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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瑾月似乎是很急于去解释什么,可话在口边,却说不出来,很是有些难以启齿。还是一旁的张若菡代为道:
“卯卯,我懂你的意思,不论大人们发生什么事,咱们仨的感情都是不变的,对吗?”
“对,莲婢说得对。”李瑾月忙点头道。
“这话其实是该我来说的。”尹子绩认真道,“卯卯,我母亲她如今对你父亲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我真的”
“我明白,我明白的赤糸。不论你母亲做了什么,那都与你无关。你就是长安城的火凤凰,会给我们做各种稀奇古怪的玩具,会为了一只逃跑的獐子闹翻整个西市,我怎么会把大人那些争斗之事怪在你的头上。何况,我父亲其实也有很多对不起你母亲的地方。”李瑾月抢着道,说完后,她的情绪低落下来。
赤糸抿了抿唇,看了看一旁面色依旧温和如水的张若菡,又看了看身后正在发懵的琴奴,道:
“咱们别站着说话了,都坐下吧。”说着,一手拉起张若菡,一手拉起李瑾月,张若菡又牵了小琴奴,四个孩子围着,在筵席上坐了下来,一旁的无涯忙从带来的食盒里取出茶壶与茶盏,为四个小主人斟茶,又端上冰镇的瓜果甜点。
“卯卯,你怎的瘦成这样了?东宫没饭吃吗?”赤糸问。
“我我吃不下饭”说着,从不会哭的李瑾月,竟抽泣起来,眼圈都红了。
“怎么了?”赤糸吃了一惊,忙伸出手为她抚背。
“我我看到了上官姑姑的尸首”她断断续续地说完这句话,随即捂住了自己的唇,再也说不下去了。她眼里的惊慌与恐惧,是赤糸和莲婢从未见到过的。
暖阁三楼,陷入一片寂静。
作者有话要说:看来我估算有误,还有一章写不完,再有两章就能写完了。正好,青云篇十章,凑个整数。
第84章 【外传·青云篇 】()
那晚政变之后,皇宫内一片混乱;尸横遍地。此后;便有着大量的禁军将士以及内监、宫女进行善后;恢复宫中秩序。那日,李瑾月恰好随母亲在大明宫中过夜,住在祖父李旦与养祖母豆卢氏处。政变之时;她被吵醒了,祖母和母亲一直搂着她,捂着她的双耳;不让她听不让她看;但她很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
直到外面的哗变渐趋消散,大内之中;隐有血腥味弥漫。祖母和母亲将她锁在寝殿内;不允许她出去。
但李瑾月这两年,将尹子绩身上那股顽皮乖张、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学了八成,且她忧心外面的情况;也忧心上官姑姑的状况;很想出去看看。于是仗着自己有些身手;竟是偷偷翻窗溜了出去。
但是当她见到外面那些血腥的场面,她后悔了。看着内监、禁军抬着一具具的尸首;翻卷的皮肉、绽放的伤口,还有飞溅在地的黑红血迹,散发着阵阵腥气,刺激得年仅十岁的李瑾月将欲作呕。
而当她来到紫宸殿前时;殿前广场之上聚集着黑压压的万骑将士。他们围绕着一面黄龙黑底的大旗,旗下站着的正是她的父亲。她爬上飞楼高处,看到下方众星捧月的父亲,手中提着一柄大刀,刀锋之上还有粘稠的鲜血在滴落。而就在他的脚下,一名宫装女子倒在血泊之中。那是她从小到大极为熟悉的上官姑姑,温婉谦卑,聪慧非凡,总是能恰到好处地明白自己的心思,送给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她教过自己诗文和书法,还给孤苦无依的母亲送过汤药。
但是今天,她倒在了自己亲生父亲的刀下。
将士们在振臂高呼临淄王之号,她父亲英俊的面容上是胜利者的淡淡微笑。那一天是李瑾月一生的梦魇,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刺激得她直接呕于飞楼之上。恐惧攫住她的心神,此后数日都无法摆脱。她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些什么,她分明是胜利者的女儿,即将享受无与伦比的荣华富贵。但是她恐惧,那恐惧仿佛自她体内亘古久远之处而来,使她心神难安。
她向另外三个小伙伴叙述完这一切,情绪也渐渐平静了下来。尹子音年纪还小,听完这些,对她来说是不小的冲击,小脸苍白苍白的,畏惧地攥着阿姊的衣角。张若菡重重叹息一声,随即抿紧了双唇。尹子绩垂着脑袋,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才好。无涯跽坐于三娘身后,双手不安地互相纠缠。
“赤糸、莲婢,我现在怕我的父亲,我真的怕他。我觉得他是个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人,他的野心,很可怕。师长说,大丈夫立于世,当顶天立地,有所抱负。我的父亲抱负的是整个天下,如今全长安的人都明白,他想要的是那个皇位,为了皇位,他甚至能瞒着祖父,暗中发动了一场宫变。他的眼中,还有君父吗?”
李瑾月的这段话,显出了与她年龄格外不符的深沉。也就只有生于皇家的孩子,才会在十岁时,就开始思索这些复杂无比的问题。
“卯卯,你可知你方才的话,说出去可是会有大麻烦的。”张若菡开口道,“如今,朝内大多清流臣子士人都认为当今东宫太子是个了不起的英雄,韦后之党乱政,是他挺身而出,为朝廷和李唐皇室去除了奸佞,拨乱反正。可是就是这样一位英雄,他的女儿却认为他野心太过。世人会怎么看你?怕不会将你等同于韦后、安乐之辈,归为企图乱政的野心女子。”
张若菡说完这话,下意识瞧了一眼尹子绩,见她依旧低垂眉眼,似乎并未在意自己的话,她秀眉缓缓紧蹙。
“你们会说出去吗?”李瑾月抬头看张若菡,又看尹子绩。
张若菡垂眸道:“卯卯,你懂我什么意思,我是要你慎言。我知道你心中不好受,但你的父亲,也不是你可以妄议的。你说你的父亲心中无君父,须知你自己也犯了同样的错。眼下情况很特殊,你身为皇室女,更是要尤为当心。”
“这世道,是容不得女子稍有些作为吗?”一直沉默不语的尹子绩忽的开口了。她缓缓抬起了头,一双凤眸已红,看得李瑾月与张若菡均是心中一惊。
她继续道:“韦后、安乐,是无才之人,我母亲多次说过,野心与才能不相匹,失败伏诛也怨不得他人。但上官姑姑又有何错?她这一生,活得几多无奈?几多悲苦?自小就被祖父牵连,发配掖庭,一身聪明才智无处可用。若不是则天圣人慧眼相识,她怕是一辈子都要埋没在那深宫中。他们说她与韦后结党,企图乱政,可她哪敢?她想做的,不过是保全自己罢了。可到头来,还是没做到。”
李瑾月双唇颤抖,因为尹子绩的话,难过得流下泪来。
“这世上,出了一个则天圣人,开了亘古以来之先河,于是韦后、安乐,甚至我的母亲,她们都想着成为第二个则天圣人。但上官姑姑是无辜的,她真的是无辜的。”她哽咽片刻,压下愤懑,咬牙道,“这世道,就是容不得女子有才有能。则天圣人已然是一个例外,于是再不允许出现第二个。你看看他们说的是些什么话?牝鸡司晨,为家之索!凭什么?!酸腐书生写诗抒自己不得志之愤懑,天下又有多少女子被埋没!”
“尹子绩!你不能这么说话。”张若菡厉声打断她。
“为何?!我尹子绩就是不服!”尹子绩怒视着张若菡道。
“你不服,我何尝就服了?但这就是苍天世道,你我现在都无能力改变,今日你说的话,我们听罢就算了,你在外绝不可再吐狂言,害了你自己和你的家人。”张若菡冷怒道。
尹子绩咬牙攥拳,却只能忍下心头那股邪气。
李瑾月抹去眼泪,道:
“莲婢,赤糸,我今年十岁了,莲婢九岁,赤糸八岁。你们可想过,五六年后,我们或许就会被父母亲安排着出嫁,嫁给一个完全陌生的男子。到那时,我们也会开始步天下女子之滚滚后尘,守着一个夫君,过完这一辈子。我现在想象那个画面,忽的就觉得不寒而栗。我们的祖母、外祖母、母亲、姨娘,所有的女子,都在过这样的日子,嫁人就赌自己嫁对良人,赌注是自己的后半生,输了就丢却半生。她们仿佛毫无怨言,我觉得这不对,这真的很不对。”
她这话仿佛戳进了尹子绩和张若菡的心窝,两个孩子瞬间面色苍白,呆木当场。这个问题,她们从未这般细细思索过。此时却因上官婉儿惨死之事,勾动心思,不由有种唇亡齿寒之感。
“阿姊,你会嫁人吗?我不想你嫁人。”三个姐姐的谈话,琴奴因为年纪关系大多跟不上,也不甚理解,只是被气氛感染,看三个姐姐难过,她也跟着难过。倒是嫁人这个问题她听明白了,拽着阿姊的衣袖,委屈巴巴。大户人家的女孩,大多六七岁就明白了,自己将来是要嫁出去,和一个陌生的男子生活的,她不想阿姊离家。
“阿姊阿姊不会嫁人的,琴奴放心。”尹子绩回握住琴奴的手。她不知为何,下意识就扭头去看张若菡,却发现张若菡也在看她,两个孩子目光相接,双双心中一跳,感觉莫名。
“我我不想嫁人”张若菡忽的绷着面颊道,语气中透着少见的逆反。
李瑾月与尹子绩同时惊讶地看向她。
“三娘!”后面的无涯急了,三娘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若因这事与郎主和夫人对立,那该如何是好。
“不论我的父母亲想要我嫁给什么样的人,我此生之志,乃三字:行我路。我只会嫁我愿嫁之人,若遇不上,我便不嫁。此生,绝不将就。”
“好!好一个绝不将就!”尹子绩开怀大呼,“莲婢姐姐的志向是行我路,那我的志向就是此生极乐无边。人这一生,还是要开怀畅快才对!”
李瑾月笑道:“你这志向,怕不是窃了莲婢的。”
“怎能说窃?”尹子绩急了。
“你这极乐无边,可不得我行我素才可得?若是有人逼你做你不愿做之事,你又何谈乐字?说到底,还不是行我路,才可得极乐。”李瑾月摇头晃脑地说道。
尹子绩憋红了脸,找不到话反驳,张若菡捂嘴轻笑。
“那,卯卯,你的志向是什么,说来听听。”尹子绩不服道。
“我的志向”提起这个,李瑾月却踯躅了。她思索了半晌,缓缓道:
“我的志向是,助你二人志向得以实现。”
张若菡蹙眉,尹子绩急道:
“卯卯,你这说的什么话?”
李瑾月低头苦笑:“我是皇室女,未来定然不由自主,也就不谈行我路、得极乐了。若我唯二的好友,未来过得好,我此生便也无憾了。”
尹子绩眼中急出了泪花,伸手按住她肩膀,道: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李卯卯,你你以为这样很感人吗?你是想气死我吗?”
张若菡摇头道:“卯卯,你把自己看得太低了。你若过得不好,我和赤糸又怎么能过得好。若你想我们好,我们仨谁也不能少。”
“对,莲婢姐姐说得太对了!”尹子绩憋着一口气,道,“卯卯!你等着,我一定帮你,将来不论你想做什么,我都帮你,一定帮你实现!”
张若菡也点头。
李瑾月看着她们,苦笑着开玩笑道:
“若我想登那皇位,你们也帮我吗?”
见张若菡与尹子绩愣住,她低头解释道:
“皇室女,最是不得自在。若我真想得到一定程度的自在快乐,怕是要获得一定的权势,拥有为自己争取的能力才行。我还要护我母亲,她势单力薄,在我父亲身旁如履薄冰,我放不下她。我需要权力,需要势力。我只是打个比方,并不是真的要登皇位,你们不要紧张。”
“你若想登皇位,助你又如何?”张若菡淡淡道。
尹子绩一脸崇拜地看着莲婢姐姐,她只觉得今天莲婢姐姐霸气极了。于是她也豪气万丈地拍着李瑾月的肩膀道:
“你若想登皇位,我尹子绩赴汤蹈火助你,在所不辞!等你登了皇位,到时候允我和莲婢姐姐自在极乐,咱们三个就圆满了,哈哈哈哈!”
“好!”李瑾月捉起茶壶,斟满三盏茶,自己率先端起一盏道:
“我李瑾月今日以茶代酒起誓,我三人自此守望相助,护彼此志向得报,心愿得偿,刀山火海,不离不弃!”
张若菡与尹子绩也端起茶盏,跟着起誓:
“我尹子绩(张若菡)今日以茶代酒起誓,我三人自此守望相助,护彼此志向得报,心愿得偿,刀山火海,不离不弃!”
说罢,三个女孩仰首,将盏中茶一饮而尽。
“还有,还有我呢!”琴奴急得要哭了,三位姐姐都把她忘了。
“对对对,还有琴奴呢,咱们再来一次。”尹子绩忙道。
“再来一次还算数吗?会不会太草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