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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交流,只是捧着书卷坐在她身旁翻着看,也是很好。吃饭喂药的点,她总会准时端来药食,细心地喂沈绥吃下。沈绥想上茅房了,她也艰难地扶她起身,让她坐上恭桶。最后,还亲自将恭桶提出去倒了。她还会亲自绞了热帕子给沈绥擦身,这些脏活累活细致活,每每做完,都会累得她一身汗,疲惫不堪。
她甚至是不允许无涯或者颦娘帮忙的,每件事都亲力亲为。那种细致精心的地步,让无涯心疼不已,以至于就连从小照顾沈绥长大的颦娘都自叹弗如。沈绥更是每每感动到无法言语,甚至想要流泪。她是那样一个高洁的人儿,本该捏笔、抚琴、执卷的细腻双手,却为自己做这些琐碎杂乱又低微的事,沈绥的心太疼了。可她却不曾试图劝过她不要做,因为她明白她心里不好受,她在做这些事以宣泄自己内心的抑郁,沈绥又怎么会阻止这样的事呢?她只怪自己好得太慢,还不能将她迎娶回家,好好照顾,让她享福。
连带着,无涯与千鹤也会经常来。无涯是天天都会来的,张若菡要亲自伺候沈绥,可总得有人来伺候张若菡呀,她是离不开的。
倒是千鹤,发生了这一系列的大事,她却好似事不关己般在边缘晃荡,出事那天也不知去了哪里。这些日子偶尔也会跟着张若菡主仆来,可呆的时间不长,很快便走,也不知在忙些什么。张若菡也没心思管她,她的心思全在沈绥身上。对于张若菡来说,千鹤其实是个相对自由的人,她们之间并无主仆契约,千鹤的身份也并不是奴仆,她是个良民,在大唐是有户籍的。因而,张若菡与千鹤的关系,更像是来去自由的雇佣关系,张若菡不太管着她,她爱去哪里就去哪里。
除了张若菡这边的人,秦臻以及大理寺的同袍也来看过沈绥。秦臻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大为光火,直指着李瑾月骂,乃至于圣人都被他带上了,说他们李家立身不正,私德不修,都是一帮败坏伦理、不要面皮的家伙。这话听得沈绥直冒冷汗,好不容易才劝阻秦公。
养伤到第六日,明珪来看沈绥,沈绥口述,明珪笔录,将朱元茂案的案情详实记录了下来,总算也是对上头有了个交代。明珪瞧着躺在榻上,气血略亏的沈绥,笑道:
“伯昭兄,恭喜啊,你这一见红,喜事果真就来了。”
调侃沈绥一句,他便离开了。沈绥却觉得这不只是一句调侃之话,明珪是朝中人,为人又稳重,甚少调侃人,又是她的顶头上司。突然说这么一句,这大约意味着,圣人那里已经准备给她一个交代了。
果不其然,就在她养伤的第八日,刚刚搬回自家沈府的她就迎来了宫中的传旨内监。沈绥甚至被允许不必跪下接旨,站着躬身听旨便好。送旨意的仪仗队是浩浩荡荡来的,生怕别人不知道般。旨意的内容细碎详琐,又是一道指婚圣旨,只是这一次指婚,圣人几乎包办了全部的事。他已经替沈绥上张府门提亲,御赐一对大雁,以求雁好。已经让礼官合了张若菡与沈绥的生辰八字,算出了吉时良辰,定下了接下来每一步婚礼步骤的日期时间,沈绥与张家只需按照圣人给出的规程单照办就行。
沈绥真是哭笑不得,看来,圣人这次是真急了,才做出这般婆妈之事。即便如此,沈绥依旧打算要亲自跑一趟张府去提亲下聘,否则就太怠慢新嫁娘了,她可不愿有一丝一毫委屈到张若菡,也不愿让张府里的人敌视自己。那些,可都是她未来的亲人呐!
只是,沈绥依旧很担心李瑾月现在的处境。虽然她并未破坏圣旨,却意图杀死自己,还被圣人知晓了。怕是,触了圣人逆鳞。这件事,得之后再行弥补。现在的她在安心养伤之余,却在暗自思量,当日大雨,津桥之上,自己与李瑾月对决的事是怎么传入圣人耳中的。那日她很确定桥上并无任何人经过,最后只是李白来了,将她带走。之后她意识模糊间好似下了桥,见到了张说,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他人了。她们战斗的地方,无论从皇城远处的角楼远眺,亦或在桥南某座高楼远眺,都是看不到的,雨雾迷蒙,视线被阻碍,除非走得近了,否则根本看不见。于是只有当日来过桥上的人才有可能。
李白是没那个可能告密圣人的,剩下的可能性,一个是张说,一个是李瑾月自己。这两人都有可能去告知圣人这件事,而沈绥觉得,李瑾月的可能性或许更大,如果她不是愚蠢透顶,等着张说去告发她的话。
圣人对她的处理也态度暧昧,恐怕也是存着压下这件事的心。到底是亲父女,哪怕不待见,也不允许女儿给自己的面子上抹黑。
想到李瑾月,她就头疼。这个蠢女人,真是愚蠢到家了。可她若不是这般愚蠢,也就没了那般的真性情,或许也就不是李瑾月了。这次的事,李瑾月的反应其实在她意料之中。她知道张若菡拦不住她,她定会找自己来。李瑾月心中所想,她也看得很透。张若菡在她的心目中,不仅仅是张若菡,还是儿时美好记忆的化身,她甚至把对赤糸的思念与愧疚,都一并寄托在了张若菡身上。因而,张若菡不与她在一起,没有关系,她知道张若菡在思念赤糸,这便足够了,她也习惯了这样的关系与相处模式。
想想,若换成自己,某日,忽的有一个名叫“沈绥”的“男人”半路杀出,直接要抢走张若菡,自己的表现恐怕也不会比她好到哪里去。都是有真情的人,何必苛责于人。
但她铁了心要杀自己,却又在她意料之外。说实话,这件事回想起来,沈绥心都还在痛。她真是狠,这股狠劲,是一旦你被她认作敌人,她就必然会至你于死地的狠。
战斗的最后,自己迫不得已亮出身份,李瑾月怕是已经猜出来自己是谁了。接下来,就看她会如何表现了。直至现在,也没有自己身份暴露的消息传来,想来应该是安然过了这一关,或许很快,李瑾月就会来找自己了。
沈绥料事如神,圣人传旨赐婚的第二日,也就是她养伤的第九日,傍晚,忽陀来报:
“大郎,公主她在门外求见。”他说话时有些犹豫,也有些后怕。
“请她进来吧。”沈绥平静道。
“大郎那个公主她,着装有些特殊,您等会儿别吓到。”忽陀支支吾吾地说着。
着装特殊?沈绥一脸莫名地望着忽陀。
“行了,你赶紧将她请进来吧。”
不多时,沈绥就看到一个一身素装的高大女子,赤着双脚走了进来。她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内单衣,未盘发,也未戴任何首饰,只简单梳了个马尾辫。一走进来,就跪在了门槛边,伏地不起,她的背后,还背着一根荆条。
沈绥惊了一跳,忙上前去扶她。她却呼道:
“你别动!我过去。”
说着,跪地膝行,慢慢来到沈绥靠着的榻边,在沈绥满是震惊的目光中,缓缓道:
“沈先生,瑾月伤您,无以求恕罪,今日负荆请罪,听凭先生处理。”
说罢,再度跪伏。
作者有话要说:负荆请罪的故事,大家都知道,我就不说了。
看到有朋友误解颦娘所谓沈绥血脉特殊的话是编出来骗赵使君子的,我必须解释,当然不是骗。以赵使君子的功力,即便看不出沈绥是女儿身,解开衣服处理伤口时也该明白了,骗他有何意义?
第99章()
司马公传世史书史记记载;蔺相如完璧归赵、廉颇负荆请罪的故事。至如今;已经成了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教育故事了。可对于一个行走官场,多年来见惯尔虞我诈的人来说,沈绥在李瑾月的行动之中却看到了另外一面。
她或许是真情实意地来请罪;因为她确实是感到了罪过。可是用了“负荆请罪”这样一个冠冕堂皇的形式,却让沈绥看到了她内心深处的无措与彷徨。
此话怎讲?
沈绥很清楚,李瑾月是一个最讨厌形式的人,换句话说;她是一个最讨厌虚伪造作的人。她从不兴那些即成的套路。比如“负荆请罪”;这就是一个从战国时就传下来的“请罪”的即成套路。
第一个做出这件事的人;或许可被“知错能改”“宽宏大量”“识大体不拘小节”“将相和睦”等等溢美之词所赞赏。可接下来,第二个模仿的人,第三个模仿的人;渐渐就变了味道。甲与乙有了恩怨;但甲忍气吞声;乙后来因为某些原因;决定与甲和解;于是负荆请罪,甲碍于颜面和他人口舌;就不得不原谅他;两人达成表面上的和解。
于是好好的负荆请罪,成了一出戏。后人做出来,就成了一种逼迫;一种套路。在这个套路中,所有人的行动都被规定好了,你就得按照规定来做,一旦不按照这个规程来,那么就会被辱及人格,被众生悠悠之口淹没,甚至被史官记上一笔,连后世子孙都得迁累。
今日,李瑾月负荆请罪,她的深层动因,或许就有套路沈绥的意味在其中。我负荆上门,你该知道怎么做了吧,我们一起演好一出戏,对你我的名声都好。
不过沈绥也明白,这种最深层的、最阴暗的想法,并非是主因,只是李瑾月下意识为了摆脱当前的困境而选择的最佳解决策略,这或许是她从小在宫廷中长大所养成的明哲保身的本能,也或许是她府中养的谋士为她献的策略。这么做,确实对她们俩都是最好的,所以她选择这么做。
可如此一来,可不正显示出了她的无措与彷徨吗?她不得不用这种自己最为讨厌的套路来保全自身,不正是她当下这种无奈处境的最佳体现吗?
沈绥看穿了套路,这不重要,她当然会配合她演好这出戏。但是,她还要求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经此一事,她对自己,对莲婢,对她们仨,乃至于对她自己的前途,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她必须要弄清楚。因为这关系到她们未来的选择与命运。
于是她经历最初的吃惊后,默然了很长时间,才拿起了她背后的藤条,在她左肩上狠狠抽了一下,道:
“你欠我的,还清了,起来吧,我们好好说话。”
李瑾月抿着唇站了起来,沈绥见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那对熟悉的狭长的凤眸渐渐红了,一如儿时的模样。沈绥见不得她哭,她一哭,沈绥也跟着鼻子发酸。但她强忍住泪意,扬起笑容,若无其事地寻了个话题启道:
“公主今日来,可是徐玉介徐先生给你出的主意?”
“我与玉介商量后,决定负荆请罪,沈先生不要介意,这样做对我们,都好。”李瑾月低下头来,她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惭,仿佛愧疚愈发深了。
这是她今日进门后,第二次用“沈先生”的称谓来称呼沈绥,沈绥大概明白,她不想现在就点破沈绥的真身份,哪怕只有她们两人独处。这或许是一道保护层,亦或缓冲层,也是她们能保持相对轻松平静的氛围继续对话的条件之一。一旦真的戳破了隔着的这层薄纱,就免不了要谈当年。而当年的事,恐怕并不是现在的李瑾月愿意谈的,更不是沈绥想要去谈的。
她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搁置过去,只谈当下。而那不堪回首的过去,并非永久搁置,而是会在最恰当的时候揭开。到那时,怕就是一切即将结束时了。
“徐先生是有识之士,公主以后要多听她劝谏,凡事有商有量,方能做到平衡八方,得失有量。”
“玉介的话,我自是会听的。可我更想听你的话。”李瑾月缓缓说道,语气中莫名透着委屈,仿佛一个犯了错后在父母面前小心翼翼撒娇的孩子。
沈绥笑了,缓缓道:
“公主不嫌弃我,我自当尽心尽力。”
“赤伯昭,不介意我这么喊你吧,沈先生。”
“公主请便。”
“这次的事,我真的不知该如何弥补伯昭先生,瑾月每日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煎熬了数日,这才提心吊胆前来,只盼先生不弃,初衷未改,还愿意辅助瑾月,实现理想。”她说到“实现”二字时,顿了顿,仿佛在犹豫该接上哪个词比较合适,最后,她用了“理想”这个词。
“公主当我是什么人了?我沈伯昭,火里去,雪中归,十七载初心不改,又岂会被你一剑斩去了那些牵绊。你我命运纠缠,此生此世,必然难以割舍,你可得有此觉悟。”沈绥平静地说道,可她那平淡的语调,却仿佛最有力的手,轻而易举地撕下了李瑾月强打精神的面具。
她的泪,瞬间就落了下来。仓皇无措地立在原地,垂着头。慢慢地,悲意上涌,情难自禁,她便不断地举起手背抹泪,压抑地抽噎,像个不敢大声哭的孩子。抽泣着,彷徨着,然后拽住沈绥的衣袖,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