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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谜-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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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往每年,沈绥都会给张若菡准备一份生辰礼,但从未送出,已经积攒了十六年,今年是第十七个年头。

    一行人在玉泉寺修整了两日,期间,寺内方丈与张若菡坐而论道,又领张若菡拜谒诸佛,并约定好再隔两日便于大雄宝殿给晋国公主举办法会。

    而这两日,因着有张说和李白在,沈绥不好与张若菡过分亲密,表面上也和她并无交流。只是心中想念得紧,沈绥总会在夜间绕到张若菡所住的女客居所,翻墙入院,悄悄在她窗外看看她。或让白尾雨燕送信给张若菡,写些散碎的字句,看看她回的只言片语,以聊慰相思之苦。

    许是心有灵犀,张若菡的窗总是开着的,能看到屋内片景。张若菡人并不总是会出现在窗口,有时,她还会来到屋外,披衣在院内石凳上坐一坐。沈绥并不靠近,哪怕两人之间只隔着几丈远的距离,彼此都能看得见对方。她们也只是目光胶着纠缠,能这样对视许久的光景,然后总是张若菡率先起身回屋或消失在窗畔,沈绥才会默默离去。

    这样的相处方式,让知情的无涯、蓝鸲、千鹤等人很是不解。但这似乎成为了沈绥与张若菡之间的默契。她们从未用言语达成这样的默契,却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这样的相处方式。无涯憋不住,曾询问过三娘。张若菡的回答却让她心酸不已:

    “我与她,看似站得很近,但实际上却隔得很远。我们中间还有一道尚未抚平的沟壑,我们谁若是情不自禁再向前踏一步,就会落入沟壑之中,以致于受重伤。我不想她受伤,她亦不想我受伤,所以我们只能却步。”

    无涯知道,三娘所说的“沟壑”,是指晋国公主李瑾月。伴随着归期将近,三娘与沈大郎,终究要面对这个令人惆怅又头疼的死结了。

    抵达玉泉寺第五日,代晋国公主祈福法会在大雄宝殿举行。这场法事的主角是张若菡,那日她换上了自己的佛家居士服——那身洁白无瑕的广袖交领襦裙,取出了一直藏在箱底的那一百零八颗菩提子持珠,一身的素净清冷,恍若慈恩初见。那模样只让人觉得她此生再无挂碍。随着法器奏乐,众僧唱经,张若菡一人独自面对高大的金身佛像,敛衽扶裙,数度礼拜,口中随着众僧一起无声念着佛经,一拜、再拜足足九九八十一次,无比虔诚。

    这是最高规格的祈福,这是张若菡的选择。

    站在一旁的沈绥,双足都立到麻木了,可她却像是无所知觉一般,目光只是落在张若菡的背影上。看着她纤弱的身躯,不断地跪下、伏身、叩首、起立,沈绥的眼角涨得滚热,喉头像是翻滚着什么,却只是咬牙忍着。她的身边,还有很多人,她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出任何不妥。

    法事进行到中段,张若菡已然汗透衣背,体力不支,但她依旧坚持着。沈绥紧紧攥着拳头克制着自己内心汹涌澎湃的情绪,以至于手竟是短时间内张不开了。

    张说心疼得不行,数次想要阻止张若菡再拜,可却被张若菡用眼神制止。他心中酸涩不堪,张若菡为了晋国公主已经做到仁至义尽,若公主还是不肯放过她,他张说哪怕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保张若菡此生再不被纠缠。

    无涯躲在一旁偷偷抹眼泪,千鹤攥紧了自己的刀,默然立在无涯身旁。沈缙红了眼眶,蓝鸲和忽陀闭眼低头,不忍再看。

    只有张若菡自己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样磨折自身,去叩拜一个本就虚无的存在。因为她切肤彻骨地期盼佛祖能听到她的愿望,期盼佛祖能怜悯他的信徒,帮一帮他无助的信徒脱离苦海。每一拜,她都会重复一遍她的愿望,她重复了九九八十一次:

    愿晋国公主此生安康喜乐、解除心结;愿尹子绩血仇得报、海阔天空;愿我与尹子绩此生可得双宿双栖、白头偕老。

    以称名故,诸罪消灭,即是多善根福德因缘。南无阿弥佗佛。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沈绥原名终于出现:尹子绩。

    沈绥:莲婢,佛祖负你,我也不会负你。

    第二卷收尾了。

    注出现于隋唐时期的一种政治现象,统治者到有粮食的地方去,叫做就食。当时洛阳是一般会去的地方,因为洛阳水陆四通八达,比长安货运要方便多了。这也是隋唐两都制度的缘由之一。

第75章() 
法事之后;一行人依旧留在寺中修整,动身之日定在了三月初十。

    张说这些日子靠下棋解闷;遇着谁都逮着手谈一局。他第一个抓的人就是沈绥;却没想到沈绥是个臭棋篓子;一手棋艺实在是不忍卒睹。不过,张说找她下棋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多番试探之下,沈绥明白了;张说这是暗示她回洛阳后就上张府提亲去。沈绥内心苦涩,她何尝不愿;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于是只能支支吾吾,语焉不详地应下了;算是过了张说这一关。

    棋局结束,沈绥数目;张说语重心长地看着她道:

    “伯昭啊;公主的事你可知道?”

    沈绥未动声色。

    张说看不出她在想什么,于是只得道:

    “晋国公主与莲婢的事,都是误会,你不要想太多。”

    沈绥却故意问道:

    “晋国公主与张三娘子有何事?是这次张三娘子代晋国公主拜谒天下佛寺的事吗?”

    张说神情尴尬,顿了顿;才解释道:

    “伯昭;你是我张说看重的侄女婿,有些事,我不想瞒你;也希望你能早日知晓。你不在长安,可能未曾听说过,晋国公主迷情于莲婢的事。”

    沈绥的眉端微微跳了一下,没有说话。

    张说见她神情,愈发担忧了,连忙继续解释道:

    “这不过是公主一时糊涂,莲婢一直把握着分寸,她二人之间并无任何越界的行为。伯昭,你可千万要相信莲婢呀。”

    “张公放心,某不曾怀疑张三娘子。只是这件事,让某颇有些吃惊。”沈绥缓缓道。

    “唉”这件事对张说来说实在有些难以启齿,“莲婢,与公主一直是同窗密友。那段时日,公主失了丈夫和母亲,悲痛欲绝,莲婢便入了公主府照料。却不曾想,竟是让公主酿出了不该有的情愫。好在,莲婢素来端谨,为人又清寡,及时终止了公主府的照料之事。只是,伯昭,我只怕回了洛阳,一旦你提起亲事,恐难以避免与公主产生冲突。”

    沈绥沉默不语。

    “伯昭,是我对你不起。”张说叹息。

    沈绥惶恐,忙道:“张公何出此言?”

    “我瞒下这件事,强将你与莲婢牵线,是我不对。我不愿你卷入事端,公主并非好相与之辈,你身份不高,又无靠山,恐斗不过公主。不若,此事便作罢。”

    “张公,我怎会出尔反尔,既已许了婚约,便是再苦再难,我沈伯昭也要将三娘堂堂正正迎娶入门。”沈绥表态道。

    “好好好,伯昭,我没看错人。你放心,只要你不离不弃,我张说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助你和莲婢办成婚事。”张说欣慰地笑了。

    沈绥心中却幽幽叹息,这一番对话,不过是她与张说彼此间的试探。张说是在试探她对莲婢的决心,而她则是在试探张说的态度。她对莲婢的态度,自然是不会转移的,这件事也不必瞒着张说。不过张说的态度却让沈绥有些忧心,他显然是不可能接受两个女子结合之事的。自己目前是男装打扮,他不疑有他,自然是全力支持。可一旦自己的身份不小心暴露,他还会这般支持自己吗?

    沈绥只觉,自己走的这一条路真是如履薄冰。天地浩荡,竟是少有真心相助之人。

    张说心中却留存了一些疑惑,沈伯昭,与莲婢相识不久,当真是如此用情至深吗?竟是能为了莲婢与堂堂掌兵公主晋国作对,丝毫不惧。沈绥虽掩饰得极好,政治嗅觉极其敏感的张说却依旧觉察了出了一些此人的野心,沈伯昭不简单,他当是想往上爬的。不论沈伯昭目的为何,目前却可为他所用。此人心并不坏,莲婢交与他当可放心。有野心不怕,男儿总该有些抱负。沈伯昭是个谨慎持重的,知道分寸。张说身体每况愈下,想要重回朝堂,怕是要在此一搏了。

    九龄啊九龄,你我结义兄弟之前途命运,王朝之前途命运,竟悉数系于一个柔弱女子与一个六品司法小官的身上,不可谓不悲哀啊。

    一生宦海沉浮的张说,在罢官后,逐渐觉察出了这个王朝盛世长歌中出现的一些不和谐的音律,他似有所觉,大唐皇朝暗中竟然潜伏着诸多危机,储嗣问题、边患侵扰、奸佞当道、地方节度使逐渐脱离掌控,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盛世天下,让他这一代老臣,难以放心啊。

    ***

    三月初九,天阴云罩,日头并不明朗。冷暖尚算舒适,山风吹拂,寺间风景愈发怡人。

    沈缙坐在客房院子里,正在擦拭自己的焦尾琴,这些日子日日抚琴,再好的琴也会磨损。蓝鸲在她身旁侍候,上好的山泉水冲开碧绿的茶叶,这是寺庙给的最好的山茶,清泡风味最佳。

    “二郎,饮茶。”蓝鸲端着茶盏,递到了沈缙手边。

    沈缙伸手取过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眼角余光忽的一晃,就看不远处院墙边那颗樱花树上,出现了一个身影。樱花正烂漫的时节,那人仿若躺入了一片粉色的软云中,樱瓣朵朵衬着她俊俏的面容,她抱着刀,侧身坐在枝桠上,一条腿垂下,微晃。

    清风拂过,樱雨飘落,美景如画。

    “二郎,那不是千鹤吗?”蓝鸲疑惑道。

    沈缙眼神闪烁了一下,拉住蓝鸲,向她说了一句话。蓝鸲点头,对着樱树上那人喊道:

    “千鹤君,何不进院内饮盏清茶。”

    千鹤笑道:“多谢二郎相邀,千鹤方才饮了一肚子水,实在喝不下茶。”

    蓝鸲问:“何故饮了许多水?”

    千鹤回答:“因我方才刚练完刀,一身汗,口渴至极,便至寺中井边饮了个饱。”

    蓝鸲又问:“因何这一大早的便要这般苦练刀法?”

    “因沈大郎一大早便去寻三娘,我与无涯不好留下,只得避开。我无事可做,便习练刀法。”千鹤笑着回答。

    “那又因何来此处?”

    “寻樱香而来,在我家乡,樱花每春开得极美,千鹤甚是怀念。”

    蓝鸲不再问了,但千鹤知道,是沈缙不再问了。方才一连串问答,不过是沈缙借着蓝鸲的口问出的。多日来的疏远与怀疑,已经让沈缙不愿靠近自己了,所以她亦不靠近她,就这般,恰好。千鹤嘴角看似洒脱的笑容,略有苦涩。

    她从腰带中抽出尺八,用袖子擦了擦吹口,放在唇边,吹了起来。这是一首咏樱之曲,平城京的宫廷中时常得闻。吹着吹着,千鹤忽的想起,那年她八岁,站在藤原家的廊下阴影里,偷偷看着远处院中的那株樱花树下的筵席间,她的生身父亲,怀中搂着一个陌生的女人亲热。她的养母就站在她身后,双手搭在她的肩上,轻声道:

    “看见了吗?看见了,就记住,你和他没有关系。”

    尺八曲调急转直下,抽噎难续,她喉头哽咽,竟是罕见地吹不下去了。

    忽而闻得一声悠远的拨弦,是沈缙抚琴接了她断了的音,咏樱曲的调子简单,她只听了一遍,便记住了,眼下便流畅地弹奏了出来。

    沈缙重复地弹奏了两遍,千鹤心绪转好,调整情绪,接续而上,久违了的琴箫合奏,终于再现。悠悠乐声,回荡在寺院之中,隐隐地透着股悲戚怀远之情。

    ***

    沈绥攥着那个物件,手缩在袖子里,心情莫名得紧张。就在她的斜前方,张若菡正手持两部经书,准备送回书架上。

    她们正身处玉泉寺的藏经阁。今早她去寻张若菡时,恰逢张若菡正打算去藏经阁。张若菡对她有些爱理不睬的,沈绥只能跟着她,于是两人径直就来了这里。张若菡这些日子借了不少经书来看,看不完的就手抄下来,现下是来还经的。

    见书架过高,张若菡踮着脚尖将书卷放上去很是费劲,沈绥连忙上前,站定在她身侧,接过她手中书,放了上去。

    “莲婢”忽然拉近距离,让沈绥的紧张变得更甚。

    “不过是个小生辰,也不是整岁,何必来找我?”张若菡垂了眉眼不看她,淡淡问。

    她知道自己是为了生辰而来,并且很直接地点了出来。沈绥心中发紧,她似有些生气,是在气这些日子自己的故意疏远吗?

    “莲婢,这些天我很想你,对不起”沈绥低声道。

    “你又与我道歉”张若菡的语气中透出了怨怼与嗔怪。

    沈绥抿紧双唇,不敢说话。

    “好了,我不曾怪你。”张若菡怎硬得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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