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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子从人群的末端一路钻了出来,指着两女的鼻子,鼓着颊道:“我跟爹每日都在市集里叫卖,这半个月天天见到她们俩,有时在布庄,有时在草『药』房,有时在酒楼,每日说的都是言大公子,我耳朵都快长茧了。”
童子说着还不满地跺了下脚。
文容媛见时机已成,沉声补上最后一句:“大将军给了你多少钱,值得你这么积极为他往别人身上泼脏水?”
群众哗然。
“可不是么,难怪我觉得这两婆娘眼熟,原来早就看过了……”“大将军?”“可不是么,早有听闻大将军最擅长这招了。”
“上回大将军强抢了一美貌的民女为妾,为了堵住悠悠之口,把知情的人全杀了,派了几个人在民间散播他爱民如子之类的话……”
“那你怎么还好端端地站在这啊?”
“……”
舆论是最好『操』控的,秦琮想到了这点,却正因为如此不愿费心去润『色』一下他稍经提点便漏洞百出的手段。
文容媛斜睨着花容失『色』的俩女人及炸了锅的人群,顿觉索然无味。她悄然『摸』到棠梨身边,低声道:“走了。”
那侍女尚有些懵:“啊?去哪?”
“都忘了正事了么?”
……
不知为何,陆灵并没有安排言晖住在那间要先走个『迷』宫才到得了的奇怪牢房,而是在大理寺附设的普通监狱就近看管。
丁鸿带着她走了一趟,两人的脚步声在一片寂静的牢房中格外突兀,好些卧在青石地板上休息的人犯都抬起头打量他俩,面上是恍惚茫然的神情。
言晖住在最靠里边的一间。
“丁大人。”狱卒施了一礼,有些为难地道,“午时将至,若此女再探视人犯,恐延误了时辰,两位掾属特别交代过下官的。”
“还有一个时辰不是?左右一杯毒酒的事儿,午时一到让吴掾属送过来给他喝了便好。”丁鸿转向她,淡然道,“给你两刻钟,说完话就快离开,一个女人家亲眼看到人家去送死总是不好。”
文容媛有些诧异,按理说以言晖罪行多半是斩首或绞刑,陆灵倒是替他选了一种最体面的死法。
至于吴永并不隶属于刑部却担任了送酒的工作……许是他积恨已深,唯有亲手送他上绝路方能解心头之恨。
“我自是晓得,多谢丁大人提醒。”
丁鸿点点头便离开了。狱卒开了门后也,她小心地走近前,还是被牢房深处滞闷『潮』湿的空气熏了一脸。
言晖正蜷缩在角落,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言晖见有人走向自己,又因背着光看不清人影,连忙弓起身子,一双眼里盈满了戒备。
“谁?”
文容媛应道:“是我。”
言晖认出了她的声音,惊道:“嫂嫂?我……”
“别解释了。”她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只是替二娘来看你,没有别的。”
“……这样啊,有劳了。”言晖喃喃念着,眼神里流转的光彩瞬间黯淡了下去。
“二娘跟晓晓都很好,你别担心。”文容媛并未察觉到他细微的情绪变化,只自兜里掏出一个靛『色』的布包,温声道,“二娘让我带个东西给你,拆开来看看。”
是一串珊瑚『色』的璎珞。
言晖颤抖着手接过,就着窗缝的一丝阳光看清正是吴央的挂饰后,不由得为之沉默。
“央儿呢?她现在可好?”
“她带你俩儿子回吴府了。”见他不似对吴央无半点情意,她忍不住问道,“你……若是早知如此,你还会这么对她么?”
言晖一时语塞。良久,他缓缓吐出一个决绝却冰冷的字。
“会。”
不理会文容媛的诧异,言晖径自解释道:“若是不处理掉她,她回去跟吴永汇报了情况,那结局也是一样的。”
她撇了撇唇,而后竟是轻松地笑了起来。
文容媛想问的是言晖愿不愿意放下那些他为人臣不该有的心思,他却答非所问。
在言晖心里,纵然她和他曾经青梅竹马,吴央和他几年的结发之情,但所谓权力重要过一切,是他一开始就决定不会去放弃的东西。
她甚至毫不怀疑,待言晖再壮大自己的羽翼,连他一向尊敬的父亲都是可以牺牲的。
“嫂嫂既是问过了,那我可以反问你一个问题么?”
文容媛心头一跳:“什么问题?”
“我一开始并无表现过任何谋逆的心思,可是你……”言晖直勾勾地盯着她墨『色』的眸,语气有些隐隐的怆然,“阿嫣,你那时为什么会恨我入骨,甚至想杀了我呢?”
外头,一直站在牢房外的青年忽地一阵愣神,还差点掀翻了盛着酒盏的托盘。
“你怎么了?”吴永嫌弃地问道。
第83章 其之八十三()
“夫人; 您还有一刻钟。”
外头传来狱卒宏亮的催促声。
文容媛垂下眸,面对他死前的控诉竟是无言以对。人蠢了一次,总不会再踏错第二次; 此世言晖并没有负过她; 反倒是她一而再地伤他,一重生便麻利地将他们之间那段短暂的情分撇得一干二净。
但她并不后悔; 顶多觉得:一人一世,如此刚刚好; 谁也不欠谁。
见她如此; 言晖苦笑着摇摇头:“你若是不回答也没关系——”
“……我说。”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的我曾经也很喜欢你; 最终一样嫁给了你大哥。那时大将军如吴掾属问央儿一般地试探我,让我去山里看看情况,看是不是真的如他所得的消息一般……”
他呼吸一窒:“然后呢?”
“我看到了; 然后被你逮住了。”她的语调自始至终保持着毫无起伏的淡然,平和地如同不是在述说自己的故事,“你为了永远保守这个见不得光的秘密,选择亲手杀了我。”
“这梦跟我会做的事情还真有点像。”言晖失笑道; “可梦境与现实往往是相反的,你怎么能笃定——”
文容媛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这个梦是真的,我也是真的经历过这些; 对于那些痛苦感同身受。”
言晖愕然仰起头,对她的弦外之音只觉云里雾里似懂非懂。只文容媛掐着时辰快到了,连忙起身快步离开,没留给他任何提问的机会。
……
吴永对狱中两人的话别丝毫不感兴趣; 但容展已是将他俩的对话全听了去,嘴唇张成了个惊讶的形状。
有个大胆却又合理的猜想在他心里生了根。
既然他跟他都是同样一种人,那么她……
“容展?”吴永微愠的声音将容展自天马行空的幻想中拉了回来。斜睨了一眼心不在焉的他,吴永冷声道,“时辰到了,送他上路。”
容展抛开那些不甚重要的念头,应道:“嗯。”
两人一前一后地踱步到言晖身前,没有说话,只将那个盛着酒盏的托盘“叩”的一声搁在冰冷的石砖上。
当容展再度、也将是最后一次见到言晖时,他仿佛见到了那年初见的少年,生着一张无害而稚嫩的脸,眸光中却隐约透着危险阴狠。
像只小狼崽子。
容展前世和这只小狼一拍即合,拥有共同目标的他们很快地结为至交,有许多事儿都是他帮着言晖干的。
他帮他忽悠了秦琮,让言家那几千死士能安全活到他们起事那天,推翻秦琮后,他也帮着暗中铲除所有反对言家的势力。
在言时因眼疾不得不退隐后,言晖继承了他的所有爵位和人脉,先是废了秦琰的帝位,再立一个任他们摆布的小皇帝,最终如探囊取物般地夺走了秦氏的江山。
……但是言晖的计划里不包括他。
容展和他谈好了,他会恢复大渝朝的名号,让这个延续了数百年,却毁在卫武帝手里的王朝恢复它该有的荣光。
许是容展这些年当真为言晖劳心劳力鞠躬尽瘁,而那人也表现出相应的感激,他竟然相信言晖真的会复兴大渝。
但言晖理所当然地背信了,利用完他之后就丢,派了几个刺客了结了他。
容展死前才幡然悔悟,他怎么会觉得一只藏起了阴鸷狠厉的狼就是可信的呢?
重活了这一世,容展才不想复兴什么大渝朝,他只要言晖得到该有的报应。
“言公子,请。”对有些出了神的容展不予理会,吴永将那方红木托盘举至言晖身前,冷淡道,“同僚一场,我来送送你。”
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弧度,言晖毫不犹豫接过了酒,轻佻一笑:“哦,有劳了,大舅子。”
吴永见他未有半分即将赴死的畏惧战栗,更无任何犯下错事的悔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即便解了毒,央儿还是落下了病根,本来在乡野打滚多年、算得上强健的体魄现下变得病怏怏的,每逢冷热交替就会发起热,得卧床歇息个一两天才会稍稍好转。
就算凶手伏诛,他的妹妹下半辈子可能就得这么过了。
吴永攥起了拳,只想揍一揍眼前这位害吴央至此的元凶。于事无补地解解气。
见吴永气得双眼发红,言晖仍视若无睹,还能笑着激他一句:“大卫朝律法严禁执法人员将私怨加诸在人犯身上,这点掾属想必是清楚的。”
“言晖!”吴永几欲将拳头抡向他。
容展连忙揪住吴永的手腕,制止道:“冷静点,外头都看着呢。我俩负责行刑本就不合规矩,若陆寺卿再得知此事定然会让我们吃不完兜着走。”
“……”
“若要论对这家伙的仇恨,我可是一点都不比你少,但是……”居高临下地瞅了言晖一眼,容展轻蔑道:“就算再会耍嘴皮子,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又何必去在意。”
容展的话如醍醐灌顶,吴永稍微从震怒中恢复,而言晖似是也觉得无趣,不再跟两人废言,举起那金质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毒素发作得很快,吴永一介文臣手上从没染过血,终究还是不忍目睹一个人在他面前毒发而死,很快地退了出去,容展则明显没有这层顾虑。
待吴永先退出去等候,言晖方艰难道:“咳咳,容展,关于私兵的所有详细情报都是你说与秦琮的?我真后悔把你引为知己……”
“什么知己?狗屁,你只是以为我是任你摆布的棋子而已。”容展有些鄙视地应道,“是我说的又如何?怎么,不服气啊?”
言晖的面孔因刺骨的痛苦而扭曲,他像是凝视着容展,眼神却涣散空洞,没有聚焦点。
“你妹妹不是我杀的。”言晖忽觉一阵血气上涌,只竟『露』出了一抹诡异的微笑,抬起头道,“我也不晓得是谁,你如果是要报仇,那绝壁是找错人了,咳咳……”
容展皱着眉,眼见血丝自他唇边溢出,心中有些动摇,可还是扭过头沉声道:“我不信你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信。”
“我都要死了,还说谎作甚?”言晖喘了口气,用残存的力气揪住了他的袍角道,“告诉你也无妨,杀了胭脂的人,前脚才刚走呢……”
“你说什么?”
容展蹲下身,猛地摁住他的下颔,那人却已没了气息。黑红湿热的『液』体沿着嘴角而下,脏了他的手指,又在阴冷的地板上留下星星点点的血迹。
容展茫然地站起身走出牢房,他心下虽紊『乱』难明,只还是很快地冷静下来思考。
他说的是吴永?
不,不可能,且说吴永没有动机杀胭脂,那时吴央根本还没嫁进去。
如此排除了人选之后,答案很快便昭然若揭——
言晖指的是他喜欢的那个女人,他的嫂子。
牢房外,吴永见他手上鲜血淋漓,不由蹙起眉问道:“怎么沾了血?”
然容展没心思理会,抛出来一句可谓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我要回府一趟,剩下的交给你打点。”
“喂,容展!”
……
容展想,自己那副火急火燎的模样一定吓退了不少家丁。
他几乎是奔跑着进屋,无暇等侍女通报便闯进了正房,他的夫人正在悠闲地弹琴。
文容妗见容展满手鲜血的样子吓了一大跳,连忙命人打了盆水来为他浣手,柔声问道:“夫君怎么了?”
“让你那个护卫来一下,我有事问他。”
“是沧笙么?夫君唤他何事呀?”
容展不耐道:“叫你让他来就让他来,哪来那么多废话?”
文容妗抿起唇,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儿,只还是低声吩咐了侍女:“还不快去。”
暗卫一向都在府中巡视,是故要把沧笙寻来并不费很多时间。只容展现下度秒如年,待得沧笙到来,他心焦的情绪又上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