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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其中冷漠疏远的特质,隔着阴阳天堑和漫长的岁月,却没有任何改变。
“还是固守着‘陌生人’的角色认知不变吗?真是你标志性的台词啊。”天迩岐志笑了起来,捂住嘴发出闷咳,一声声仿佛从胸腔中震动而出。
他伤得很重了,颜兰玉那一下直接刺穿心脏,是致命的。
“不过算了,我只想知道你现在什么样而已——故事错误的开始被修正,结局应该就变成另一个走向了吧?我只是有一点好奇……罢了。”
天迩岐志转头望向于靖忠,竟然笑得有点揶揄:“我早提示过你,特工先生,反派死于好奇。”
于靖忠半跪在地上喘息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奇心人皆有之,要对反派的好奇心抱有尊重的态度。”
“它经常是故事结局里主角打败反派的关键呢。”
……
难道他一开始就暗示了这样的走向,人入了魔以后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入魔之后岁月漫长,你不会真正死去,但这里已经不是你我应该待的地方了。”颜兰玉顿了顿,尾音消散在空气中,仿佛一声悠远无声的叹息。
“来吧,天迩君。灵魂有灵魂应该去的远方。”
他伸出手,于靖忠突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猝然喝道:“不!——颜兰玉!”
然而后者只是抬起头,向他微微一笑。那神情里带着苦涩、眷恋和无奈,但也隐藏着某种更深的东西,仿佛是一种解脱。
就像经过漫长旅程后望见了终点的行人,又像是终于背起行囊,向着遥远大山启程而去的朝拜者。
与此同时,他伸手按在天迩岐志心脏部位,手背上猛然浮起铭刻着繁复咒文的金色五芒星!
于靖忠愕然一看自己的手,果然五芒星已经不见了。紧接着半空中时空缝隙轰然崩塌,犹如黑色的帷幕缓缓拉开,帷幕后赫然是无尽的地狱深渊,无数纠缠在一起的凄厉鬼哭扑面而来!
阴冷气流形成飓风,混乱间于靖忠摔倒在地,只见通向地狱的大门瞬间将颜兰玉和天迩岐志两个人同时吞了进去。
“颜兰玉……”于靖忠爆发出怒吼:“颜兰玉!!”
他几乎攀着岩石冲过去,说时迟那时快,在千分之一秒的刹那间碰到了颜兰玉的指端!
——然而紧接着,两人的手交错而过,颜兰玉坠入深渊,向他微笑着挥了挥手。
那就是地狱之门合拢前,于靖忠看到的最后一幕景象了。
“颜兰玉!回来!!”
虚空猝然震动,空气无声无息合拢。幻象在风中完全消失,几秒钟内连最后一点影子都完全不见了,山林中只留下满地疮痍和烧焦的岩石,以及满地搏斗后留下的斑斑血迹。
于靖忠全身血液都凉了,手脚发软,摇晃几次都站不起来。
不,不可能……
一定不会是这样……
他满把抓住土块,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迅速而又无比狼狈地冲回到刚才的土丘上。被碎石割破擦伤的疼痛他完全感觉不到了,甚至连任何声音都听不见,只有血液冲击头顶和耳膜,心脏仿佛被数根铁丝紧紧勒成随时会爆裂的肉块。
哐当一声他翻过土丘,摔倒在地上,连爬起来都顾不得,抬头就向前方望去。
——颜兰玉静静躺在那里。
他如同被孤零零弃置在大地上,胸膛一动不动,好像连呼吸的微弱起伏都没有,和远处冰冷、深沉的夜幕完全溶在了一起。
第89章 chapter 89()
地狱,血海。
一道碧绿色的火焰横跨天际,高温将惊涛骇浪瞬间蒸发成白汽,形成一道带着壮丽光晕的彩带。
紧接着,光带延伸的尽头被纯青长箭轰然爆开,箭锋如流星般斩风破浪,瞬间将高空另一端的摩诃撞飞了出去!
凤凰飞越长空,速度之快几成虚影,紧接着一掌抓住摩诃,顶着狂卷的气流将他硬生生压下。两道身影从高空中急剧下坠,紧接着轰一声摔进了血海!
周晖尾随而至,只见海水如有生命一般从摩诃身侧刷然分开,汹涌退去。楚河一手死死按在他胸前,两人从波涛壮阔的水墙中急速坠落海底,紧接着轰然落到海底深处,一块坦露出来的平地上。
周晖想都不想,拔腿就向下冲,然而紧接着只听楚河厉声道:“别过来!”
“你……”
“别过来,”楚河淡淡道,他半跪在地,直视着脚下的摩诃:“……这是我和大毛之间的事。”
周晖迟疑着停住了脚步。
在两大明王神力的巨大压迫下,血海中所有魔物都飞快向远处遁去,海水被无形的巨力向两侧推去,形成一望无际的、壮观而又空空荡荡的水墙。
摩诃一动不动躺在地上,冷冷道:“周晖想要杀死我,母亲。”
楚河柔声道:“他没有。”
“为什么他杀我的时候你无动于衷,我还手就要被阻止?”
“他并不真的想杀你。”
摩诃眼珠动了动,终于望向凤凰。
孔雀明王的面孔和母亲极为相似,但哪怕一个剪影都能分辨出明显的不同。摩诃的眼梢微微挑起,眼睫总是习惯性眯着,看上去十分锐利而又有一点神经质;他举手投足都十分随意,说话的时候语调总带着嘲讽,哪怕什么都不说也不动,只漫不经心地坐在那里,身上都萦绕着一股从内而外透出的戾气。
只有在面对凤凰时,他这种焦躁的感觉才会稍微淡去一些。
“他也许有过这个想法,但并没有真的下手去做。”楚河顿了顿,道:“所以我希望你的想法也只是想法而已……有些事情已无法改变,但一辈子都不要付诸行动就好了。”
摩诃嘲讽道:“我以为您一直致力于让这个家恢复和谐呢,原来您也承认有些事情是无法改变的了?”
楚河沉默了片刻。
“是我的错。”半晌后他道,“是我一开始就想改变本应如此的事情,才酿成了今天的结果。”
他松开摩诃,一屁股坐在地下,把手随意搭在屈起的膝盖上,望向远处磅礴的水墙。
剑拔弩张的气氛突然消失了,摩诃有点不适应。他躺在地上眨了会儿眼睛,才慢吞吞起身坐在楚河面前,警惕地盯着母亲。
“……您到底想说什么?”
“你被天谴的时候,”楚河缓缓道,“我也觉得周晖确实是想让你死的。”
摩诃怔了怔。
“那是我这辈子最恨周晖的时候,我觉得他明明应该救你,却袖手旁观,甚至还阻挠我代替你去承受天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才是想杀死你的刽子手。因为这件事我对他的愤怒和恨意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甚至想到分手,连当年三十三重天上的雪山神女……”
摩诃专注地听着,楚河却突然顿住了。
——甚至连当年的雪山神女,都没有让我燃起如此清晰而深刻的愤恨。
不过他并没有当着摩诃的面把这句话说出来。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慢慢意识到,我对周晖的愤怒其实更多来源于移情和自我欺骗。在你被封印在h市地底石窟中的数百年岁月里,我真正怨恨的其实是自己——那个没有办法保护你,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陷入泥潭中的自己……”
“根本不是那样!”摩诃猝然反驳:“跟您没有关系!如果从小没有您的话——”
“就是那样的。”凤凰心平气和地打断了他,“在教育你的过程中我做了太多错误的决定,正因为无法面对坑害了孩子的自己,我才把一切怨恨都转移到周晖身上。‘为什么不向摩诃施以援手?为什么要阻挠我代替摩诃承受天谴?’——其实我内心深处是知道的,如果从天谴第一道雷开始就亲身代替你的话,我坚持不到最后一击便会神魂俱灭,而周晖的结局也不可能好到哪里去。”
摩诃沉默良久。
“而周晖的决定,并没有什么错。与其说他选择牺牲你,不如说他选择承受被怨恨的代价,也要保住我……”
凤凰语气略微复杂地顿了顿。
“很多年以前我认为孩子是最重要的,血脉相通的你和迦楼罗才是最不可能弃彼此而去的。但在岁月的流逝中,我渐渐发现,这其实是一种很自私的想法。仅凭血脉就认定了至高无上的重要性,又将他人的真心和爱意置于何地?”
“在漫长的一生中,你总能找到一个与自己心意相通的人,你对他付出感情,也可以要求他以相同的感情陪伴你到生命的终点。然而这个人不会是你的后代,孩子没有承担父母过度感情需要的责任,相对父母也没有必须为孩子牺牲一切的义务。周晖从开始就很清楚这一点,然而我到最后一刻才明白过来。”
“……我明白您的意思。”摩诃吸了口气,低哑道:“但我还是不想改变自己的想法……”
他盘起腿,细长白皙的手指搭在脚腕上,目光定定地落在地面,银色的长发从脸颊一侧流泻下来。
楚河看着他。
当摩诃还是一只小孔雀的时候,就习惯这么盘腿坐着,一个人在角落里专注地玩自己的羽毛。
那个时候他正承受着噩梦折磨的痛苦,每天在恐怖的幻象和现实中混淆不清,狂躁、不安、神经质,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才会稍微安静下来。
“没关系。”半晌后楚河叹了口气道。
“……”
“我只是想把天谴时你父亲的做法,来解释给你听……但你说得对,有些事情已经没法改变了。”
他们相对而坐,远处海涛声声,从幽暗的天空下传来。
“我们来商量件事吧,”楚河突然说。
摩诃抬起头。
“周晖作为地狱魔寿命是有限的,推测还有这么多年。”楚河比了个数字:“而你天人五衰的症状在血海中有所缓解,撑到那时应该没问题。”
“您是说他临死前我能去补最后一刀吗?”摩诃不抱什么希望地问。
“不。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从此只在神魔两界来回,不去进犯人界的话,周晖死后,我就把我的神格给你。”
楚河的神情十分平静,甚至连语速都没有半点停顿,听起来和“从此以后要乖乖的哦”或“我的遗产总归还是给你继承”一样没有任何分别。
然而这话在摩诃耳朵里不啻于炸弹,让他当场就愣住了。
“……您不是开玩笑?”
楚河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说:“不是。”
摩诃唇角紧抿,面色有点苍白,难以置信的盯着他母亲。
凤凰在升上无色天弑佛前,也说过同样的话,然而在当时的语境下被摩诃理解成了开玩笑。
这种事情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他根本无法想象有一天会实实在在地发生!
在他身后不远处,周晖本来拿了个草棍儿蹲在地上画圈,这时动作突然顿了顿。
“……我以为……”摩诃声调不稳,仔细听的话尾音有点颤抖:“我以为您会去给父亲抢一个神格……之类的……”
“神格是大白菜,说抢就能抢到吗?”楚河反问,“何况跟地狱魔契合的神格太少了,总不能去阿修罗部族那里搞大屠杀吧,要不然去抢迦楼罗?”
摩诃无言以对,唯一的感觉是荒谬:“但如果这样的话,您的生命也很快就会……”
“我知道。但世事就是这样的,没有一条路能通向两全的结局。”
他们对视片刻,楚河微微笑了一下。
“摩诃,像你我这样的神灵,生命几乎与天地齐寿,因此你我的所有选择都注定将是生命中短暂的过客。就像开客栈的人,目送着一个个旅客来了又走,总有一天你会遇到想把店关了,背起行囊随他一起上路的人。”
“对我来说,原本你父亲只会占据我生命中的某一段时光,然而对他来说,我却占据他有限生命中无限大的分量。这本身就是一场不公平的博弈,我不过是想改变这种不平等的情况而已。”
摩诃脑子里嗡嗡作响,直觉还想反驳,但楚河已经站了起来。
“好了,别再去找人界的麻烦,乖乖待在血海里吧——你手里这把剑是须佐之男的天丛云,他出生后的确因为过度思念母亲而遭父亲贬斥。但那时候他妈已经死了,我还没死呢,你还是少折腾比较好。”
“……”摩诃尴尬道:“我不是仅仅因为这把剑才……”
楚河抬起手,拍了拍他的头。
虽然这个动作居高临下,但他的声音却是很柔和的:
“你会找到一个代替父母来陪伴你的人,只有这个人才能伴随着你走到终点。以前是我的想法不对,从今以后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