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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素不爱熏香的文容媛只吸了一口,顿时便有种难以呼吸的滞涩感。
“进来吧。”
他连忙命人推开窗子,并将其中三只香炉灭了。
她终于是好受了一些,走近前仔细打量自己的父亲,然后行了个标准的晚辈礼。
她发现父亲似是比上回见着的时候更为枯槁,脸颊有些凹陷,眼角也有了浅浅细纹。
现在一看,没有人能将眼前的男子和当日驰骋疆场的英武将领连结在一块。
“女儿给父亲请安。”文容媛抬起首,细声道,“父亲雅好熏香,但女儿觉得……凡事都不应过度,更何况父亲尚病着。”
“我这病啊……”他几不可见地苦笑着摇头,“没事的,为父自有分寸,你下去吧。”
“父亲——”
“你下去吧。”他先是睨了她一眼,顿了一会后温声说道,“今日是你母亲生辰,好生陪她。”
“……是。”
文容媛本想开口叫住父亲,却在他身旁服侍着的小厮面带歉意地“请”她出去后,有些恼怒地跺了跺脚,终究是打消了念头。
“阿福。”她思考了片刻,还是赶紧叫住了正要带上门的下人,压低声音道,“让父亲少用点香,门窗开着,常保空气通畅。”
“是。”
目送着答得毫无诚意的阿福进屋关门,文容媛也只能面着那扇上好的木质门扉叹气。
“阿嫣?”
走没几步,她在长廊上遇见了也是朝主屋行来的文宣楚。
“你去找过父亲了?他可有说些什么?我不用去了吧?”
文容媛一时不知该怎么应答他连珠炮似的问题,只得拣了其中一个回复:“不想去就别了吧,他也未必想见咱们。”
文宣楚不屑地哼了一声,又道:“谁不知道他只喜欢那个——”
“兄长慎言。”为避免兄长的大嗓门又惹了父亲不悦,她连忙转移话题道,“舅父可来了?”
“哦,来了来了,琮表兄他们都在前厅候着呢。”文宣楚一拍脑袋,远远朝主屋紧闭着的门扉看了眼后,立马拉着她往前厅去。
虽然早就晓得母亲定是会在自己的生辰给陛下个面子,但当文容媛真正见到她再度穿上华贵的暗纹礼服时,还是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总觉得母亲近日来眉宇间的愁苦淡了些许,不像是上一世的这次生辰宴,母亲的笑容几乎是挤出来的,让他们兄妹俩一阵尴尬。
文容媛仔细回忆自己重活以来都做了些什么,却想不出个所以然。
……大约是她上一世一提到婚事就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惹得母亲徒增伤悲吧?
文容媛得了结论,暗骂自己一声不孝,恰好舅父、舅母终于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门。
他今日自是穿着常服,不戴冕旒,举手投足间却依旧尽显贵气,前厅里的几人连忙恭敬地伏拜下。身。
“起来吧,都是自家人,无需多礼——”卫帝的眸光在某个角落不大自然地停格,文容媛狐疑地跟着偷偷投去目光,这才发现她的庶妹竟然也在。
文宣楚往她的方向挪了挪,有些暴躁地低声道:“那家伙怎么会来?”
文容媛也知道,要不是情况特殊,兄长早就站起身大声呵斥文容妗了。
她这兄长啊,从来就对庶妹恶意满满,毫不掩饰。
“呵呵,怎么一个个都木在那边?”卫帝若无其事地朗声笑了笑,重复一回方才那句话,“都是自家人,无需多礼呀。”
“……”
见着帝后及母亲都对此‘不速之客’不甚在意,文容媛吊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至于依然挺不乐意的文宣楚她就管不着了。
只是兄长的怨气比她想象中地要深上许多。
案上的每道佳肴点心,文宣楚都只是味如嚼蜡地咬了几口后吞下去,连平时最爱喝的『毛』尖都被他喝水一般‘咕噜咕噜’牛饮了事,可惜了那上好的茶叶。
席间无非便是简单的寒暄问侯,一般情况下也还轮不到他们『插』嘴,卫帝偶尔才会单独对几个这些小辈问话。
文容媛发现舅父出言关心时总是刻意尽挑着他们兄妹俩及秦琮说话,就算非得问容妗话也只是敷衍地带过,偏私之情……自是不言而喻。
而在三人里面,卫帝更常问的自然是文宣楚。尤其是两年多前,陛下问了他愿不愿意娶言暮晓,被她这兄长三两下回绝之后,更是岁岁探问有没有兴趣结个亲事、逢年过节催促什么时候生个儿子。
“楚儿觉得方才那舞女好看么?”
“陛下宫里的舞姬,自然是国『色』天香。”
他笑着问:“若是喜欢,送两位与你当妾室如何?”
“……这,外甥惶恐……”文宣楚闻言敛衣跪下,冷汗直冒,半晌才抬起头道,“外甥担任黄门侍郎以来从未建功,实是受、受之有愧。”
“无妨,你可是朕的外甥呢。”陛下见他那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更是出言调侃道,“若非公主早已下降,朕都想让你做驸马了。”
“公主金枝玉叶,舅父说笑了。呃,嗯……”
文宣楚知道舅父提了这么个早已出降的公主,今年应该是‘放过’自己了,连忙硬生生扯开话题道:“外甥斗胆,不是每年都会让晚辈们表演技艺,图母亲及舅父舅母开心么?现下酒足饭饱,时辰也是到了……”
“哦,这样啊,朕倒是糊涂了。”经他这么一提点,卫帝自是哈哈大笑,拊掌道,“走啦,去前院,朕倒要看看今年都准备了些什么。”
“阿楚可别舞剑了,嫣儿也别再『射』箭了,朕都看着腻味。如若等一下还是这两样,该罚!”
“……”
不瞒舅父,文容媛还真没准备什么技艺,本来今年也是想『射』几发箭糊弄过去的。
院子里早已设好了座席,帝后和秦琛先按着顺序坐了,几位小辈才跟着随意席地而坐。
“你们府是不是不太待见容妗?”秦琮凑过来压低声音,饶富兴味地问道。
“怎么会?”
她暗啐了句明知故问,嘴上还是笑嘻嘻地回答,无视一旁兄长愈发难看的脸『色』。
文容媛另一位表兄、秦琮的二弟秦珪,本来安静地坐在一旁,连忙凑过来转移了话题,试图缓颊他们之间不太……友善的气氛。
“……”文宣楚将她拽过来,亦是低声问道,“嫣儿待会打算如何?”
“还能怎样?弹琴呗。倒是你,可别惹了舅父不悦。”
文容媛没好气地撇撇嘴,四艺之中她的琴艺算是出挑,另外的棋、书、画不是普普通通就是一塌糊涂。
文宣楚倒也不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那般人,只是他唾弃儒学,崇尚老庄道家自然无为的清谈思想,当今圣上不喜。
“嫣儿安心,我自有分寸。”
文容媛与兄长互瞧一眼,心中已有了谋算,各自招手唤了仆役过来,让他们去库房搬来待会要用的器具。
文宣楚算是讨了个巧,既然舅父说了别舞剑,那他便“抢”了妹妹的专长,让人摆好箭靶,回房取了自己的短弓,总归还是离不开体术的范畴。
卫帝本想说他几句,眼见文宣楚每只箭都正中了靶心,还是摆手作罢,敷衍地赞赏几句后便算是放过他。
“给舅父舅母献丑了,外甥明年定然作诗给舅父听!”
文宣楚仰起头,朝着上首的卫帝朗声喊道。
“舅父等你的大作。”他扬起一丝几不可见地苦笑,挥挥手道,“轮你了,嫣儿。”
文容媛正要出列,却见容妗大大方方地走在她前头,跪在帝后面前不卑不亢道:“臣女的筝弦断了,一时半会间竟是无法修复,想斗胆借媛姐姐待会要弹的古琴一用。”
第13章 其之十三 难永()
“她故意的?”文宣楚立时不高兴了,“没筝可弹不会吹笛子么?”
“嘘。”她摆摆手。
“诶?”沈皇后秀眉拧起,不解地问道,“阖府上下就此一架古筝么?”
文容媛还没来得及回话,文宣楚已是闪身而出敛衣跪下,沉声道:“回舅母的话,母亲平素认为筝这种乐器难登大雅之堂,是故家中只有琴,没有筝。”
他说罢,还挑衅似地睨了文容妗一眼。后者原先自信的眼神一僵,迅速低下了头。
“嫣儿还说没有,你们家这龃龉分明大得很啊。”秦琮嬉笑着凑了过来,故作不满地嗔道。
文容媛不动声『色』地挪开了两步,并没有搭理他。秦琮倒也不恼,又嘻嘻哈哈地说了许多话,她只得敷衍地应和两三句。
老实说,比起容妗,文容媛绝对更发自内心地厌恶秦琮。
“……嫣儿的意思呢?”见多了臣子吵嘴的卫帝根本懒得『插』手管这些事儿,只随意地对几人道,“嫣儿若是愿意出借自是好的,倘若不愿,容妗便自己看着办吧。”
“借呀,当然可以借。”文容媛丝毫不以为忤,友善地笑道,“那愚姐可就先献丑了。”
文容媛不晓得容妗是真的有苦说不出,还是刻意要压她一头。她只记得……前世的这一次家宴,秦琮跟容妗根本都没有被邀来。
好吧,严格来说,她根本什么都不记得。
文容媛耸耸肩,坐到卫帝跟前深吸了口气,开始抚她那架一年难得拿出来两三次的古琴。
她弹的曲目是《高山流水》,一阙广为流传、也是许多人的入门曲目。
虽然这么一阙家喻户晓的琴曲变不出什么新意,也无什么多高超的技巧可言,但文容媛的琴艺在同龄人间总是不错的水准。
悠扬音律在她指间流泻而下,在文容媛柔中带刚的气劲中,隐隐带有几分磅礴气势。
一曲罢,卫帝冷峻的面上浮出一抹微笑,赞道:“尚佳,嫣儿动静皆宜,不愧文家儿女,朕心甚慰。”
文容媛也不一味说些谦虚的推诿之词,只微微朝陛下福身,赶紧退了回去。
“好样的,嫣儿,你定然比得过那家伙。”
才刚回座,文宣楚便拍拍她的背,笑着夸奖道。
“……”
文容媛抽了抽嘴角,只朝他轻颔,并没有回答。
然后,待得容妗开始她的表演,文宣楚就笑不出来了。
还未弹完第一小节,文容媛就已发现,容妗选的曲子亦是《高山流水》,而妹妹的琴曲造诣自然在她之上。
以文容妗的水平,她绝对可以择选较难的曲子再做发挥。
……她是故意的。
这摆明着让自己难堪啊,只是这小妮子好像还真不知道,最终尴尬的会是谁。
文容媛心想,这庶妹果真年轻气盛,如若是什么在百花宴的公共场合博得满堂彩倒是挺好的,可这只是个家宴。
家宴上用同样的曲子硬是压了嫡姐一头,外人只会觉得……这庶妹,不太识相啊。
文容妗见自己压根没得到什么应得的喝彩,反而众人看起来都不甚高兴,连忙匆匆地回了座位。
“容妗,锋芒不必太盛,当心刺了自己。”文容媛拽着她的小臂,嫣然一笑。
“你……”文容妗愤怒地跺了跺脚,转头回座生起闷气。
“朕觉得容妗得此一曲尚好,如烟以为呢?”卫帝清了清嗓子,面无表情地将问题丢给皇后。
“媛儿大气,妗儿温婉,各有各的长处。”沈皇后柔柔一笑,话锋一转,将目光瞟到文宣楚身上,“对了,楚儿,方才回舅母的那话是自己瞎编的吧?”
“我——”
文宣楚正欲分辩,沈皇后温和的嗓音已如一把刀将他贯穿:“男孩子家可能没听说过这些,不过……舅母和你母亲年轻时是真的常坐在一块弹筝呢。”
“……”
最后,一向文采斐然的秦琮做了首诗呈了上去,这场后面有些变调的家宴终于是告了个段落。
席间说错话的文宣楚自然是不敢久待、早早离席,文容妗亦是无处诉苦,悻悻然地回自个儿的屋内歇息;至于秦琮去哪了,文容媛实在不想管更不想知道。
然而,卫帝进秦琛房里说话前,独独叫住了文容媛。
“嫣儿,你在外边稍待着吧。”
她先是一愣,依然很快地应承下来:“是。”
独身一人的文容媛眼见帝后相偕进了房门,随着侍女轻轻将门带上的动作,忽然有种要不得的念头爬上脑海。
她从库房搬来一个小凳子,悄眯眯地站在上头,恰巧能够得着窗子,将屋内景象看得一清二楚。
但是文容媛应该已经错过了前头的部分了。
母亲与舅父谈话的气氛已算不上好,虽然尚是维持着轻声细语的范畴,但从舅父明显表『露』出不耐的神情,及他一直叩着桌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