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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知道江湖上曾有一个很出名的人,外号叫‘九龙涅’?”
忽陀摇头,这个名号他是真的没听过。而且,这也是大郎第一次与他谈及身上的刺青。
“你没听过也是正常,‘九龙涅’隐匿江湖是在十八年前,那时你还没来到中土。这个九龙涅,姓陈,无名,儿时人们都称呼他陈疤子,因为他脖子上天生有一块巨大的黑色胎记。他被父母遗弃,儿时行乞为生,被很多人欺,性格非常乖张暴戾。后来他自己拿刀,把自己那块黑色的胎记剜去了,血流了一地,差点死掉。撕扯下来的皮肤,巧合下形成了一条盘旋卷曲的龙的形象。他就自己调制出了一种染料,在这块刀剜出来的疤上,绘制出了非常精美的龙纹,完全掩盖住了伤疤。
之后他跟了个江洋大盗,苦练功夫,开始混迹江湖。走南闯北,也经常替人纹身,渐渐混出了些名堂。他做事狠是出了名的,死在他手上的人不计其数。且最可怖的是,他还曾杀掉一些十分有权势的人,每每有这类人在他手里死去,他就会在身上纹上一条黑龙,最后他足足纹了九条龙,因此绰号‘九龙涅’。这些龙遍布他的手脚、胸腹,只有后背是他纹不到的,也没有人敢给他纹。
人杀多了,难免就厌倦了。他不再杀人,只专门替人纹身为业。后来也不纹身了,他直接消失在了江湖上,谁也找不到他了。九龙涅是江湖上公认的手艺人,他纹身的技法高超至极,有鬼神之功。江湖人都说,吴道子绘壁画,九龙涅绘人皮,他们是这世上敢于绘鬼神的少数人。吴道子最神秘出彩的一副图,叫地狱变注,就在长安赵景公寺的墙壁上;九龙涅最神秘杰出的一副作品,叫凰涅纹,就在我的身上。”
忽陀有些吃惊,消化了一下沈绥的话,他问道:
“您是怎么找到九龙涅,让他给您纹身的?”
“你知道,我与茅山上清派走得近,司马天师是我与琴奴的师尊。”
这一点忽陀确实很清楚,千羽门与上清派关系很近,除却司马承祯与沈绥、沈缙姐妹俩的师徒关系外,两家还有着众多门派间的合作。上清派能免费享受千羽门的情报网,也长期在各个方面庇护着千羽门。如今千羽门白鹤堂的堂主玄微子,其实同时也是上清派的门徒,算辈分,他是沈绥沈缙的小师叔。
沈绥的话还在继续:“九龙涅,其实是我与琴奴的大师兄,是司马天师收的第一个徒儿。如今我们称呼他‘陈师兄’,这个纹身,是陈师兄替我纹的。当年九龙涅被仇家追杀,爱妻惨死,他苟活下来,从此以后心如死灰,脱出红尘,出家为道。他天赋异禀,是修道的天才,拜入上清派,被师尊收为首座弟子。
他入门没两年,我与琴奴从长安来,当时周身大面灼伤,几乎要死去,连颦娘都救治不了,只能续命。颦娘求到了茅山上清,是师尊出手,救治我与琴奴,才使得我们活了下来。但是,我们的身上还是留下了不能消除的疤痕,为了弥补和掩盖疤痕,师尊让陈师兄给我和琴奴绘制了纹身。”
“二郎身上也有?”忽陀还是第一次知道,觉得十分吃惊。
“她有,她身上的灼伤没我多,都集中在后腰一带,陈师兄给她纹了松鹤祥云图,是想让她求得安宁,早日摆脱疾病,长寿康健。”
“那您背上为何纹了凰涅纹?”忽陀问。
沈绥沉默了片刻,答道:
“我也不知,这个纹身的图案,是师尊与陈师兄商议后定下的。我当时年纪尚小,他们什么也没有与我说。后来师尊告诉我,这个凰涅纹是希望我能像凤凰一样,可以浴火后涅盘重生。且,我会成为新一代千羽门的掌门人,凰涅纹,也象征着百鸟朝凤。
我小时候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但是现在我却觉得并非这么简单。当时陈师兄替我纹凰涅纹时,表现得很痛苦,几度停手,又几度开始,断断续续纹了七天,而且破了酒戒,喝了好多酒。我觉得他当时的状态不对劲。”
忽陀彻底迷惑了。
“不说这些了,你别走神,赶紧的,我怕莲婢等会儿醒来会找我。”沈绥岔开了话题。
“大郎,您是不是是不是”忽陀语塞。
“什么是不是?”沈绥挑眉看他。
“是不是和三娘挑明身份了?”忽陀压低了声音问。
沈绥瞪着他,半晌才道:
“我告诉她我是女子,我认识赤糸,除此之外我什么也没说。”
忽陀回味了一下,脸色有些发怔:“那您不是相当于告诉三娘您就是”
沈绥打断他:“闭嘴。”
忽陀:“”
同一时间,张若菡屋内。刚苏醒的张若菡与千鹤轻声说完些什么。千鹤大吃一惊,沉稳如她,也失声道:
“三娘,那沈司直不就是”
“闭嘴!”
尽管相当虚弱,张若菡还是及时阻止了千鹤说出那个名字。
千鹤:“”
忽陀与千鹤同时明白了一个道理:他们还是要继续装聋作哑啊。
作者有话要说:注地狱变相图,是画圣吴道子绘制在长安赵景公寺墙之上的一副白描勾线图,没有上色,但出神入化。(一说后来上色,已不可考)运用夸张变形的手法,笔力饱含动怒的情感态势,使“变状阴怪”的鬼神如真地从壁上跃下,让观者脊腋淌汗,毛发森立,众多变相人物的怪情状各不相同,或“虬须云鬓,数尽飞动”,或“毛恨出肉,力健有余”。当时有记载:都人咸观,皆俱罪修善,两市奢沽,鱼肉不售。意思是,长安人观此画后,极度畏惧地狱,再不敢为孽,就连屠夫都改行了。
第57章()
当日下午未正时分;接到消息的后续大部队终于赶到了这座镇上。本来规模挺大的镇子,瞬间就拥挤了起来;百姓们被惊扰;不知发生了何事,来了如此多的官兵;面上皆有惶恐。张说的脸色不好看;下得马车,就率领裴耀卿、刘玉成、柳直等官员跨进了镇医馆之内。
沈绥已经在医馆前堂等他们了,身上的袍子看着有些土气、不合身,周身还散发着浓烈的药酒气味。但是已经梳洗齐整;看起来还如平时一般精神。
“伯昭,你没事吧!”张说看见沈绥,第一句话就是询问她安危。
“张公不必担心,绥并无不妥;张三娘子也很好。”
“她在哪儿?”
“后院屋里歇着;着了凉,发烧了;刚服了药,才睡下。”
“好,那我就不去打扰了。”张说点头;随即赶紧让跟在后面的无涯去看看她们家三娘。无涯早已等不及,急忙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一路小跑去了后院。
蓝鸲推着沈缙也从人群中出来,与沈绥相见。她们倒不显担忧;与沈绥见面时表现得相当平静。打过照面,蓝鸲便也推着沈缙入了后院。
诸位官员在前堂入座,医馆仆役诚惶诚恐地来送茶,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大官。
张说奔波很久,也是渴了,饮了茶,叹息一声道:“今次竟出了这等事,让某如何与九龄交代。”
沈绥笑道:“张公,此事还是我来说罢,相信曲江先生也不会因此而责怪您。这案子,也快侦破了,只是,还需要诸位派些人手,跟我一起去一个地方,我们就能找到关键证人了。”
张说很好奇,问道:
“哦,什么地方?”
“容我卖个关子,诸位长途奔波也累了,先歇息,我去换身衣衫,很快就来。”说着,很快就告辞离去。
昨夜沈绥的表现,着实让在场很多人又惊又佩。张若菡被掳走是偶发又突发的事件,大家都因根本想不到而惊慌失措,只有沈绥表现得如此冷静果决,且她的反应极快,带着最少的人手,以最快的速度亲自赶去救人。且真的让她把人救了下来,真可谓出手如电,疾风时雨。最让众人吃惊的是,那个叫蓝鸲的仆从与沈绥之间飞鸟传书的本领,真是极大地缩短了传播消息耽搁的时间,让他们能够及时获知消息。看着她们竟然能随意役使夜鸮,真是让人大开眼界,觉得不可思议。
裴耀卿、刘玉成犹记得沈绥从船舱中跑过的景象,那双目赤红的模样,好似被拂了逆鳞的暴龙。如今回味,似觉那神情不简单,莫非沈伯昭对张三娘子有意?
他们怀疑,张说内心却很欣慰,沈绥的表现充分说明了她对三娘的情意。年轻人就是脸皮薄,嘴上不愿承认,婚事答应得如此勉为其难,实际上心里渴望得不行。若他们这帮老家伙不厚着脸皮帮着添柴生火,何时才能让生米煮成熟饭?时也命也,天生一对也。
看破不说破,三位官员坐在前堂,老神在在地饮茶,却暗中眉来眼去了好几回,彼此通了气。
张说、裴耀卿、刘玉成都是中央官系的,以柳直为首的地方官们却对沈绥和张若菡的事不怎么熟悉,看着三位中央官系的官员眉来眼去,他们均是一头雾水。暗道中央官们又搞什么鬼,别到时候又拿他们开涮或者当挡箭牌,真是再也玩不起了。
不多时,沈绥出来了。换了一身黑锦银丝云纹袍,戴了无脚幞头,耳畔各垂一缕赤紘,衬得她肤白唇红,清俊无双。腰间银銙鞓带系着雪刀,几步走出让诸人眼前一亮。打扮这么漂亮作甚?刘玉成眯着眼看沈绥,总觉得这小子眉眼里含着春光,一身的舒朗,越发迷人了,竟有些可恶。张说却大感满意,觉得自己真是为三娘挑了个好夫郎。
沈绥身后跟着忽陀,手里提着个竹篮,篮子不知装了什么什物,盖了一层蓝布,瞧不真切。
“诸位,事不宜迟,吾等这便出发吧。”
众人也不知要去往何处,只是跟着沈绥上马上车,忽陀在前领路,带着一众官员以及大队府兵往密林深处去。不多时,马车就行不通了,众人只得下车来步行。在官员们一再的追问下,沈绥终于开口解释了:
“我现在要带诸位去看看周大一家。”
众人现在知道周大一家死了,还有四个小的跑了,正在追捕中。至于周大一家是怎么死的,因何死的,他们却不大清楚。
当沈绥带着众人来到悬崖边,众人一眼看到周三、周三妻、周大妻三个人尸首堆叠在崖边,似是刚爬上悬崖就被杀死了。致命伤是刀伤,一刀斩入脖颈,切断气管与大动脉,非常干脆利落。周大的尸首在几步远处,扑倒在地,也是颈部大动脉被一刀斩断,立时毙命。他的身上还缠着绳子。
“这是怎么回事?”看到如此血腥的场面,官员们都不大舒服。裴耀卿蹙着眉问道。
“当时,张三娘子被他们用舢板运到了悬崖下,他们带着张三娘子爬上了悬崖。却没想到,崖上出现了一个神秘人物,这个人物杀死了他们,并割断了绳索。我及时赶到,救下了张三娘子,否则她现在也遭了毒手。那个神秘人物与我激斗,我被他打下悬崖,但是因着忽陀、千鹤及时赶到,那神秘人被惊走,并未来得及对我和张三娘子赶尽杀绝。我落下了悬崖,以刀劈开悬棺止住下坠,在崖壁上困了一段时间,等忽陀借来了绳索,才爬了上来。”
沈绥对整件事做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润色,比如修改了自己与张若菡一并落下悬崖的情节,只说是自己落下了悬崖。她这么做,一来是不想让张说太过惊吓,毕竟张若菡是他心爱的侄女,他年纪大了,听到这么刺激的事,估计承受不住。二来,她也是出于保护张若菡名节的目的,深夜与男子双双被困悬棺,若传出去,再被有心人省去关键之处,谣言之下,张若菡的名声也算是毁了。
即便如此,张说在听沈绥简单叙述后,也是惊得脸色发白。他完全能想象当时的凶险场面,真是上天保佑,没有让他失去侄女和未来的侄女婿。
裴耀卿定了定神,询问道:“你说的那个神秘人物,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本来应当问一问周大的,这起案子,有人在背后操纵,是这个背后人告诉周大该如何谋害朱大都督。如今,周大一家被杀,这背后人定然脱不开干系。眼下,只能等周家四个小辈落网,才能得知背后人的蛛丝马迹了。”沈绥道。
“这周大,为何会这般凶残,杀害朱大都督不说,竟然还谋划要掳走张三娘子,他到底要做什么?”刘玉成皱眉道。
“他要复仇。”沈绥道,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并向忽陀使了个眼神,忽陀会意,立刻在前带路。沈绥则接着道:
“诸位跟我来,我带你们去看看周家村。”
“周家村?!”孙斐惊呼出声,“伯昭兄弟竟然找到周家村了?”
“是的,荒废多年的周家村,诸位看一看那景象,估计就能明白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