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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他只要再多打听些秦川池家的旧闻,也就能知道这道菜到底意味着什么了。俗话说得好,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西北风呼呼刮过的秦川,当地的菜品是以粗犷豪放、不拘小节为特色的,通常可口的秦川菜并不是在大饭店里,而是在寻常街边的大排档里,所以,很多人都说秦川菜是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可就是有这么一个人,愣是让所有认可这句话的人知道了什么是俗即是雅,而这个人的成名之始,就是从改良的这道苏菜羊方藏鱼开始的。那个人,自然就是池海大师,沈崇的师父,池云的祖父,沈念池的外曾祖父,沈初的
现场知道这段故事的不在少数,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的,更是有人亲眼目睹过这道菜在那个人的手中如何化腐朽为神奇,所以,对于这个题目,沈老爷子和赵老爷子对视一眼,然后投向了他们前方的评委席。
“你倒是会想!”老友的调侃声在耳边响起,区昊大师却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当然,他也不会告诉老友,这完全就是刚刚的灵光一闪,而灵光的来源,区昊大师看着沈念池的灶台,有些失望地收回了视线。
他们这些老头子今天是有些失态了,从刚刚迫不及待地进场,忍不住地把视线投向沈念池,到发现那灶台上除了承办方提供的东西,完全没有他们心心念念的那把刀,怎么可能不失望呢。可是,似乎这样也是在情理之中的。区昊不得不佩服那位沈三爷,不仅会教徒弟学厨,更会教徒弟做人。做菜容易做人难,一个厨子心性的高低,决定了他以后成就的大小,而,能够做到如沈念池这样的,区昊大师觉得已经可以预见未来的几十年间,华夏的厨艺圈里将会是怎样的精彩纷呈。
知道那段故事的人心里不平静,不知道那段故事的,只要想想刚刚李彦介绍的那段词儿,第一名菜,光这个嘘头,就觉得这场决赛更加让人心潮澎湃了。传说中的菜啊,今人还没有统一说法,这就意味着仅仅是一道菜,也许他们今天就能尝到五十种不同的做法,想想就觉得有趣得很呢!当然,他们完全忽视了,他们觉得有趣,真正做的人,可就不好办了!
沈念池盯着大屏幕上的字看了一会,就在林兆想提醒她回神的时候,沈念池已经跟随着人流走向了食材区。羊方藏鱼,最基本的两样食材,羊肉和鱼肉。按照现在苏菜的做法,要选徐州本地的鲫鱼和白山羊为原料,再佐以数十种天然植物香料,经过炖煮或蒸制而成,所以,现在大多数人都集中在了这两种食材那边。而沈念池却转向了不同的方向,先是选了秦川本地所产的陕南山羊,又选了绕秦川而过的黄河里捕捞的鲤鱼,然后零零杂杂拿了一些佐料,就第一个回到了灶台。
俞望楼看着她的动作,即使他分不太清鲤鱼和鲫鱼,更不可能知道白山羊和陕南山羊到底有什么不同,但也知道沈念池和大多数选手所选的食材完全是不同的,虽然对沈念池有信心,但,有的时候,人多即是真理,他也难免有些担心。本来身边有个专业人士可以请教,但看沈初那魂不守舍的样子,俞望楼觉得自己还是有点良心的。
“你给她说过?”赵老爷子看着沈念池挑选的食材,愣了半天,才转头问沈老爷子。虽然池叔的旧事被人津津乐道,当年那场让他大放异彩的比赛,大多数人也只是知道他做了什么,但具体用了什么材料,知道的却是不多的。而作为苏菜的经典,即使这些选手大多没接触过这道菜,但既然是苏菜,那么选材方面其实并不难猜,所以,赵老爷子才觉得惊讶,沈念池挑选的竟然和当年池叔的选择极其相似。
沈老爷子自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摇摇头,没说话。他确实从没主动说过,因为他认识池海大师的时候,他已经是这个行业的领头人,而让他大放异彩的那场比赛已经是过眼云烟,无论是他还是池海大师,都不是喜欢沉迷于过去辉煌的人,所以,这道菜当年到底是怎么做的,他还真没问过池海大师,更何况他拜师只是想学习面食制作,更是跟这个没关系。至于沈念池为什么会知道,看着比赛已经开始的倒计时,沈老爷子陷入了回忆中。
好像在三年前,应该是夏天,即使是大晚上了,天气还是热的要命,他们爷孙俩睡不着,就坐在院子里乘凉。他平时就是个话少的,而孙女也习惯了就这么安安静静地陪他坐着。他记得他当时好像是问了句最近有什么感想,因为那几天他正教沈念池做河鲜。宣城背山靠海,他们沈园平时做的也大都是山珍和海鲜,对河鲜涉猎较少,他之前托了老伙计帮忙弄了些各地的河鲜,正好那几天到货,也就直接上手了。
孙女当时回了什么,他是记不太清了,只记得自己当时听着挺满意,但又不想让她骄傲,又是习惯使然,也没点头也没摇头,正想赶她去休息,就听她问了句“爷爷,羊方藏鱼如果用黄河鲤鱼,会不会有些奇怪?”然后他就愣了一下,看着仍是稚嫩的孙女疑惑又纠结的样子,眉心拧了起来。
虽然他一直都教育沈念池要做个合格的厨子,就不能拘泥于自己所看到的,他也尽可能地为她创造条件,让她知道中餐到底是有多么的源远流长博大精深,但,羊方藏鱼这种传说中且至今没有定论的菜品,却完全没在他的教授范围之内,甚至是被他排除在外的。
人的成长是要分阶段的,在什么阶段干什么事,在对的时间做对的事,才能不走弯路、少走弯路,而对于十二三岁的小孩子来说,当时最重要的就是踏踏实实地埋头做事,而不是跟风地跑去复原古典,所以,他记得他当时难得严厉地说了孙女一通,而关于羊方藏鱼这个话题也就不了了之了。直到他现在想起来,才知道,对于别人来说,这道菜是个嘘头,可对于沈念池来说,那是一份责任,也是一份思念吧!可是,他当时完全忘记了啊!
第两百一十五章 羊方藏鱼与扬名立万(三)()
“不一样啊!”至于是什么不一样;区昊大师没问老友;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作为为数不多的见证过池海成神那场比赛的人;他自然是知道池海当年是如何处理这道菜的。即使时光已经划过了半个多世纪;即使他在此期间经历了太多的惊心动魄;但只要一想起;当年池海的所有动作就会清晰地展现在眼前。当年谁也没想到明明是西北菜的厨子;在那样高手如云的地方竟然选择做了一道改良的苏菜,从食材到手法,完全的颠覆。当时不是没有人提出反对;认为池海初出茅庐就挑战这样的经典菜,未免太过自视甚高,但池海淡定地盛上一碟递过去;然后;所有人都没有话说了。
区昊一直都还记得当年尝到的味道,明明就是那么一小块;但他一记就是六十多年;除了一个“鲜”字;他实在找不到什么词来形容那个味道。不是因为他的词语贫乏;而是就算再怎么绚烂的文字也形容不出那种味道;所以;只能用由它所引发出的这个汉字来表达。只是,每次想到总觉得万分可惜,因为就那么一次即成绝响;此后他再也没有机会尝到过那种味道。当然;作为一个有野心的厨子,他也不是没有尝试过,但是,有些东西真的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所以,就算是明明知道所有的食材和步骤,做出来的却永远差着一层。几次三番的失败差点成魔,若不是当年师父及早发现,怕是自己也就没有今天了!
区昊看着沈念池动作利落地片羊肉,神思收了回来,确实是不一样啊!虽然食材选取的都是秦川本地的东西,但处理的手法却不尽相同。池海当年用的是整块羊肉侧面剖开,将整条鱼肉剁头去尾剔骨放入其中,而沈念池则是将羊肉的侧面剖出了几页,然后将片得薄如蝉翼的鲤鱼夹入其中。区昊看了看大屏幕上的倒计时,笑了。到底是年代不同了,现在的人哪还有那么多时间和耐心去慢慢等着一味佳肴千炖万煮,更何况这时间有限的比赛呐!
紧张的时刻,时间总是过得飞快。沈念池拿起汤勺轻轻地搅了搅从刚刚比赛开始时就坐上的那锅汤,一个半小时的时间,食材本身的味道已经慢慢熬煮了出来,不用尝,沈念池就知道现在锅中的食材是呈现何种形态,看了眼倒计时,知道时间不等人,即使觉得不满意,但也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突然想起来妈妈笔记里写的趣事,说当年有人捧着大笔钱来找曾外祖父,想请他老人家出山去做评委,态度诚恳得让人不好推拒。当时曾外祖父身子已经有些不好,妈妈急的不知道要怎么拒绝人家,还是曾外祖父说了句既然人大老远来了,总不能让人家空着手回去,他就亲自下厨要给人家做一桌席面,来人自是喜不自胜。可是,等他吃完这顿饭,然后就直接离开了,至于请池海大师出山的事儿,却是半点没提。
一桌席面,从白天等到黑夜,再从黑夜等到白天,等他真正吃到的时候,已经饿得两眼冒金星了,可是偏又不能发火,实在是人家做的太尽心,他吃的恨不能把舌头都吞下去,等全部吃干净,再看着老人家那双明达世事的眼睛,聪明人自然不会再强人所难了。大师这是在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世间有些事是需要花大笔时间来用心琢磨的,譬如做菜。这也是池海大师为什么自从成神之战后,再也没有出现在任何一场比赛中的原因,更是他拒绝的原因。
沈念池摇摇头,将思绪收回。时代不同了,不知道如果曾外祖父现在能看到她站在这里,会不会抱怨一代不如一代了。将已经准备好的食材放入盘中,浇上汤汁,放入蒸笼,盖好锅盖,沈念池拿起毛巾慢慢地擦拭手指,直到十根手指都被擦了个遍,右手直接拿起锅盖,左手已经按下了走菜铃,然后,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俞望楼差点不顾形象地站立起来,还好一贯的不动如山,让他克制住了,看到已经有人上前帮着沈念池走菜,俞望楼的心狠狠地跳动了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看着还在热火朝天赶工的其他选手,俞望楼实在是有些不明白沈念池为什么会第一个打铃走菜,明明还有二十分钟的时间,根本就不急的,为什么沈念池如此的迫不及待。这可是决赛呐,不能草率!
耳边响起嗡嗡声,不用猜都知道其他人在说什么,差不多都是在怀疑沈念池的举动,甚至已经有人在摇头感叹了,估计是觉得这个姑娘还是年纪太小,难免沉不住气,才会有如此举动,也实在让人觉得惋惜。
现场的气氛一下子有些焦躁,李彦作为主持人,自然不能不管,虽然他对沈念池也有些担忧,但现在也顾不得这些了,只能赶紧安抚住现场。当然,余光则是注意着评委席这边,心里还是有些期待的,不管怎么说,这个孩子还是有些天赋的不是嘛!
区昊大师也是愣了一下,不自觉地拧紧眉头,直到工作人员把菜品端到他面前,被身边的老友捣了一下,才彻底回神。
“行了,尝尝再说。”老爷子已经直接下筷子了,“咦!”诧异声紧接着而来。区昊大师的目光就对上了那被筷子拨开的场景。色如桃花的羊肉片配上晶莹剔透的鲤鱼片,乍一看甚是好看,但再一思量,却是有些不对。这是!不用尝,他们就知道这样美丽的画面是怎么回事。羊肉如果彻底成熟,不可能呈现这样的艳色,而鱼肉的话,也只有生食才会那样莹亮,可是,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以!?两位老爷子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慎重与复杂,然后不约而同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那个小姑娘,那个小姑娘正拿着毛巾在擦拭灶台,灶中的炉火未熄,砂锅中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烟雾蒸腾得让人看不清人的脸。两位老爷子收回视线,然后动了筷子。
和猜想的一样,一筷子下去,如果是如此薄的熟鱼片,绝对会断,现在,却完完整整地被夹了起来。羊肉片裹着鱼肉片,携着一点汤汁入口,牙齿还没动,已经有香气在味蕾间绽开,然后在你还没有抓住的时刻就瞬间顺着食道口咽了下去,让人有些不知所措,被动地张合牙齿,然后,更多的味道就在这一张一合间,彻底地释放了出来。明明应该是腥臊难耐的味道,但,真正入口才发现,完全就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羊肉的鲜嫩,鱼肉的鲜美,还有些不知名的味道混合,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怅然若失的情绪在胸口间荡漾,而手里的筷子已经再次地伸了出去。
在座的老爷子们也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等看到旁边的人也是跟自己一样的动作,彼此间微不可察地交换了心知肚明的眼神,然后,现场所有人就看着这几位大佬慢悠悠地继续吃了起来。
“诶?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