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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怎讲?”张若菡疑惑地看着沈绥。
“卢子修灭门案发生在一年半前,那时,周大还在京畿一带服役,他没有作案的条件。”沈绥解释道。
忽陀看到,就在不远处的江滩尽头,有一处废弃的船坞注,火光就是从船坞中照亮的。
他加快了脚步,向着废弃的船坞行去。出来时走得急,他没来得及带武器,如今手边只有马鞭一条,还有腰间从不离身的一柄弯刀。
隐约间,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那船坞中的人,似乎并非是什么善人。这是他在大漠中摸爬滚打许多年养成的野性嗅觉,他一向很相信自己的判断。
很靠近了,他放缓了脚步,手按在了刀柄之上。船坞高百尺,进深数射,借助天然的洞窟修建而成,如今其中大半是空的,四面的木竹脚手架零零散散,几处已然断裂坍塌。角落里堆积着几摞原木,也早已落满了灰。
船坞内侧架子上挂着火盆,火光通过缝隙照到外面的夜色中去,这便是他看到的火光来源。火光映红了忽陀的面颊,近些日子在外行路艰苦,疏于打理,面上的络腮须髯已经长长了好几寸,深目高鼻的面容依旧英俊,胡须给他平添了几分沧桑与成熟。弯曲棕黄的发,被他努力地束成髻,但无奈的是,依旧有几绺不服贴地垂在额前。他面上脏兮兮的,还有几处划伤,显得颇为狼狈。一双碧绿的眼显得警惕又凝重。
整个大唐船坞本就少,这种天然洞窟形成的船坞更是极其少见的,只有在造船业非常发达的夔州才能看到。
江风更冷了,忽陀紧了紧身上的大翻领胡袍。看到火盆下有几根备用火把,他取了一根,点燃,举着,缓缓步入了船坞深处。
船坞深处,越发阴暗了,火光将忽陀的影子投在崖壁之上,显出诡谲的姿态。他看到船坞最深处,出现了人生活的痕迹。有一处简陋的竹屋,就歪歪扭扭地搭建在船坞内。竹屋外,门旁,摆着泥砖砌成的小泥炉,其上搁着一口补过两次的铁锅。火是灭了的,锅里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一旁摆放的木盆里,蓄着半盆清水,浸着两只碗,两副筷。贴着竹屋外墙,摞着一捆捆风干后劈好的干柴。
竹屋的墙壁上,挂着渔网,而就在距离竹屋下不远处的坞口下,系着一艘小舟,就是最贫穷渔民的小舟,最多不过捞鱼一石,再多就盛不下了。
忽陀无意识地吞了口唾沫,握紧了后腰的刀鞘,站在竹屋门前,出声喊道:
“渔家,可有人在!”
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应。他蹙了蹙眉,再喊:
“打搅渔家,我有急事,求助渔家!!”
还是没有人应,忽陀抬手向门,打算推门而入。就在他刚把手放在门扉上时,“喀嚓”,老旧失修的门扉吱呀而开,一张可怖的脸出现在了火光之下。这张脸之阴沉、之诡异,让忽陀惊得倒退了半步。
一对吊着肿胀眼袋的浮泡眼死死盯着他,粗糙泛黄的面颊布满皱纹,一张鱼一般嘴角下垂的大口,厚唇泛紫,掩不住满口黄黑参差的碎牙。朝天鼻歪在一旁,似是曾被人打断了鼻骨。奇丑不堪,让他真是不忍再看第二眼。他生得还极其瘦小,佝偻着背,身高不及忽陀的胸腹。
“谁”此人的声音极其沙哑,透着一股有气无力的感觉,仿佛阴间来的幽幽回音。
忽陀从此人的穿着和外貌,勉强判断出这是个年约四十岁的男子。他又一次吞咽了一口唾沫,清了清嗓子道:
“渔家,你家中可有长绳,要非常非常长的绳子,起码要有三十丈长,我等着救人急用。”
这个奇丑无比的男子站在门口盯着忽陀看了一会儿,看得忽陀浑身发毛。最后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回了屋。忽陀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这人到底是答应他了,还是没答应?但是看着半掩着的门,忽陀还是决定先在原地等一会儿。
可是过了好一会儿,那人都没什么动静,忽陀心系大郎和三娘,有些等不下去了。他将火把放入竹屋外门檐下挂着的火盆中,转身按住刀柄,另一只手缓缓推开了门。
“吱呀”,门艰涩地打开,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好似臭鱼烂虾三伏天下被堆放在一起,曝晒后腐烂的味道。忽陀差点被熏晕过去,强行闭了气,紧紧地皱着眉,跨步而入。
屋内的景象一目了然,一张木板床,两把条凳,除此之外一无所有,家徒四壁。木板床上躺着一个人。那个男子就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渔家”忽陀心里有些发颤。
“你要的绳索,在角落里,自己拿吧。”那人有气无力地说道。
忽陀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果真看到了角落里有好几捆绳子,加起来肯定够用了。他大喜,扛起绳子,匆匆说了一声“多谢渔家!”然后立刻离去。
暗夜之中,他奔跑似豹,喘息如牛,带着一种落荒而逃的紧张心情,迅速离开了这个诡异无比的船坞。
作者有话要说:注据记载,我国最早的船坞出现在北宋。此处是将后世的事物嫁接到了大唐。
现在本案的主要线索基本给全了,思路清晰些了吗?
第56章()
穿过丛林;越过荆棘,忽陀终于扛着好几大捆的绳索跑回了悬崖边。一眼;就看到站在崖边的千鹤;她身上的淡蓝袍子在微薄的曦光中很是显眼。
“千鹤!我回来了!”他喊道。
但是千鹤却没有反应。
忽陀没有特别在意,气喘吁吁地又跑了几步;来到了千鹤身边;道:
“千鹤!快来帮我!我借到绳索了。”
千鹤还是没反应。
忽陀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皱起眉,拍了拍千鹤的肩膀。千鹤一惊,手立刻按在了刀柄之上;忽陀迅速后撤一步,好在千鹤及时刹住了,没有拔刀。
“我喊你半天你怎么没反应?你不是听觉很灵敏的吗?”忽陀小心翼翼地问道。
“啊,不好意思;我走神了。”千鹤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魂落魄的。
“你没事吧?”忽陀依旧保持着警惕。
千鹤只是摇了摇头。
忽陀松了口气道:“没事就来帮我结绳;我借到绳索了。”
“好。”
两人便开始忙碌起来,千鹤看不见;但她打结的功夫是一流的。她说她从前在航海船上,专门与水手学过如何打结,她教忽陀打一种水手结;说这种结是如何扯都断不开的。忽陀与她配合,将两段绳索需要打结的部位递给她,她便能迅速打出一个漂亮的结来。
在此过程中,忽陀扯着嗓子喊了好几次;得到了下方沈绥的回应,确认大郎和三娘无事,悬着的心才终于回归原位。
几捆绳索全部都续接起来,忽陀找到了距离悬崖,以及沈绥、张若菡所在悬棺位置最近的一棵大树,将绳索牢牢捆在树上,然后将余下的绳索全部抛了下去。
“大郎!能抓到绳索吗?”忽陀问。
“能!”下方的沈绥给了肯定的回答。
“绳索够长吗?”千鹤喊道。
“够了!”沈绥再次回答。
能够从下坠的千钧一发中救下张若菡,沈绥显然不会被一根绳索难倒。她带齐所有需要带的东西,将自己与张若菡紧紧捆在一起,就拽了拽绳子,示意忽陀与千鹤开始拉绳索。而她自己随着身躯被吊起,开始提气,在半空中双足蹬住崖壁,稳稳上升。
忽陀为了不让绳索被崖边的岩石磨断,特意将自己的袍子脱了,垫在了绳索下。他自己则面朝悬崖坐在了地上,将绳索在腰间缠了几道,双足固定住袍子不被摩擦带跑。使足了气力,将悬崖下的两人向上拉。
千鹤就在他身后,这件事不复杂,她虽看不见,只需跟着感觉使劲儿就行。
此二人功夫虽不如沈绥,但气力还是很足的,合力拉两个体重并不重的女子上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整个过程很顺利,沈绥和张若菡很快就被拉了上来。快到顶时,沈绥直接一蹬崖壁,轻功起,带着张若菡飘然上了崖顶,动作之潇洒灵动,真的看不出来在崖壁上困了将近一个时辰。
随着沈绥和张若菡“飞”了上来,她们身后,一个黑黢黢的东西也“吧嗒”一声随着扬起的绳索落在了崖顶边缘。
千鹤耳廓动了动,忽陀转眼去看,唬了一跳:
“大郎这是什么?”
“人手,没见过啊?”沈绥随口道,一边解开自己与张若菡之间的绳索,一边道:
“这林间的山魈送给我的,悬棺里某位倒霉鬼的手臂。”
忽陀吞了口唾沫,拒绝去想象当时的情景。
“您带这个手臂上来做什么?”
沈绥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让忽陀把那手臂带上,忽陀很绝望,但他还是用自己的袍子裹了手臂,夹在了腋下。
千鹤干脆就没去在意此事,她已经靠近了沈绥与张若菡,试着伸手去触碰张若菡,口中担忧地问道:
“三娘,您感觉如何?”
沈绥默默地按住她的手背,将她探过来的手止住,道:
“不必着急,她现在很虚弱,但还是清醒的。”
千鹤顿了顿,再问:
“三娘?”
张若菡强撑着回道:
“我无事。”声线无比虚弱,但好歹还是发声了。
千鹤终于不再追问,收回了手。
“忽陀,你先去牵马,我们随后就来。”沈绥吩咐道。
“喏。大郎,咱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向东,东面有个规模不小的镇子,今晚先去那里借宿,要立刻把莲婢安顿下来,她急需救治。”
忽陀点头,率先离去。沈绥打横将张若菡抱起,千鹤跟在她身后,在后方不紧不慢地前行。
千鹤大概能判断出,现在是沈绥在抱着张若菡走。她心里有些古怪的情绪,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后悔,隐约有种无来由的紧张。不知道她是不是太过敏感了,她察觉到沈绥对待三娘的态度有些微的改变,似乎有一种隐秘又明目张胆的霸道出现在了他的身上,那是一种宣誓主权的霸道。她心中有不详的预感,莫非沈绥在崖壁上对三娘做了些什么?她知道沈绥是三娘的救命恩人,她不该用这种恶毒的猜想来诋毁恩人。但也不能因为他救了三娘的命,就占三娘的便宜啊。
不过,这也只是她的感觉,没有证据,她不好乱说什么。好在当下四野无人,等会儿到了镇上,还是她来背三娘好了。
忽的想起自己是女扮男装的状态,千鹤蹙起了眉,思忖自己是不是该临时散了髻,莫要让人误会。
忽陀寻到了马,沈绥亲自带着张若菡上马,忽陀与千鹤各骑了马跟随。这一路上,所有人都很沉默,直到看到东方天际发白,远山间有炊烟浮动,他们知道,终于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入镇前,千鹤解开了发髻,松松扎了个低马尾,回归女子的模样,提出要让自己带着张若菡入镇。沈绥没有过多的犹豫,答应了。但也只是入镇前,千鹤总觉得,如果她是在半道上就提出这个要求,沈绥或许并不会立刻答应。
此后,他们在镇子上寻到了唯一一家医馆,花了一片金叶子,暂时租下了整间医馆的后院。沈绥本想亲自为张若菡号脉、施针,但碍于身份,最后只能请医馆里的女大夫代劳。好在这位女大夫的水平还是不错的,至少治疗张若菡的冻伤与经痛,绰绰有余。
沈绥在江畔寒风中吹了一宿未眠,此刻精神总算完全放松了下来。她穿了忽陀刚从镇上裁缝店里买来的厚袍子,式样老土,但很温暖。喝下一碗姜汤驱寒,她便搬了一张条凳,坐在张若菡屋门外,垂着头睡着了。
睡到一半,她被右臂的丝丝疼痛疼醒,她知道劈开悬棺,强行止住下坠那一下子太猛了,伤到筋骨了。她没有找医馆大夫看,而是找到了忽陀。从挂在自己蹀躞带上的皮革包内,取出一小瓶跌打药,让忽陀帮自己揉一揉手臂。
忽陀知道大郎是女子,一开始根本就不敢动手。但看大郎解开衣衫,露出手臂,心无挂碍的模样,他也就不纠结了,按照沈绥教给他的手法,涂了药,开始帮沈绥按摩筋骨。他的眼神不停的瞄着大郎身上的纹身,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沈绥看不下去了,道:
“有什么话快说!”
“大郎,我一直不敢问,您的纹身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还能从哪儿来,当然是纹上去的。”沈绥失笑。
忽陀听了沈绥这句“废话”,闭嘴,不敢再问了。沈绥见他小心翼翼地模样,便道:
“你可知道江湖上曾有一个很出名的人,外号叫‘九龙涅’?”
忽陀摇头,这个名号他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