要向被劫的几位夫人说明缘由。
“一会儿你认真点演;不要露馅了;总不能回回都让我一个人唱独角戏。”他跪在一旁收拾地铺;边叠被子边嘱咐。
宛遥则抱着膝坐在床上;“那我该演成什么样儿?”
项桓直起身想了想;“就”
“虽然曾经抵死不从,但奈何生米煮成熟饭,又在我软磨硬泡的攻势下终于想通;于是被逼无奈只能从了我大概这种感觉吧。”
宛遥:“”
真是个内心戏很丰富的角色。
待了数日,这还是她第一次走出项桓的屋子。
山上已经有微雪了,树梢和小径白霜如絮。周围的房舍大多相差无几;瞧着是很简陋的;比她想象中的山寨还要更萧条。
不一会儿,项桓便领着她来到一间稍微气派的建筑前——也就只是房子略大而已;但和四周相比足以鹤立鸡群。
正要进去;他忽又想起什么;回来把她的手牵住。
“走吧你头往下再低一点;再低一点;对;装顺从一些。”
屋内的布置更像个议事厅,正前方的墙上挂着写有“聚义堂”三个字的破牌匾。
杨宿和其他几位大哥级别的人物正在里面喝酒畅饮,聊得很是开怀。
出于职业习惯;宛遥进去的时候;第一个念头不是环境有多宽敞,人群有多豪爽,而是想着早起就喝酒,伤身。
少则十年多则十五,必死无疑。
“杨大哥。”
杨宿眯着醉眼转过头,挺高兴的招呼,“哟,小页啊,来来来正好来得巧,喝一杯!喝完咱们切磋去!”
项桓站得离他几步远,笑着推拒:“不喝了,我特地来找大哥你的。”
旁边有人眼尖,瞅着宛遥打趣:“还把人家姑娘带上了?难怪不喝你的酒,瞧这样子,是留着喜酒等咱们呢。”
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开始起哄:“阿页,你媳妇肯跟你啦?”
他笑着说:“废话。”
“是不是真的啊?可别骗我们!”
“就是就是,你看她怕你怕成那个样子,自作多情的吧。”
“要真是呢,就亲人家一下。”
“快亲快亲!”
宛遥:“”救命。
项桓也多少有些犹豫地看了她一眼,四周还在没玩没了的起哄,他不太好收场,于是嘴唇抿了抿,飞快凑过去在她脸上轻轻蹭了一下。
其实他只是做了个样子,宛遥知道那根本没怎么亲上,然而背脊后一根筋还是迅速麻到了头顶,整张脸都涨红了。
这帮好事之徒却并不满意,“吁”了半天,很是嫌弃:“亲什么脸,跟个小媳妇似的扭扭捏捏,亲嘴儿啊!”
“对对对,亲嘴,亲嘴!”
项桓唇边含着的笑稍显局促,抬眸朝这帮人骂道:“差不多行了啊你们,回头她该不让我碰了。”
“这臭小子你还知道心疼人儿啊。”
杨宿端着酒杯走过来,倒是一副带头大哥的做派,“你跟人家谈好了?”
“那往后可要好好对人家,咱们虽然是落草为寇当山贼,但也是有原则的贼,可不能三妻四妾。”
“我知道。”场面话可真能说,这儿连母鸡都没几只,哪有女人让你们三妻四妾。
他言归正传,“杨大哥,她担心她那几个姨母,我想,今天既然没事,就领她过去看看。”
在听完这话之后,杨宿的神情渐次冷淡,沉吟了良久才勉为其难地首肯:“担心自己的亲人的确是人之常情那你就陪她走一趟吧,好让她安一安心。”
项桓觉得他语气略微松动,似乎有门儿,索性再得寸进尺一下,旁敲侧击地问:“大哥咱们钱也得了,人也得了,她都肯留下来了,不如把这些人放了吧,反正留着也没什么用,还了浪费口粮。”
不承想,杨宿的态度却格外坚决,“这不行。”
“我们抢了人家的姑娘,眼下放人走,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万一招来官府,只怕还要节外生枝。”毕竟是一寨之主,这点谨慎他还是有的。
但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突然就成了个烫手的山芋。
“无妨,等温统领来山之后再做打算,倘若谈得顺利,届时咱们就有大军护佑,也不怕那些狗官找上门了。”
本来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他既不同意,项桓也不强求。
牵着宛遥的从聚义堂出来,他抬眼望了望,说,“走吧,先熟悉路线。”
白石寨也不是天天都打劫的,如今的世道虽然凋敝,可闹得太大也容易引起官府的注意,干一票大的能供寨子吃上小半年,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官差们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开工的时候,这里更像个寻常的小村落,空旷一点的地方会有人舞刀弄枪耍把式,沿途的屋门前,几个年轻人搭起木梯在修补漏雨的房顶,寨中最稀有的几位女性正坐在庖厨外洗衣择菜,相谈扯淡。
和她想象中的那些土匪寨子有很大的差异。
淮生已经照宇文钧的吩咐带好了面巾,看见项桓同宛遥手拉着手走过去,她视线一路追随,而后指着前方朝宇文钧道:“有伤风化。”
他食指贴在唇上“嘘”了下,“别那么大声,当心他找你麻烦。”
饶是靠抢富商为生,山贼窝也不见得有多少油水,这一点宛遥从每日的伙食里就能看得出来。
越靠近山寨的南边,巡逻的守卫便越多,大约两人一组一个来回。
“哟,阿页。”
路上的山匪小哥们不断同他打招呼,“带你媳妇儿逛山头呢?”
“阿页,明天要不要跟我下山啊?”
“过会儿咱们再打一场,我昨天找副寨主学了几招新的!”
宛遥在旁见他随口应付,有些好奇,“想不到,你在这里人缘还挺好,不是说才来十几天吗?”
“对啊。”
“他们都肯服你?”
项桓斜眼冲她一扬眉,“不服的都被我揍了。”
“”果然,就不该对他抱有什么和平的希望。
关押人质的地方是几间旧木屋,如果宛遥早两日来还能听到里面侍卫们中气十足的叫骂,幸而擅和稀泥的宇文钧长得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好说歹说才将一帮人成功稳住。
她进去的时候,姨妈们正坐在屋内长吁短叹,天降横祸,落在谁的头上都不是一件能接受的事。
“二姨,三姨。”
刚一开口,两位姨妈便上前来声泪俱下。毕竟是别人托付给自己的掌上明珠,闹成这样,都想着回去要怎么同自家姐妹交代。
“遥遥,这些时日可还安好?”
“遥遥,那些歹人没伤着你吧?他们没对你做什么吧?”
头天大庭广众之下,一个好不要脸的土匪扬言要留她回去当压寨夫人,两个人一听险些没当场窒息。日子一天天过去,消息怎么问都只是一句“过得很好,不用担心”,简直就跟“你们别想了,这姑娘已经是我们的人了”一般绝望。
知道她们担心什么,宛遥勉强护住自己的袖子挨个安抚,“我没事,我没事的两位姨,你们听我说,那个山贼其实是京城项侍郎家的二公子,我娘,我爹都见过的”
解释了一通,姨妈们别的没听明白,倒是纷纷狐疑:“项家的二公子不是死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