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降魔杵重重击打在青铜钟面上,震得清瘦的身体剧烈战栗。
“……我只是……”
“你只是不信我了,”释迦俯下身,贴在他耳边道。
释迦眼中没有任何失望或意外,只像很多年前那样纵容地微笑着。
那笑容和记忆中一模一样,但仿佛又有种无法形容的不同。凤凰盯着他,眼珠微微颤抖,咬牙吞下涌上咽喉的鲜血,连最细节处都不放过的仔仔细细观察面前这张脸。
是的,他没有变。
岁月没有在释迦身上留下任何痕迹,这个把他从小抚养长大的男人,千万年来都是一样的,在无色天上的虚冥中亘古不变。
——变的是凤凰的眼睛。
“你接触了更多人,看到了更多事情,你领略到九天十地内更多的风景,现在你回想起记忆中的过去……”
释迦轻轻抚摸凤凰的鬓发,亲昵一如在那遥远的少年时代,把他温柔地抱在怀里,替他梳理那流水般温良柔润的长发,然后在微红的脸颊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那么多刻意的缠绵悱恻,那么多危险的深情款款。
“……你发现了过去没有发现的点点滴滴,你的想法在无数个破绽中渐渐动摇,你的信念随着越来越多的真相被揭开而轰然崩塌……”
释迦露出他惯常的微笑。
——那笑容曾让年幼的小凤凰沉溺于致命的温暖,但现在回头来看,细微处却隐藏着令人心惊的森寒。
凤凰剧烈喘息着,别过眼睛,下一刻又被按着脸颊扳过头来。
“信仰的动摇这样令人痛苦吗?”释迦问,似乎感觉很有意思。
“既然这样,一直相信下去不就好了吗?”
钟声还在继续,每一下敲打都无情地钻进脑髓,将内脏震碎为血沫。
凤凰张了张口,发不出声音,鲜血从唇角流过下颔,在脖颈上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
“是你……”他嘶哑道,“是你刻意诱使……我喜欢你的……”
释迦的眼神更温情了,几乎已经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
“但你还是爱上我了,对吗,小凤凰?”
第九十八响重重回荡,无形的巨力将凤凰震得向前扑倒,一口浓烈鲜血喷了大片衣裾,甚至斑驳飞溅到释迦的手腕和衣袖上。
但释迦毫不在意,抬起凤凰泪水斑驳的美丽的脸。
“你的痛苦来源于不舍,就算真相再丑陋,也紧紧抓着那最后的信仰不愿放手……”
“真可怜……那毕竟是你唯一的温暖啊,我的小凤凰。”
凤凰喘息着,终于不知从何升起强弩之末的力气,暴怒道:“——放开我!”
他一把打开释迦的手,用力挣扎着想站起来,然而凌乱的头发和雪白衣裾一同委顿在地,痉挛的手指连抓住地面都做不到。他的样子简直狼狈不堪,释迦用欣赏的目光居高临下看着他,半晌才在黑火中俯身,最后亲吻凤凰冰凉的额头。
“我待你之心,”他亲昵道,“一如从前。”
他退后半步,微笑着,消失在了虚空中。
——同一时刻,金光笼罩人影从大钟内飞掠而出,骤然直上九霄!
钟外第九十九次扬起降魔杵的降三世明王似乎突然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猛然停下动作,惊愕地望向天际——只见祥云突然翻滚,紧接着一道更强烈的金光从天穹飞来,当空劈碎了金刚钟!
——轰!
大钟碎裂,千万青铜片震落,发出排山倒海的轰响。
金光在凤凰明王身侧汇聚,化作保护罩,在摇撼中挡住了所有飞溅的铜块!
降三世明王骤然退后,降魔杵砰的落在了地上,“这……这……这是——?!”
跋提尊者莲座普降,半空中抛出佛珠,瞬间化作连绵天际的结界屏障。白光绚烂辉映苍穹,在巨响中强行镇住了晃动的的须弥山!
降三世明王疾步上前:“——尊者!”
跋提尊者却长长吸了口气,待震荡完全平息后,收回佛珠,对天空作了个揖。
“尊者,那……刚才那是……”
“那是佛光。”跋提静静道,目光转向青铜废墟中跪伏在地,大口咳出鲜血的凤凰。
他眼中似乎闪动着某种疑虑,但什么都没有说,半晌转身离开了。
·
须弥山上震响千年的金刚钟被化作齑粉,然而凤凰明王承受了九十八下钟响后,还是受了重伤。
这对他来说也许是好事,因为须弥山再一次发兵攻打阿修罗道的时候到了。
人人都知道凤凰明王这几年越来越不喜欢去四恶道,早年普渡血海清空地狱的他,仿佛随着千万年岁月而渐渐沉寂下来,更多的时间,他只是坐在婆娑双树下,静静看着远处的群山,以及更远的人界。
而在这个时候,天道攻打魔界越来越频繁,甚至一度到了差点就灭尽魔种的地步。
当年大阿修罗王被凤凰一箭射死在血海后,四恶道萎靡不振了上千年时间,直到最近几年一个叫梵罗的灰衣阿修罗修成秘法、称霸魔道,才渐渐在对抗天道的征伐中缓过一口气。
为了弘扬正法,天道派出五大明王,轮番攻打征伐四恶道;而为了补充资源和获得喘息,魔道便变本加厉的侵蚀人界,据说人界很多国家,已经到了赤地千里的地步。
征战就像噩梦般的漩涡,循环往复,无止无休。
从雪宝山巅仰望天空,触目所及一望无涯,苍穹是水洗过一般的瓦蓝。不远处连绵雪山起伏不息,长空下仿佛一条条盘踞的苍龙,反射出万年积雪晶莹的光彩。
凤凰明王就居住在这里。
他从小在这里长大,据说是离神界无色天最近的地方。
凤凰倚在婆娑双树下养伤,身前是琉璃镜一般的湖面。
须弥山上下传说这里的湖水非常温暖,因此湖畔开满了千万繁花,就像冰川上一块硕大而瑰丽的宝石;然而对外人来说,这个传说总是很难被证实,毕竟这是无人涉足的禁地。
凤凰望着遥远群山外红尘中的人界,修长眼睫下的视线沉静如水,半晌才头也不回问:“——你是来让我出战的吗,尊者?”
跋提尊者出现在婆娑双树后,双手合十作了个揖。
“你在想什么?”他不答反问。
凤凰轻轻叹了口气,终于把目光从遥远的人界收回来,转向跋提尊者回了个礼。
“让我猜一猜……”尊者悠然道:“你在想人界为什么动荡流离,饿殍万里;你在想魔界为什么哀鸿满地,征战不息;你在想为什么天道明明是清净修佛的乐土,如今却变成了九天十地六道霸主……”
“不,”凤凰说,“那些我已经不再想了。”
跋提尊者的目光与他对视,却只见他微微笑了一下。
那笑容很轻,如羽毛般从唇边掠过,快得恍惚是错觉一般。
“我在想……如果所谓正道和权力能让人发兵讨伐,征战不休,为什么有些分文不值的东西,却也能让人动用无数的心计去算计和独占它呢?”
跋提尊者问:“你说的是爱吗?”
凤凰不答。
“爱不是人人都能有的东西。”尊者淡淡道,“爱最平凡,最普通,最不值一文……然而有些人就注定了不能有。这种人看到别人奉献在自己面前的爱,一边鄙薄又一边羡慕,想去接受却又无法回应,便担忧这份爱被自己搁置久了,会转而被奉献给其他人……”
凤凰的脸色微微变了。
跋提尊者却视若无睹:
“因此为了独占它,就必须用无数的心机和谋算来代替回应,使得这份爱长长久久的在自己眼前,不至于在日后漫长的岁月中被他人横刀带走……”
凤凰终于起身喝止:“——尊者!”
跋提尊者猝然住口。
他们两人久久对视,气氛紧绷得可怕,仿佛连流动的空气都凝固住了。
“不要这么……不要这么说释迦。”半晌凤凰才轻声道:“这种事情,你我以后都不要再说了。”
他退后半步,似乎想转身继续那静默了数百年的修行,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跋提尊者突然发声制止了他:“不,我今天就是特意来说这个的——我看了往后三千年的因果,发现了一些事情。”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迟疑,但还是道:
“……关于你的长子。”
凤凰身形一顿,讶异的回过头:“长子?”
“你本相是凰,”跋提尊者却很自然:“——凰将育二子,其中长子甚恶,将于佛大不利。我只能往后看三千年,不知是何不利,但总有修行比我高深的人能看到更远以后的未来……也许是非常动荡和可怕的未来。”
凤凰神情愕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跋提尊者在开玩笑,后者的目光却平缓而认真。
“但是为什么……”
“怎么?”
“……您的眼里没有怜悯。”凤凰皱起修长的眉,神情有点疑惑:“像你们这样能看到因果的尊者,不是应该随时眼中都带着怜悯的吗?因为凡生在你们眼中都是苦的,未来三千年的劫难更是苦海无边,需要你们来渡才是啊。”
跋提尊者有刹那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以至于露出了错愕之色。
这种神情在他们这种号称大智慧、大悲悯的人脸上出现实在是太不寻常了,凤凰明王盯着他,微微偏过头,等待他的回答。
“……我怜悯不起来,”许久后,跋提尊者终于承认:“因为我也会被卷入这场劫难里。”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眼底尽是无法掩饰的无奈。
凤凰瞬间觉得有点荒谬。
“我能看到的因果,比我修行高的那个人自然也能看到,所以我来提醒你一切当心。你在错误的感情里沉溺太久了,我想你应该很难看到更多的事情……”
跋提尊者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
“今天已经说太多了,就此告辞。”
跋提转身向山下走去,凤凰怔怔的站在原地,片刻后突然上前两步:“尊者!”
跋提顿住脚步。
“你说我育有二子……”凤凰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最终还是问了下去:“是和什么人生的?”
跋提回过头。
有刹那间凤凰以为会在他脸上看到如严肃的上级一般轻微责备、或如慈祥的长者一般微笑以对的表情,然而紧接着他发现自己错了。
跋提尊者的目光有些迷茫。
“我不知道。”他说,“那个人……他不在因果中。”
·
他不在因果中。
凤凰坐在深夜的大殿中想着这句话,凄冷月色映在青石柱上,泛出微渺的光。
他覆盖着宽大的衣袍,将自己蜷缩起来,柔软的长发逶迤铺到床上。
大殿外广袤星空冰川万里,大殿里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寒意似乎从每一寸角落、每一块地砖的缝隙中透出,将他从里到外,一寸寸冻结成冰。
我只是不想一个人……他想。
很多年以前他确实不是一个人,尽管没有人关心他,没有人理睬他,但至少他还有释迦。他和释迦两个人,在这离神界无色天最近的地方,在这远离尘世和人烟的冰雪世界彼此依靠,相依为命,渡过一个个漫长永无尽头的严冬。
——然而现在一切都没有了。
就算真相再丑陋,也紧抓着不愿意放手,因为那毕竟是唯一的温暖啊。
凤凰抱着膝盖,把下巴枕在手臂上,呆呆望着大殿外那轮清冷的明月。
他经常在噩梦和现实中沉沦不醒,一边是随着成长而渐渐意识到的种种不解和不堪;而另一边又是无处不在的漫长孤独,每一刻都在耳边残忍地提醒他,如果抛弃那虚假的温情,他就从头到尾,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
那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他有时会在深夜刻意麻痹自己,欺骗自己一切谎言都不存在,恍惚间产生一种自己仍然是有人爱着的错觉。然而残忍的真相却时不时从噩梦中冒出头,将伤害揭开一个小角,让他看里面腐烂至骨的淋漓血肉。
在这种日复一日的反复折磨下,有时候他甚至会奇怪自己为什么还活着,尽管表面美丽绝伦摄人心魂,内里却如同冻僵的行尸走肉,除了呼吸外没有半点生机。
那钝刀割肉般看不到尽头的痛苦和永生的漫长,让他甚至会产生如果释迦没有骗我就好了,或如果,释迦还能回来继续骗我就好了这样的念头——他实在没有别人可以念想,除了释迦外就是绝对广袤的荒芜。
他以为这样的荒芜会持续到永生的尽头。
直到今天跋提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