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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待,让我再写一会啊。”洛琹瀚不满地抬起头,却见到一张面无表情放大的脸,连忙吓得赔笑道,“诶,言公子?幸会、幸会……”
第15章 其之十五 旧事()
“洛公子可说完了?”言时凉凉问道。
“说、说完了。”洛琹瀚抽了抽嘴角,“文小娘,咱们……择日再谈。”
既是说完了,怎么还要择日再谈?
文容媛内心腹诽,开口道:“其实洛公子可以继续说下去。”
“不,我忽然发现方才已经说得太多了,好险没有暴『露』。”洛琹瀚嬉皮笑脸道,“说起来,还真多谢言公子搅和了。”
言时见文容媛投来一道嗔怪的眼神,不由得低下头:“呃,抱歉。”
“那在下先离开啦。”洛琹瀚连忙起身,还郑重其事地朝言时拱手道,“为了赔罪,在下这桌剩下的酒菜就赠与言公子了。虽说是残羹冷炙,应当还是好过于咸菜的——”
“什么咸菜?”文容媛好奇地问。
“……洛公子,您真的说得太多了。”
好不容易连推带拽地送走了洛琹瀚这尊大佛,文容媛却顿时不知道该和她的未婚夫说些什么。
面面相觑了一会,还是言时率先开了口:“还吃么?”
文容媛摆摆手表示不吃了,言时便喊来店小二将整桌酒菜收了下去,拎着要给言晖的餐食出了金乡楼。
途中两人默默无语,却皆是心知肚明对方可能有些话要说。
自从诏书分别下到两家后,他们便没有再打过照面,不过时不时地有些零星的书信往来。
今日难得又见着了彼此,倒也不觉特别尴尬别扭。
文容媛还顺道陪着他绕到熏香铺子买了点『迷』迭香回去,只是当她很快意识到这香八成是替言晖买的时候,心情不由得有些复杂。
出了市集,他俩到了附近一间人迹罕至的破庙旁,言时才盯着她的眸子,低声问道:“洛公子是为了东林王殿下,才有求于小娘吧?那么——”
“你怎么知道?”文容媛不由得疑『惑』地打断他。
言时没说话,只接着直截了当地问:“文小娘打算襄助他么?”
文容媛迟疑地摇摇头又点点头,最终反问了句:“很重要么?”
对于洛琹瀚的请求,她还真有些隐隐的心动。
太子秦衷虽然文治武功都有所建树,可其秉『性』多疑阴狠,登基后大幅削弱士族势力,铲除所有对他有任何威胁的宗亲,例如东林王。
秦衷更是对文皇帝留下的三位辅政大臣百般刁难,美其名是“制衡”,说得直白些便是一副……恨不得他们撕成一团、两败俱伤的样子。
面对这样的高压统治,言昌和言晖生出反心倒也算是有迹可寻。
但她文氏的身份就注定无法融入一个野心勃勃的家族。
言晖也清楚这点,因此在文容媛撞见他私自训练的死士之后,言晖毫不犹豫地『逼』她服毒“自尽”。
平心而论,文容媛还真不认为秦衷是什么值得效忠的君主;可懒散随『性』胸无大志的东林王秦裴,同样也不会是什么明君。
——但至少秦裴是个好表哥,诸皇子里头对他们最热情有礼的一位,她与他交情还是不错的。
拥立他太困难也不切实际,但若如洛琹瀚所言,出手相救的话……
……她一时竟也是拿不定主意,只能再思考一番了。
“当然重要。”言时等到她回过神来,才温和地回答道,“你帮他,我就帮。”
文容媛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半晌才连连摆手道:“不必,怎么可以把你卷进这些事里头?”
“这么说来,小娘是愿意襄助他们了。”言时思考了一会,又道,“虽然不大可能,但……如若小娘仅是为了十八年前的逆案,在下现在便可以告知一二。”
“……”
老实说,他不说,她完全忘了。
“还请公子不吝告知。”
“在下知道的亦属片面。”言时凑近文容媛耳畔,低声道,“据闻谋划之人为容太尉嫡子及洛侯府世子,却还未有动作就被揭破。东窗事发后,世子殿下被处膑刑并终生□□于府,容氏夫妻则判了绞刑。”
耳边他炙热的鼻息搔得她皮肤有些发痒,只文容媛专注着听,没有工夫去在意这些。
文容媛听到的说法是,洛侯打算死后便将爵位废除,是故现在无人称洛家兄弟为世子,但她还真没想到侯府也曾有这个名号。
而彼时的洛侯府世子应当即是洛府长公子,洛琹瀚那位大哥。
他既是已不良于行,难怪从未于人前『露』面过,仅是问个安好也要透过弟弟传话。
“继续说呀?”文容媛催促道。
“没了。”
“啊?”她不由得有些懵,“虽然这么问失礼,可是……”
谋反为株连九族的大罪,现在洛侯和容太尉两家却不受影响,依然受到无比的尊敬。
更何况,武皇帝甚至没将主谋赶尽杀绝,对于洛侯府世子只是施了膑刑了事。
“与想象中的场面差别很大么?”言时补充了一段,“他们要推翻的并非先帝,且当时洛侯坚持世子并非逆犯,却是提不出证据来。”
“最后先帝才下了这么个……两面不讨好的惩处。并且严令不可外传,是故现在压根没有什么人晓得有这回事。”
“……先帝为何会对洛侯妥协至此?”
虽然关于洛侯年轻时替武皇帝打天下的种种故事已经在民间传开,这位深居简出的老者形象也被描绘地宛如传奇,她还是想不通透。
再怎么说,先帝都是一国之君。
“洛侯名讳卫海。”言时望向飞过天际的几只候鸟,感慨地道:“本朝国号及国都,皆为武皇帝所拟定。”
“……”
这座他们生活的城原名长乐,是武皇帝执意更名为“洛”。
文容媛无法想象他们之间曾经的君臣情义,究竟是何等深厚。
这般深刻的情谊舅父许也是未曾有过;至于秦衷,更不可能有。
她站在原地愣怔许久,才讷讷反问:“你又是怎么晓得这么多的?”
“大部分皆出自于先父遗物,及一些他留下的书信。”
文容媛惊道:“等等,言将军不是活得好好的——”
“实不相瞒……言将军并非在下亲父,乃是叔父。”言时敛眸道,“言尽于此,方才所言还望小娘切勿外传。”
“连长兄都不能说么?”
他笃定点头:“是。”
“我了解。”文容媛先是颔首应承,复又眨了眨眼,“但既是如此隐秘之事,公子又为何肯告知于我?”
“这……”言时挠挠发,内心百转千回闪过无数个念头,最终却只浅笑着道,“文小娘问得太多了。”
即便你什么都不问,我也对你毫无保留。
“……”
文容媛一头雾水地回到府上,突然想起她还没有问母亲与洛长公子是否当真曾有交情,还有太子握在东林王手上的把柄……
啊,算了,反正她和言时……未来有的是时间。
文容媛一边让棠梨替自己换上了中衣,边有些疲惫地想着。
第16章 其之十六 把柄()
与此同时,东宫。
深深宫墙内的殿里大多熄了灯火,静夜寂寥,只余下值夜的侍卫偶尔发出的细微声响。
掀开窗子的帘幕,秦衷眺望着远方已安歇下的其他宫室。
太子所住的东宫与后宫嫔妃距离遥远,他只能隔着重重树荫勾勒出宫殿的轮廓,但也丝毫不妨碍秦衷的认知。
那里面住着他父皇所有的女人。占尽宠爱的沈皇后、年轻貌美的徐贵妃、迫于局势不得不娶的朱贤妃……
他讨厌那些女人。
正确来说,他痛恨她们。
秦衷沉下脸『色』,嫌恶地拉起布帘。
在书房内踱了几步后,秦衷还是坐了下来,平静地批起了父皇交付给他代批的奏章。
即使父皇沉屙缠身,依旧坚持万事亲力亲为,交给秦衷的不过是些鸡『毛』蒜皮大的事儿,批改之后还要再让他过目一遍。
但太子殿下一向认真,断断不会因接手的是不重要的事务而敷衍塞责。
然而,秦衷才批不到几页,本在外头守着的近侍小李子便快步行了进来,拱手请示道:“殿下,姜侧妃端了一盘芙蓉糕过来,说是——”
“不必了,孤不饿。”他挥手打断了近侍没说完的语句。
近侍走出房替他回了话。秦衷略略眯起眼眸,思及姜羽温柔娇媚却字字句句别有用心的样子,几乎都能够想象此时她在门外失望的神情,以及待会要对他说的说辞。
平心而论,姜羽不管是样貌还是身材都挺对他口味的,可惜秦衷现在有许多更重要的事情摆在前头,实在无暇再耽溺美『色』。
且不提别的,就说太子妃许氏尚病着,他为人丈夫,又怎会转头就去寻侧室共度良宵呢?
毫不意外地,近侍带回来的话是:“侧妃说是小郡主在她房里直哭,定是想念殿下了。”
提到年幼的女儿,秦衷眸中闪过一丝温情。
只他知姜羽就只是利用小郡主来争宠,心下不由得一阵不耐,随意敷衍道:“孤今日有些父皇交代下来的奏折要批,不会过去,让她歇下吧。”
“小人这就去回了她。”
“对了。”他正要恭顺地转身离去,秦衷又轻声问,“小李子,乔音的病情如何?”
近侍连忙惶恐地跪下,直直朝他磕了好几个响头。
“说吧,你是觉得孤会迁怒于你么?”
“御医下午来诊过了。”小李子略略抬首,见到秦衷唇角阴恻恻的笑意后不由为之战栗,“太子妃这病……有些蹊跷。”
秦衷眸光一凛:“说下去。”
“太医说他亦是无能为力,还请殿下——”
“住口!一群尸位素餐的蠢货,白养他们这么多年,连太子妃的病症都治不好?”秦衷破口大骂道。
“殿下息怒……”
跟了秦衷这几年,小李子早对他人前阴冷、人后喜怒无常的『性』子心里有底,倒也没被吓到说不出话来。
秦衷深深吸了几口气、稳定情绪后才又开口道:“让他们回去再议,明日派个医术最好的太医来。要是治不好乔音……”
他转头将挂在石墙上的长剑出鞘,闪着冷光的刀锋令人心惊胆战。
这把剑名为龙血,是他素来寸步不离身的佩剑。
秦衷快速地将木质桌案削了个边角下来,一脚踢到小李子身边,冷声道:“明白了么?”
“殿下,这……”近侍一愣,咬牙应承道,“小人知道了。”
近侍依言退下后,秦衷又望着他转身离去的方向发怔了片刻,才坐回案前继续方才未完成的工作。
当他将奏章批得差不多时,已是过了三更。秦衷抽出最后一卷书简,却赫然发现不是奏折,是一封私信。
秦衷狐疑地拆开一看,迅速地浏览了下内容,目光移到了最左边。
果不其然,是四个扎眼的大字。
裴弟敬上。
“……”
秦衷忍住将竹简一把扯碎的冲动,喘着粗气,胸膛微微起伏。
秦裴是故意气他。
卫帝养病期间,诸皇子中只有太子与东林王奉命替父皇批些奏折。秦衷分配到的工作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他本以为秦裴也是大同小异的情形,但是……
他的好弟弟方才来信问他,一个月后诸王回朝的祭祀大典有什么该留心的地方。
——父皇委以重任,裴弟不敢掉以轻心。
秦裴忐忑背后的雀跃落在他眼里格外酸楚。
东林王绝非仅是外表表现出来的那么恣意风流,他亦渴望着皇位,无时无刻在后边虎视眈眈。
奈何秦衷才干胜过于他,宠爱方面却远远无法比肩。
秦衷晓得父皇从来就不喜他这个儿子,选择自己为太子的原因也只有一个。
当年生母死后,无子的沈皇后亲自对陛下要求抚养他成人,帝后之间感情极好琴瑟和鸣,秦衷自然子凭母贵。
思及此处,秦衷不由得有些无奈,自嘲地轻哂一声。
半晌,他已彻底平复心情,慢条斯理地将案上奏折分门别类收好,却迟迟没有打算吹熄蜡烛就寝。
烛台上跳跃的火焰映着秦衷冷峻的面庞,隐隐发散出一股枭杀气息。
秦衷斟了杯酒,对着空气举杯把盏,仰头一饮而尽。微眯起眼感受着酒『液』将体内滞涩的感觉冲开,顿时无比舒畅。
“啧啧。”
秦琮这小子,说是送他一坛可以提神醒脑的酒,现在看来还真的有点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