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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在她对这个让自己感兴趣的人失去兴致之前,费多大周折都是可以接受的。
“给公主建一处别院,移土栽树,另结阵法,调和五行。只不过……”
她说只不过,却住了口。
“还有什么问题?”帝释天听完很是满意。这蒹虚不愧是她须弥山的首席医师,竟然连这种医法也懂,自己应当好好嘉奖她才是。
“唔,”蒹虚仍心有踌躇便停了话,将脸又低下去一些摇头道,“不,大人,没有问题。按此方法可以缓解公主的病症,我再开些药为公主调理身体,只要她能配合,应该不至于恶化下去。”
帝释天也不深究,只是很满意的点了点头,吩咐站立在一旁女官长,“苏摩,你去善见城寻个别院,按着蒹虚说的办。”
又对蒹虚道:“这段日子你就不需再理会其他事务了,只要将这公主照看好,本王宝库里的珍奇药物随便你挑。”
蒹虚一听“珍奇药物”四字忧愁的脸色终于一变,眉开眼笑的谢了恩。苏摩在一旁应了,将她带了下去。
帝释天此下心情大好,又晃回屋内。脑中不停流转的是墨焰那初初转醒时的一抹淡笑,只觉得粲然生辉。
墨焰定然是梦醒之际神智未清,可这笑却是实实在在的展露在自己面前,与她过往惯有模样实是大不相同。那眼眸悠然之间竟是一股难以言喻的风华,惹得人不断肖想。
帝释天暗自咀嚼了一番墨焰那转瞬即逝的模样,一时有些可惜。她若平日里有那刻的半分温软,该是多让人疼惜的?她却偏偏总是冷着一张脸,仿佛全天下人都欠了她债似的。
大约是因着那笑的难得,她只觉得想了一遍又一遍,仍旧回味无穷。或许,这种情绪便是兴致所在吧——让这位不假颜色的公主因自己流露出不一样的风采。
帝释天一入内室,便见着床上的人半起了身,靠在床栏上却又分明闭着眼。她身上的中衣有些乱,衣襟微皱,领口半开,一头长发披散而下,倒是将露出的风光尽数遮去,无法窥探。
白发少女见此情景便故意轻笑一声,待得对方慢慢睁开一双幽冷无波的眼时,才缓缓踱步到床前,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公主觉得身子怎样了?”
帝释天直觉得这番位置让自己很是满意,高位看人总是会给对方压迫感的,而她很是喜欢对面的人露出惊慌的神色。
只不过让她失望的是这位阿修罗的公主仍旧一副淡漠模样,只望了她一眼便偏开了头:“墨焰很好,劳烦大人费心。”
墨焰原本的声音虽然不甚透亮却很是清澈,只自她醒来以后的这几句话都带着几分疲惫的低哑。
帝释天细细打量她的脸,终于在发现那眉间掩盖不住的倦意时,意识到,她这一病怕是病的不轻。
方才大好的心情不知为何有些沉郁下来,胸口也仿若堵着一口气,闷疼闷疼的。帝释天一想到她身上的病是因自己而起,是因自己的须弥山而起,更是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懊恼感觉。再想到苏摩的猜测,一时又莫名气恼。
她心下一乱,便习惯性的拉长了吐息,想要冷静下来。房内陡然生出的冷清却让她愈发焦躁。理了理袖口,提了裙角在床边坐了,却又不晓得自己要干什么。
两人便一直这么沉默着。墨焰闭着眼,帝释天看着她,只觉得时间流逝得那么缓慢。宽大的便服袖口下是自己紧紧相捏的双手,她不知自己在紧张什么,屏住了呼吸只知道一味看着对方的脸。
这是自己第几次因她的面庞而失神了?
对帝释天来说,这阿修罗的公主仿若是一个谜。一个明明清冷异常却又诱惑十足的谜团,勾得自己不住的想去探寻她深处的秘密。若说咒,不若说,墨焰的存在便是一个咒。不去想不去碰触,便深深的隐藏在最阴暗冰冷的角落里。可当你窥视到了她一点点的光华,便难以浅尝辄止,必想要不折手段的挖掘那被掩盖在寒冰之下的其他风情。
不需要去思考为何要窥探,为何要找寻,为何要挖掘。因为在那之前,她便被自己所能见到的模样夺去了神智。
墨焰的脸紧紧绷着,苍白难当,抿唇的模样仿佛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但她的眉目舒展,又好似对什么都不会在意。只她轻轻颤动着的睫毛让帝释天晓得,她并不是完全的无动于衷。
不知为何,她虽然对自己冷淡又无礼,可帝释天就是觉得,她怕自己。不是那种下位者因为威严而对上位者的畏惧,也不是一个阶下囚对囚主的惧怕,而是一种更深的,更单纯的害怕。
她怕自己看着她,怕自己接近她,怕自己触碰她。甚至在自己叫出她名字的时,她都能够怕得紊了呼吸与心跳。
帝释天知道,她都知道。并且对于墨焰怕她这一点十分自得。
“墨焰,”白发少女明眸皓齿,十足的娇艳动人。她轻笑着叫出阿修罗公主的名字,声音是连她自己也不曾听过的柔软温和。仿佛此刻躺在床上的人是她深交多年的好友,温柔的给予对方最深切的问候,“你来我这须弥山作客,本王却忽略你良久,病成这样才来探望实在是疏忽至极。你的身体若还有哪里不舒服千万要说出来,可别耽误了病情。”
她说着,又去握对方的手。
半靠着的人似乎终于因为她这样的举动而按捺不住了。墨焰迅速抽回了双手并且挺直了身体,眼神凌厉的望着帝释天的脸。
帝释天余光看到对方抽回的手紧紧握成拳,用另一只手包裹着。脸上笑意不减,与她对望。
墨焰起先也颇有些不甘示弱的倔强,后头却不知为何气势一弱,渐渐便收了目光。
“墨焰戴罪之身哪里是大人的客人。”
她松了手靠回床上,敛了眸子,声音低沉,“大人公务繁忙,还是不要在罪臣这里耽搁了。”
帝释天见她如此更是确定她怕自己,止不住便勾了唇笑。原来这便是兴之所至,乐趣所在。想起当初她掴自己的那一掌,登时觉得扳回一成,不禁心情大好。
“公主言重,本王多有怠慢还望见谅,如今你身体有恙便莫要再提这罪不罪的事了,先将身体养好。”她做出一番情深意切的模样,一边起身一边温言,“今日还有些俗事缠身,本王便先行离开,改日再来探访公主。”
墨焰没有说话,也没有去看她,敛眉锁目,模样沉静。
帝释天也不在意,只是绕过屏风后便收了笑容,暗暗提醒自己:这公主虽然有趣,却也只是兴起玩乐,实在不应自乱阵脚。之前有所失态,往后应当切记持重。
第十八章()
筹办了良久的年末宴会就在半个月后,到时候八部都会来,这是须弥山的传统。
帝释天想了一想,还是给无念那个家伙送了张请柬。不周山的年末宴还晚点,应当会有时间过来。她这些天因着写请柬不曾去过四王天,今日弄完这手尾,正好再去瞧瞧这公主。
苏摩趁着这几日在善见城物色了别院。这是大工程,等真正建好还有一段日子,帝释天便先让她在皖西宫结了一个临时的小型五行阵,用以缓解墨焰的病情。
只另一件事让帝释天很是诧异。她原以为那墨焰是定然不愿意喝药的,可这几日蒹虚竟也没禀报过有何异样。她心中有些好奇,今日正好去瞧个仔细。
帝释天到得皖西宫的时候,已是晌午,再过一会儿便是墨焰喝药时间。将亲卫留在宫门处,她独自行到墨焰所住的屋子门口时只见房门半掩,里面隐隐传来一阵说话的声音。
帝释天心中有些奇怪,立着侧耳细听,却是蒹虚的声音。
蒹虚温和细致的问着墨焰一些琐事和病情。让帝释天没想到的是这阿修罗公主一一答了,声音虽无甚大的情绪波动,却哪里像是与自己说话时那么冷冰冰的。
她这一听便觉得有些站立不住,只强自压下闯进去的冲动,继续听。
“公主为甚明明晓得须弥山对您身子不好,却还是来了?”蒹虚的声音带着疑惑,“若是大人知道此事定不会强迫您的啊。”
房里静默了一会儿,才听得墨焰的声音缓缓道:“我本戴罪,岂不正好。”
蒹虚的声音变得有些急切,“苏摩大人说您意欲寻死,可是因为身上的病?我,在下不才愿意帮您医治,只要您给我一些时间。”
帝释天皱了皱眉,颇觉得自家医官的殷勤态度让她很是不爽。
墨焰并未立刻回答,经过了长久的沉默后才道:“我不曾想寻死。生死与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自然也不是因为身上的病症。蒹虚医师不必挂怀,一切顺其自然即可。”
门外的人听到这里不觉额角隐隐抽痛。
这墨焰总是口口声声的说自己没有寻死,做得每一件事却都是将自己往死路上推。虽然对于别人的救助也不推却,却更像是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唉唉,”蒹虚叹息了几声,才道:“那诅咒落下的病根消除之法不才曾有幸在师尊的手札里见过,公主这又是何必,不若让我帮您看看。”
听到此处,帝释天终于是再也站不下去了,冷着脸将门推开。她疾步走进内室,只见墨焰仍旧躺在床上。蒹虚坐在床沿,双手紧紧的抓着墨焰的一只手,此刻正一脸诧异的看向她。
帝释天觉得蒹虚的手异常刺眼,却又定定的站在原地盯着那手瞧。
医官呆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放了墨焰的手,起身行礼。
“大人,您怎么来了?”
帝释天不去回答,转头望向床上的人。她见墨焰神色淡漠并不看自己,也不说话,心中顿生烦躁。一想起这人对着蒹虚声音说了那许多话,对自己却半句也无,即便偶尔开口那也定是冷冰冰硬邦邦的,又想到方才她被蒹虚握着手却没有推拒,自己碰她一碰便炸毛了一般,甚至连看也不愿意看自己,只觉得脑子被一股怒气冲得混沌沌的。
帝释天原本以为她对任何人都是那般冰冷而毫无情绪,自然对于她怕自己这点很是得意。可如今知道,她竟是可以如此温和有礼,却偏偏对自己视若无睹,哪里还有半分自得,只觉得胸口一片酸软闷胀。
蒹虚感受到房内诡异的气氛,不觉便升起了一股危机感,只恨不得此刻自己能学了斗战胜佛的化小之术即刻消失于此。
帝释天狠狠瞪了她一眼。
这蒹虚可真是好样的,自己让她照顾墨焰,她倒是快把人都贴上去照顾了,人家不要她治病还巴巴的黏上去。
“怎么,本王不能来?”
什么叫,您怎么来了?
帝释天只觉得自己快要气炸了。
她蒹虚能坐在这和墨焰说话,自己就来也不能来?还是自己来了,打搅到她们谈心了?
蒹虚见自家大人脸色颇为难看不禁就凛了一下,惊慌无措的神情藏也藏不住。她战战兢兢的望了帝释天一眼,又转头看了一眼墨焰,突然现出了恍然的神色,大声道:“大,大人,蒹虚记起还有些事,请您允许微臣告退。”
帝释天神情阴郁,冷艳的面庞颇有几分不怒自威之感,沉默了一会儿才对着她道:“以后煎好药让人送过来便可,你不必自己亲自来了。本王想了一下,觉得蒹虚你乃是须弥山首席医官,单单照顾公主不免有些大材小用,你且下去吧。”
自己的医官似乎有些太闲了,是不是应当为她找点事做?
“是,是,大人。”蒹虚想通此中关节哪里还敢再呆下去,告退完便疾步往外走。只走到一半又折返回来,将床边的药箱抱了,逃也似的跑出了房门。
帝释天看着逃走的人影一边悔恨自己又一次控制不好情绪,一边仍旧对墨焰待自己的态度不满。
为甚她对蒹虚能那般平常的说话,对自己却半天蹦不出一个字来?为甚蒹虚可以抓着墨焰的手,自己却不能去握?
“墨焰,”帝释天越想越觉得不平,走到床边便去拉墨焰的手,“你看着我!”
她此时根本不晓得自己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只是不满为什么蒹虚可以,她却不可以。
墨焰似乎早有准备轻巧的避开了她的手,瞥了她一眼又望向别处,“大人,您来这里是为何事。”
帝释天听得此问更觉气不打一处来。蒹虚问她,这阿修罗公主也问她,好似她便不能来,不该来似的。
她气得有些狠,连自己的音调都有些控制不住起来,“为什么来?本王为什么不能来?这是我须弥山,是本王的行宫,你躺着的这张床也是本王的,本王为什么不能来!”
帝释天一说完便觉得自己的语气仿若怨妇一般,登时倍感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