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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桃花鼓-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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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湾村的月牙清清的,浅浅的,悠游地挂在天边,和清风一起缠绵地绕着。小桃坐在院里的柴堆上,手里攥着那锭银子,盯着月牙出神。银子上似乎还有祁公子的温度,小桃久久舍不得把银子兑出去。

    今天真是最不普通的一天,怎么个不普通法?小桃只知道以前村东头的狗下崽了,村西头的鸡被黄鼠狼咬了,对她来说都是个不小的事儿。可突然,见到了那么清润的祁公子,小桃的脑子里晕晕的,来回都是祁公子的衣袍和淡淡笑意的重影,所有的事儿,都不算事儿了。

    小桃那天才懂一个道理,原来有的人,见了一眼,以前的日子就像白开水一样咂摸不出味儿了。遇见他,就是生命里最不平凡的事。

    忽然小桃面前窜出个人影,一把把她手里的银子抢了去,小桃定睛一看,原来是那个挂名大哥回来了。小桃立即扑上去抢:“叶广,你别抢我东西。”小桃根本不屑于喊这个游手好闲的家伙为大哥。

第五章 失约难逢() 
叶广把银子放到嘴里咬了咬,把扑上来的小桃一把推开,瞪着眼睛:“贼丫头,从哪儿偷来的?行啊你,这锭银子够一年家用了。”说着掂了掂银子的分量,满脸都是笑。

    小桃急的直跳脚:“你还我,不是偷的,是客人给我的,我找不开,要还给人家的。”小桃语无伦次。

    “放屁。”叶广戳着小桃的肩膀,“你撒谎先撒泡尿照照,在我这还嫩了点。哪个客人这么大方?弦高镇还是安平镇有这么阔绰的人让你撞上?还等着你找银子?他脑袋被门挤了,傻呀?”

    小桃急哭了,蹦起来去抢叶广手里的银子:“你还我,我说好还人家的。”看够不着,又气又急伸脚蹬了叶广一脚。

    叶广的火上来了,一把把小桃拎起来像拎小鸡似的甩到柴堆上,大着嗓门嚷道:“告诉你拖油瓶,这个家被你这个赔钱货、你娘那个病秧子吃空了,我不管你这钱哪来的,我见着了,就得归家里。”

    小桃的娘在屋里听到外头的动静,竭力扯着嗓子喊了几句小桃也没人理,挣扎着从床板上起来,气喘吁吁地挪到屋门口,只看见小桃和叶广来来回回拉扯,小桃娘挪到两人身边,虚弱地说着:“小桃,不要和大哥打架。”

    小桃眼里含着泪,像只憋足了劲的小牛,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能死命拽着叶广。

    叶广没了耐性,一脚踹上了小桃:“死丫头。”说完拿着银子飞快地跑了。小桃被叶广踢得撞到了娘身上,两人一起跌在了地上。小桃顾不上追叶广,赶紧把娘扶起来,小桃娘已经面色乌青大口喘气,小桃赶紧连抱带拖地把娘拽回了屋里,又跑到村东找郎中来看病。

    晚上叶老三做活回来,他早习惯了叶广的不回家,只是看到请了郎中又是几文钱没了,自然骂骂咧咧一顿。

    小桃蔫巴了,银子被叶广抢走,连累的娘也病得更重,连着咳了三夜都没有睡。小桃自己也被叶广踢得肚子痛,一走路更痛,两天撑不了筏子。

    第三天,小桃挣扎着一早到了安平镇的渡口,她很矛盾,她答应过祁公子要接他们,但是她把银子弄没了,本想到镇上找家店铺把银子兑开,如今,她手里还不到十文钱。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祁公子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不想还银子找的借口?会不会误会她是贪小便宜的人?

    小桃躲在渡口的亭子边,心扑通跳个不停,又盼着他们出现,又怕他们出现。十四年来,小桃第一次这么纠结。

    却直到日头落山,也没等来祁公子他们。难道他们耽搁了?直到月牙都快上来了,小桃才失落地撑着篙子回到了家里。

    小桃依旧是每天撑着筏子往返于弦高镇和安平镇,她比以前更起早晚归,巴望着哪天,那个青袍的身影忽然会出现在渡口。但是一个月过去了,小桃每天留心,却再也没见到祁公子他们。

第六章 歹心乍起() 
日子过得很快,小桃从最初眼巴巴的期待,到后来,便是一天天的失望。祁公子他们也许再也不会来了。也许他们没等到三日,便走了;也许他们回去绕道没有再走安平镇小桃猜不出原因,只是心思越来越重。长这么大,小桃一直是个没心没肺的,第一次心里能这么长时间记挂一个事,记挂一个人。

    大半年过去了,小桃的日子还和以前一样,只是心不同以往。心重了,心细了。而小桃娘的病却不乐观,自从上次被叶广推得摔倒后,一直气短,每况愈下。本来就卧床不起熬日子,如今一天天不行了。小桃顾不得再惦念祁公子,每天除了划竹筏渡客,就是赶紧回家照顾娘。连幺娘都没法像以前那样常见着小桃了。

    小桃小心翼翼的照顾着娘,但小桃娘还是没能熬过年,腊月初三,小桃娘撒手去了。临走前已经说不出话,只是紧紧地攥着小桃的手,似乎有很多话要对小桃说,但只能张着嘴喘气,直到灯枯油尽。

    小桃呆呆的,她虽然有所准备,却还是接受不了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她想哭却哭不出来。原来最大的悲痛,不是嚎啕大哭,只是恍惚。小桃好多天都回不过神,不敢相信娘已经离开了她。直到下葬的那天,看着黄土一点点地掩埋了那口薄薄的棺材,小桃才拼了命似的扑在棺材上,任谁也扒不下去。直到最后哭晕了过去。

    叶老三被小桃娘的病拖了多年,倒也没有太悲痛。只是一个劲地拍着自己的大腿感慨命不好,娶了两个婆娘都先走了。

    叶广吊儿郎当地出现过两回,看见穿着一身孝衣的小桃,平时小桃补丁摞补丁的衣服,整天像个灰猴儿似的,还真入不了叶广的眼。如今穿着一身缟素,面容也是难得的沉静,有点那个女人味儿。叶广搓了搓手掌心,挑起唇笑了,难怪人家说“女要俏,一身孝”。这丫头有点儿意思。

    娘走后,小桃大病一场,每天都昏昏沉沉的,只是躺在床上。但是奇怪了,叶广这次没像以前那样骂她挺尸犯懒,反倒跑过来嘘寒问暖。小桃看着他的样子实在奇怪,有气无力地问他:“爹呢?”

    “爹出去做活了。”叶广拿了个纸包凑上来,“给你买的,煮花生,快吃吧。”

    这可是日头从西边出来了。小桃只觉得他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格外生厌,便推开他的手,口气生硬:“不吃。”

    叶广把花生硬塞到小桃手里,将腾出的手揽在了小桃肩上,用一种从没见过的猥琐语气说着:“小桃,一家人,不要这么别扭。”说着手还在她肩上细细地摸了摸。

    小桃已经懂了点人事,脸立马通红,忙用力把叶广的手推开,有些恼怒:“你做什么?”

    叶广没什么耐心,脸沉了下来:“别给脸不要脸。你吃了我们家多少粮食,你那个病怏怏的娘浪费了我爹多少银子?现在不和你计较,你就乖乖地跟了我,我也不嫌弃你是个丧门星,就得了。要不然把你卖给隔壁村死了老婆的羊倌,都不见得要你——”

第七章 逃离故土() 
叶广的话没说完,小桃已经全身发抖,血往头上冲,她把手里的煮花生冲着叶广的脸砸了过去,顺手将身边针线筐里的剪刀抡了起来:“叶广,你再胡扯,我戳死你!”小桃几乎吼了起来。

    叶广没见过看着像疯了的小桃,忙摊开手:“好好好,我走,我让爹收拾你。”说完愤愤地转身出去。

    小桃抱着膝哆嗦成了一团,她不敢相信叶老三会同意这么龌龊的事。娘才刚走,他们竟然算计到她头上了。但是晚上叶老三回来和她说的话,让她的心彻底掉进了冰窖。

    叶老三的意思,大致是叶广对她动了心思。家里穷,小桃又是个桃花劫的命,媒人说破嘴也不会有人要的,家里也没钱给叶广娶媳妇。两个凑一处,正好都解决了。小桃和叶广虽说是兄妹,但毕竟不是亲生。如今这么着,叶广委屈委屈,小桃就跟了他做个小。以后等家里有些闲钱,再给叶广娶个正房媳妇儿。

    叶老三还说了些什么,小桃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只看着叶老三的嘴一动一动,小桃的拳头攥紧了。小桃虽是大字不识一个,但偏偏不是个认命的孬种。没人能作践她,叶老三更不行。

    叶老三让小桃自己想想,若是想明白了,也不用像大户人家讲什么排场,住在一起就是了。小桃一晚上没睡着,清晨叶老三前脚刚出门,小桃就跑到了后山找幺娘商量。这个村子,也只有幺娘可以商量。

    幺娘虽然比小桃腼腆羞怯,却不像小桃急起来像个没头苍蝇,幺娘想了想,给小桃出着主意:“有个办法,保长不是管事吗?找保长去评理,让保长劝你爹和大哥,然后你搬出来”

    幺娘话没说完,小桃就是一摆手:“保长见了我像躲瘟神,他理我才怪。叶广的德行,就算我搬出来也会死缠烂打,大不了和他拼了,我死也不能被他糟蹋。”小桃说着说着,又要急得蹦起来,两眼都是泪。

    幺娘忙拍着小桃的肩:“别急别急,还有第二个办法——”

    “什么?”小桃止住了哭,瞪大了眼。

    “跑!”幺娘抿唇,定定地说。

    江南的年,热闹中带着潮潮的冰冷,小桃和幺娘围着几根快要熄了的柴火,冻得实在不行,只好紧紧抱着取暖。

    小桃没有想到自己会过一个这样的年。有大红的灯笼——别人家的;崭新的桃符——别人家的;浓浓的肉香——别人家的!所有过年的味道,都是别人家的。而自己只能和幺娘抱在一起,下午乞讨的两个包子,还能扛一顿饿。破庙里还有几根能供取暖的柴火。不被饿死、冻死,还活着,就是幸福。

    幺娘的一句“跑”,敲醒了小桃。她在云湾村生活了十四年,云湾村的每棵树,每座山,每条小溪,都像她的亲人似的,她从没想过离开那里。她也没有那个意识。但是幺娘说起来,她忽然发现她的牵挂,也只有那些树,那些山,那些小溪。

第八章 义庄之遇() 
村里的人,叶老三和叶广起了歹意,躲还来不及。偶尔给她一个饼的东家婶子,偶尔和她搭两句话的西家大伯,虽然也让她有些心软不舍,似乎都无法成为她留下的理由。唯一她牵挂的娘,已经走了。小桃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幺娘的建议,只是她很好奇:“幺娘,你怎么能想出这办法呢?”

    幺娘一愣:“这算什么办法?我以前总是东躲西藏,呆不下去就跑。”

    幺娘不仅给小桃出主意,还陪着小桃一起跑。幺娘在云湾村唯一的牵挂,就是小桃,自然要和小桃一起。为了避免叶广追上来,小桃没敢走水路,弦高镇,安平镇,他们都太熟悉。小桃和幺娘翻过后山,从山路逃。好在幺娘是个四处流窜惯了的,带着小桃还算顺利。饿了就找户人家讨口饭,或者摘几个野果子充饥。看到有面善的人赶着牛车,能搭就搭一段。她们的目的地,是金陵。

    幺娘提议去远一点,这样叶老三他们找不到。小桃也不知道怎么鬼使神差就脱口而出金陵。除了弦高镇和安平镇及附近的几个镇子,她知道的地方并不多。祁公子说要回金陵,金陵在小桃的眼里,就有了不同寻常的光彩。何况,那里是天子脚下,一切的一切,对于懵懂年少的小桃来说,都是无尽的美妙。

    只是她没想到,到金陵的路,却那么艰难。风餐露宿,提心吊胆,挨过饿,摔过伤,被野狗咬过,被人打骂过,有时迷路听到狼叫就全身哆嗦。这逃荒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小桃以为自己以前的日子就够难过的,现在比起来,家里的生活已经算安逸了。小桃不敢想象以前幺娘一个人,是怎么在各地流浪的。走了近半个月,一打听还有大半截路程呢。

    第二天就是除夕,她们却只能在破庙里度过。小桃和幺娘抱着取暖,完全没有过年的心思,她们最愁的,是她俩的鞋子都已经走破了,以后的路可怎么走?

    幺娘看了看小桃,支吾着说道:“我知道有个地方,也许我们能弄到鞋子。”

    “哪儿?”小桃好奇。

    “义庄。”幺娘怯怯说着,“那个地方专门停着没人管的尸首,也许会有鞋。”

    “穿死人的鞋?!”小桃吓得掩住了嘴,接着脑袋摇的像拨浪鼓,“我不敢。”

    “其实也没事,”幺娘低下了头。

    “你穿过?”小桃的眼睛瞪大了。死人的东西是最忌讳的。

    幺娘点点头,嘴抿得紧紧的。她以前连死人的供品都吃过,穿穿鞋,还怕什么呢。

    小桃挠了挠头,不吭声了。生活就是逼人低头的东西。没有资格讲究的时候,只能什么都不讲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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