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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南方无穷而有穷。”古天官家不知有南极,故于四方独以南为无穷。(孙诒让说。见墨子间诂经说下。案此盖天之说也,盖天之说,以北极为中心,四面皆为南方)夫地不能无厚,既有厚,则向反面进,势必复归于正面,是南方无穷之说,不可通也。地既可以周游,则随处皆可为中点。故曰:“我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见下第九条。或谓合此两条观之,似古人已知地体浑圆。此殊不然。凡有厚之物,向反面进,皆可复归于正面,初不问其圆不圆也)
(庚)“今日适越而昔来。”此破时间分析之见也。夫时无界也,今云昔云;乃至一时一分一秒,皆人之所假立也。果不离因,二者本为一事。自人有时间观念,乃即一事强分为若干节,而别而指之曰:此为因,此为果焉。实不通之论也。何也?自适越以至于至,原为一事,人必强分为两事,不过自适迄至,为时较长,得容分析耳。今有一事,时间甚短,不复容人之分析,则即视为一事矣。然则此或分为两,或合为一者,乃人之观念则然,面非事物之本体然也。今人之分析时间,盖极于秒。同在一秒中之事,即不复计较其先后矣。今命初一为a,初二为b。初一自北平行,初二至南京,命之曰a适南京而a至,固不可也。又命一时为a,二时为b。一时自黄浦江边行,二时而抵上海县城,命之曰a适上海而a至,亦不可也。然一秒之时,既不再加以分析,则将通命之曰a。今适至近之地,以此一秒钟发,亦以此一秒钟至,则以吾侪之语言道之,将曰a适某地而a至矣。假有时间分析,较吾侪更细者,彼视此一语之可笑,与吾侪视a适南京而a至,a适上海而a至之语,无以异也。设有时间分别,较吾侪更粗者,其视今日适南京而明日至,一时适上海而二时至,其无庸分别其适与至,亦与吾侪视适与至皆在一秒钟内者,无以异也。则初一适南京而初二至,一时适上海而二时至,自彼言之,虽曰a适南京而a至,a适上海而a至,亦无不可矣。此今日适越而昔来之说也。又此条以理事无碍之说解之亦可通。参看下“卵有毛”一条。
(辛)“连环可解也。”此条可有二解:一即系铃解铃之说。连环若本一物,无待于解;若本两物,则如何连,即如何解耳;此一说也。又宇宙本系一体,凡宇宙间事,实系一事,而世必强分之为若干事,实不通之论也。然世无不以为通者。如此武断之论,而可以成立,连环又何不可解乎?
(壬)“我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说见前。
(癸)“氾爱万物,天地一体也。”此条为惠施宗旨所在。前此九条,皆所以说明此条者也。盖由前此九条所说,可见物无彼此之分,时无古今之别,通宇宙一体耳。(古人用天地字,往往作宇宙字解)既通宇宙皆一体,则我即万物,万物即我,其氾爱万物宜矣。
以上为庄子述惠施之说。又荀子不苟篇,述惠施、邓析之说,凡五事:
(子)“山渊平,天地比。”说已见前。
(丑)“齐、秦袭。”袭,重也。“齐、秦袭”,犹言齐、秦只在一处。似即庄子东西相反而不可相无之理。
(寅)“入乎耳,出乎口。”疑当作“入乎口,出乎耳。”即臧三耳之旨。言人之听不恃耳,别有所以为听;言不恃口,别有所以为言也。夫听不恃耳,而别有所以为听;言不恃口,而别有所以为言,则虽谓入乎口,出乎耳,亦无不可矣。名家之言,多与常识相反,所以矫常识之谬也。入乎耳,出乎口,人人知之,何待言邪?
(卯)“钩有须。”俞樾曰:“钩疑姁之假”,是也。姁,妪也。此即万物毕同毕异之说。言世所视为绝对相异者,其中仍有同点在也。夫人之异莫如男女;男女之异,莫显乎有须无须。然世岂有绝对之男女乎?男子之有女性,女子之有男性者,盖不少也。女子而有男性,则虽谓姁有须可也。
(辰)“卵有毛。”见下。
又庄子天下篇述桓团、公孙龙辩者之徒与惠施相应之说。
(1)“卵有毛。”此理与华严之理事无碍观门通,亦即今日适越而昔来之理。盖凡事果不离因,而因复有因,则无论何事,皆不能指其所自始;皆自无始以来,即如此耳。今若执卵无毛者,试问此卵,如法孵之,能有毛否?若曰无毛,实验足以证其非。若曰有毛,今实无毛,汝何以能预知。观卵而决其能有毛,谓卵无毛可乎?卵之无毛,未有是事,实有是理。事不违理,有是理,即谓有是事可也。是卵有毛也。
(2)“鸡三足。”此即臧三耳之说也。盖谓官体之所为,非徒官体,其外别有使之者。墨经云:“闻,耳之聪也。循所闻而意得见,心之察也。”即此理。设无心之察,则耳之所闻,惟一一音耳。(听素所不解之语言即如此)然则闻者不徒耳,行者不徒足,足与耳之外,尚别有一物在也。推是理也,即一事而指其所能见者,以为其事遂尽于此,则谬矣。如敌国来侵,岂其一一兵卒之为之邪?
(3)“郢有天下。”此似一多相容之理。万物毕同毕异,则任举一物,而万物之理,皆涵于其中,故芥子可以纳须弥也。闽粤械斗之族,岂能为民国三年欧洲之大战?然此械斗之性质,谓即欧战之心理,无不可也。不忍一牛之心,扩而充之,可以保四海,即由于此。
第43章 先秦学术概论(15)()
(4)“犬可以为羊。”此即万物毕同毕异之理。犬未尝无羊性,其所以与羊异者:(一)由其生理之不同;(二)由一切环境,有以发达其异于羊之性,而遏抑其同于羊之性也。若有一法焉,专发达其类乎羊之性。而除去其异乎羊之性,则固可使之为羊。男子阉割,则显女性;少成若性,习惯自然,皆是此理。
(5)“马有卵。”似即姁有须之意。上条言物之后天性质,可以彼此互易。此条言其先天亦无绝对之异也。
(6)“丁子有尾。”丁子,未详。
(7)“火不热。”此条谓物之性质,起于人之感觉。同一火也,灼恒人之肤而以为痛,炙病者之肌而感其快,火岂有冷热邪?饮者一斗亦醉,一石亦醉,酒之性质,果能醉人乎?墨子经说曰:“谓火热也,非以火之热。”即此理。
(8)“山出口。”未详。谓山亦可以为谷也。
(9)“轮不辗地。”此条之意,与今日适越而昔至相反,彼明一事而世人妄析之,此明多事而世人妄合之也。天下事不分析则已,既分析,则皆可至于无穷,谬视之为一事,无当也。如德人侵法,世每以为德意志之国家为之,视为一事。然无作战之人人,岂复有侵法之事。轮之著地,实止一点。点点相续,与非全轮之碾地者何异?世乃只见轮而不复审其著地时之实状,何邪?
(10)“目不见。”此条与火不热相反。彼言客观之性质,皆主观所赋。此言主观之感觉,待客观而成也。
(11)“指不至,至不绝。”列子作“有指不至,有物不尽”。又载公子牟之言曰:“无指则皆至,尽物者常有。”公孙龙子曰:“物莫非指,而指非指。天下无指,物无可以谓物。天下而物,可谓指乎?指也者,天下之所无也。物也者,天下之所有也。”案指者,方向之谓。淮南氾论训:“此见隅曲之一指,而不知八极之广大。”是其义也。(荀子王霸篇:“明一指。”管子枢言篇:“强之强之,万物之指也。”皆此义。庄子养生主:“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烬也。”指字当绝。为,讹也,化也,言方向迷于变化也)方向因实物而见,非先有空间,乃将实物填塞其中。故曰:“物莫非指,而指非指。指也者,天下之所无;物也者,天下之所有也。”指因物而见。天下之物无穷,则指亦无穷。故曰:“指不至,至不绝。”若欲穷物以穷指,则既云有物,即必有他物与之对待者。故曰“有物不尽”也。
(12)“龟长于蛇。”物之长短,不当以两物互相比较,而当各以其物之标准定之。长不满七尺,而衣七尺之衣,已觉其长。九尺四寸以长,而衣八尺之衣,已觉其短矣。此龟长于蛇之说也。(此即齐物之指)
(13)“矩不方,规不可以为圆。”此即“迹者履之所自出,而迹岂履也哉”之意。凡一定之械器,恒能成一定之物,世遂以此械器为能成此物,其实不然也。一物之成,必有其种种条件,械器特此诸条件之一耳。能治天下者必有法,执其法,遂谓足以治天下,其失同此。
(14)“凿不围枘。”此破有间无间之说也。墨经曰:“有间,中也。”“间,不及旁也”,间之界说如此。然自理论言之则可,物之果有间无间,则非感觉所能察也。而世之人每凭其感觉,以定物之有间或无间。吾见两物相密接,则以为无间;见两物不相密接,则以为有间焉,其实不然也。即如枘之入凿(犹今以瓶塞入瓶口),世皆以为无间者也,此凿围枘之说也。然使果无间隙,枘岂得入?可见世俗所谓有间无间者缪也。此“凿不围枘”之说也。
(15)“飞鸟之影,未尝动也。”列子作“景不移”。公子牟曰:“影不移者,说在改也。”注引墨子曰:“影不移,说在改为也。”今本墨经作“影不徙,说在改为”。为字无义,疑当如列子作“说在改”。经说曰:“光至景亡。”言后光既至,前影旋亡。目视飞鸟之影,一似其自成一物,随鸟之飞而移者,其实鸟移至第二步,则其第一步之影已亡,所见者为后光所生之新影矣。此以影戏为喻,最为易晓。人看影戏,一似其人为一人物为一物者,实乃无数影片所续成也。
(16)“镞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时。”此条与前条,皆所以破动静之见也。“飞鸟之影,未尝动也”,而世皆以为动,既喻之矣。然世必曰:飞鸟之影未尝动,飞鸟固动也,则请更以镞矢喻。夫镞矢之行,疾矣,此世所以为动者也。及其止也,则世所以为静者也。今乃曰:有不行不止之时,何哉?今假矢行千尺,为时一秒。则每行一尺,须一秒之千分之一。不及一秒千分一之时,矢可谓之行乎?人谓矢行而不止,只是不能觉其止耳。今假有物,其生命之长,尚不及一秒之千分之一,则彼惟见此矢之止,视此矢为静物也。同理,矢委地而不动,人则见为止;然更历千万年,安知其不移尺寸乎?今假有物,以万期为须臾,则其视此矢,岂不常见其动哉?
(17)“狗非犬。”犬未成豪曰狗。是狗者,犬之小者也。谓狗非犬,是谓少壮之我,非老大之我,可乎哉?然以新陈代谢之理言之,少壮之我,至老大已一切不存,安得同谓之我?若其一切皆异,而仍得同谓之我,则世所指为他者,亦不过与我一切皆异耳,何以又谓之他乎?
(18)“黄马骊牛三。”黄马一,骊牛一,是二也,安得谓之三?虽然,名因形立,而既立则与形为二。黄马骊牛之观念,与黄马骊牛,实非一物也。故曰三也。
(19)“白狗黑。”物无色也。色者,人目所见之名耳。假物有色,则其色应恒常不变。然在光线不同之地,同物之色,即觉不同,则物岂有本色哉?然则白狗之云,乃我在某种光线之下视之之色也;易一境而观之,安知非黑?墨经曰:“物之所以然,与所以知之,与所以使人知之,不必同。”即此理。“物之所以然”,狗之真相也,无人能见。“所以知之”,我所见狗之色也。“所以使人知之”,人所见狗之色也。我所见狗之色,与人所见狗之色,人恒以为相同,其实不然。何则?我与人不能同占一空间;又我告人,使视此犬,人闻我言,因而视之,其中时间,亦复不同。时异地异,其所见狗,必不同色也。夫我谓之白,人亦谓之白;我谓之黑,人亦谓之黑,此世人所以以其所见为大可恃也。今则证明:我之所见,与人之所见,实不同物矣。所见实不同物,而可同谓之白,同谓之黑,则谓黑为白,又何不可?
(20)“孤驹未尝有母。”列子作“孤犊未尝有母”。公子牟曰:“孤犊未尝有母,非孤犊也。”此言人之知识不可恃之理。盖人之所知,止于现在。世每自用,以为能知过去。如孤犊今虽无母,然可推知其必尝有母,此世人自以为能知既往之最确者也。然谓万物必有父母,则最初之物,父母为谁?可知万物必有父母之云,亦吾侪有涯之知,见以为确,其实未必然也。墨经曰:“或(同惑),过名也。”说曰:“知是之非此,有(同又)知是之不在此也。而以已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