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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奶奶?药?”影子重复了一遍。
“药是刘之昌拿来的,我只管放的,都是二奶奶逼我呀!可是……”
吴妈鼻涕眼泪地流成了一片。突然她回过神来,大奶奶怎么会叫她吴妈?当年她可还是一个黄毛丫头呢!吴妈一下子收回了话,这显然不是大奶奶代萝仪的鬼魂!听声音倒有几分像大少奶奶慧珍。
吴妈忽然间却是更慌了。她刚刚胡言乱语一通,说了些什么话,那个人会不会听清楚了?吴妈脸色骤然变成死灰,自己倒更像是半夜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孤魂野鬼。她把那一堆东西乱抹进包布里,如惊弓之鸟地逃了。
慧珍白着一张脸也是惊魂未定。她万万没料到,自己半夜起来透个气,竟然知晓了一个陈年秘密。
从吴妈的片言只句里可以推断出,蒋府大奶奶曾经遭受过迫害!里面牵扯到了自己的婆婆。还有一个叫“刘之昌”的大夫,吴妈也脱不了干系。
牡丹花下
清晨,窗外的画眉啼叫婉转,鸣个不停,似在催人起床。
大少爷带上梅红丫鬟,下楼随众人去赏花了。
慧珍因为昨夜梅鑫和吴妈二人的一欺一吓,实在挣扎不起。她告了病,慵懒地赖在床上至午时才起。
春巧帮小姐更衣盥洗,发现慧珍身上的乌紫,惊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一声尖叫:“天老爷,他也太狠了,怎么下得去手啊!”春巧抽抽搭搭地为小姐梳了一个八字发髻,歪垂在慧珍的左肩上,好掩住慧珍左脖子上的一道紫红咬痕。慧珍一脸木然,任她打理。
梅鑫平时还知道维护二人的颜面,只捡那些蔽在衣物下面的部位弄。昨夜他癫狂不顾,张嘴在慧珍脖子处咬了一口。
春巧挑了一根五环孔雀翎状鎏金点翠要簪到慧珍的发髻上。慧珍挥手轻轻挡住:“别弄了。今日也没去请安,何必弄这些繁重的?”春巧于是另挑了一根小巧玲珑的腰鼓大红玛瑙簪进去。
春巧端了早餐来,慧珍提着筷子半天不动饭菜。没吃几口就放了。一个人坐靠在窗前,怔怔地朝外面发呆。
春巧见小姐灰灰的提不起精神,就挟持她一同去赏牡丹。
其时众人已赏花完毕,都各自回房小憩。大少爷梅鑫也懒散回房,在外间的躺椅上睡着了。
牡丹花不愧有“国色天香”之称。大朵大朵地火热绽放着,蜂吟蝶绕,一派娇艳富贵的景象。由于栽种是为了取其根做“丹皮”,所以以白色牡丹居多。乳白色的花瓣中间藏着玫红的丝丝花蕊,别具雅韵清骨。人在其中,悦其姿色而会其神,遨游在每一朵花的独特韵味中,深得美好情趣。
牡丹花簇丛丛,成百上千,绵延起伏在坡地上。
慧珍被似锦繁花去了颓废,心情大好,神采奕奕地拉了春巧在花地里往返流连。春巧也看得入了迷,喜笑颜开地指指点点,全然没注意已经走到坡坎边。她一脚踏空,身子猛然落下去。慧珍一并被带入了沟里。还好,坡不算太陡,地面都是土壤。摔在上面只是肉疼。但慧珍奇怪地受了伤,大腿后面的衣襟上还沾了不小的一片血迹。
两人在慧珍身上查找了一遍,并没有看到什么伤口。慧珍突觉身子下面一股熟悉的怪异粘潮。又一股涌出。糟糕!月事来了!
慧珍近来的日期大不准了,颜色比原来暗沉,量也少了些。大概是长久的压抑苦闷,伤了七情,令周身血脉郁结,寒气凝集。她不能像原来那般先预备好。眼下只有夹着腿,不敢动了,更没胆就这样走回房去。万一路上碰上个人,她还怎么活啊!因此她令春巧快回去拿了深色袍子来,自己在原地等着。
慧珍一颗心七上八下,生怕突然冒出一个人来。她就像一只胆小的兔子,缩着肩,竖着耳,四下顾盼着捕风捉影。准备一有风吹草动就撒腿而逃。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一会,近处花丛一阵耸动,后面绕出一个人来。不是别人,正是二少爷兰轩!
慧珍心里叫苦不迭。世人都在午憩,偏他一人大日头下闲逛荡!
慧珍有意要躲,却不知道往哪里逃。先几次与他的交道,都给她留下了阴影。她竟是怕了他!不敢与他对面,尤其是两人单独一处。
看嘛!看嘛!他又长腿一迈,几大步跨近来。
兰轩大咧咧地招呼过来:“哎!”
哎?他就是这样叫着。她怎么就成了“哎”!
慧珍躲不了了,心如撞鹿。这时刻,她不如去死了!
恐惶着自己身后的不堪。他进几步,她就退几步,遮遮掩掩地躲到了另一丛花下。
兰轩见状不再逼近,隔了一丈的距离盯着她。
慧珍先前赏花,已走得面呈粉色。此时又急,更是香汗淋漓。身上简单着了浅绿绸镶滚桃红边的长衣衫和裤,被汗湿了,薄薄透透地紧贴到她曲线分明的饱满肉体上。她发丝凌乱,表情惊惧,左耳后稍稍探头出一支大红玛瑙簪,带出了一抹别样的妩媚风情,皎若芙蓉出水,艳似菡萏展瓣。十二分地动人心弦!
好久不见!比起在桥头看见的那次,她消瘦了不少,下巴都尖了出来。眉眼间还透着一缕淡淡的哀愁,极显娇弱之态。使人无法不升起一股冲动,要冲过去紧紧地将她搂住。
兰轩俊眼半闭,神情恍惚。
慧珍看他这副模样,全身又起了一层白毛汗,脚底开始向后挪。
“哎!”他又在哎。该死的!“病好了么?”
“嗯?什么?……谁……谁有病?”慧珍敷衍支吾着,没有听懂二少爷的话。
“今早你不是?……我有病!”兰轩说道,鹰隼深目飞掷过来一阵雪亮的刀片。
慧珍当场打了一个寒战,又往花丛深处退了一些。
兰轩恼怒道:“我是老虎会吃了你啊?躲那么远,怎么给你说事?”慧珍委屈莫名,扭扭捏捏,声如蚊音,回道:“二少爷有什么事么?”
一个袋囊“嗖”地一下飞过来,落在慧珍脚前。
“兰轩要带一个物件给佩云小姐。你转交一下。”原来是这样,请人办事还这样凶巴巴的,这是什么人啊!
“嗯?还不拾起来?” 慧珍只得小心蹲下,拾起袋囊。
“打开看看。不好我再换一副。”语气是那么霸道!
慧珍嘀咕着答:“慧珍负责带到便是。”
“叫你看就看。废话那么多!”声音恶狠狠的。
慧珍赶紧解开绳索一抖,倒出了四个耳钉:镶翠镂刻绿牡丹珐琅。果真是慧珍从未见过的新式,淡雅倩丽!不过,为什么要送两副一模一样的呢?
“当是你送她的,不准提我。就说是回赠的礼。”说着,压迫人的视线把慧珍从头到脚一阵扫视,“你自己留一副吧。配你这身衣裳,绝好!”
慧珍收了佩云多次礼物,早就有心回赠一件像样的东西。这副耳钉的确新颖讨喜,肯定会入佩云眼。但她统共那点月钱,虽然吃穿不用钱,但每月总有一些额外的花费,还要孝敬公婆、打点下人。仅剩的都尽量存了去填补冉氏三五两时的讨要。哪有余力去办这件事?
梅鑫从来不给她银两,也许怕她拿去接济娘家。慧珍对此也没有怨言,毕竟后母冉氏的贪婪梅鑫也是见识过的。所以慧珍只得自己缝一些小物件回赠佩云,不过那些终究小家子气,她送得有些气短!
慧珍此时是敲碎牙齿往肚子里吞,再怎么心虚,也要挺住。她傲然回道:“这耳钉价值几何?慧珍改日一定到金铺结账。”即使贫寒,她也万万不肯借花献佛,用别人的钱财去偿还自己所欠的礼。更不会平白无故接受二少爷的馈赠。
“另一副——慧珍多谢二少爷慷慨!我还是不要了。”说着,忍着羞愧,便欲去掏来送还。
兰轩不理,拔腿便走。几大步跨远了又停住;并不转身,背着哼道:“不值几个钱。另派了送去,也就值打发下人的赏。”话音落时,潇洒俊逸的背影已经飘出去好远。
打发——下人——的——赏!
慧珍一口闷气堵上胸口,郁结到顶。才有的一点点好感转瞬就消失殆尽了。
二少爷的身形在牡丹花中若隐若现,渐渐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慧珍目送着他,忽然记起了昨夜吴妈的秘密。他知道么?自己母亲的不幸。
这边春巧气喘吁吁地带了干净衣裳赶到。慧珍张口埋怨她动作太慢。春巧因远远地望到了二少爷的身影,推想小姐许是又受到了他的欺负,就不敢细问小姐,急急扶了慧珍回去。
两人回房,见大少爷梅鑫从躺椅上翻起来,直直地盯住刚进来的慧珍。慧珍不顾换衣,忙吩咐春巧去取热水,自己则趋前躬身。
猛然一个耳刮子扇过来,力道极大,把毫无防备的慧珍扇得翻仰在地。
慧珍刚从燥热的日头下走进屋,一张脸汗津津地绯红,这一巴掌扇过来,顷刻间胀起几根青白的印子。她被打懵了,一时忘记疼痛,捂着脸惊愕地看着丈夫,瞪得大大的杏眼里泛起了盈盈泪光。
梅鑫龇牙咧嘴、眼冒红光,全无平日的温文雅气,犹如一头疯犬般刨爪喘气,随时一跃而起,猛扑过来咬噬对手。他瞧那慧珍我见犹怜的娇态,终于控制不住,纵身跳起,扑到慧珍身上,两只魔爪如妇人一般在她肉上乱捏乱掐,一边狂怒地低吼道:“贱人!□!就知你不会安于室。快把东西拿出来!”
慧珍无助地躲闪着,只觉得身上的肉被一下一下地拧起来,火辣辣地疼成一片,她低声哽咽道:“什么东西?”
“你还装!叫你装!”梅鑫手指又发力,“你野汉子刚刚扔给的定情物!”
慧珍方才明白过来:原来刚刚牡丹地的场景,被醒来凭栏远眺的梅鑫逮了个正着。他现就把梅红丫头支了出去,独自候在屋里,一直寻着时机下手。“不是!不是你想得那样!”慧珍哭着辩解。
梅鑫也打累了,他停住手,大口大口呜咽起来,眼泪好似那开闸的河流:“我定要告了爹娘,将你二人拿住浸了猪笼!”说着,他又四下在慧珍的衣衫里摸搜,动作急了,竟把慧珍的长裤给拉拽一些下来,腰间现出了一大片粉色,慧珍的里裤露了出来。
他也有正经的时候
慧珍又羞又急,赶紧自己从袖兜里取出了一个袋囊,哆哆嗦嗦地递给梅鑫,泣道:“二少爷思念佩云小姐。说铺子里添了新款。因我素日和佩云小姐交好,托我转这耳夹给她。你又不是不知道,爹不让二少爷近她身。”
梅鑫抖出来一看,果然是一对耳夹。他半信半疑地又审:“他那么多丫鬟,随便派一个不就得了!何需托付你?谁人不晓他是一个浪荡子,焉知不是有意来勾搭你的?”
慧珍又答:“二少爷说不能提他姓名。等婚后自会向佩云小姐言明。否则怕那佩云小姐自以为得宠,扬了娇气,更狂放任性。所以不便使他的人去。”
梅鑫想起那张家小姐不着四六的行为,又见慧珍答得不亢不卑,有理有据,气便消了一半。他沉吟许久,才说:“此种事只得一回。以后离他远点,更别与他独处。否则,我蒋梅鑫定以七出之罪赶你出门。扶我起来。”
春巧端了热水立在房门外,看到这一幕,歪了盆子,也撒漏了一地的水。她也不敢上前阻止,放了盆子,抓紧脚心在旁边等着。
慧珍见惊险已过,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一身大汗忽的冒了出来,她拼劲地撑起地板要坐起来,春巧立即来扶,接着去替小姐找来干净衣裳。
慧珍躲到卧房内,把沾上污血的裙子换了下来。她伸手去掏夹层上的包,从里面滚出一对耳钉。亏得她聪明,预先藏起来一副。不然还真不好把谎话编圆了。
每到情形特别紧迫的时候,她的头脑反而异常清醒,说出的话也是一套一套的,由不得人不信服。不过下次再不要近那瘟神了,项上的脑袋不管再如何机智够用,也只有一颗。
慧珍走出内房,出到客厅。她轻轻揉着身上的淤青,也不敢坐下。梅鑫已然平静,仿佛根本就没有发生什么事。他站在露台上,对着下面成片的花海出神。然后,他说:“把纸拿来铺上,还有那盒刚买的七色粉彩。”
慧珍和春巧赶快给他备好。慧珍把七个彩色小盒子细心地一一打开,左手的宽袖滑开,一抹乌紫的颜色呈现在梅鑫的眼帘。梅鑫的手忽然轻轻地触了上去,慧珍的手不动了。梅鑫语气里满是懊悔和愧疚:“刚才弄疼了没有?我也是一时急躁,不要记在心上。”
慧珍两手又张罗起来,乳黄的纸小心地展开来,抚平了四角,黄黑斑纹的玛瑙虎镇纸各自压了上去,长短胖瘦的狼毫也一一排好。“这花要画出来一定好看!”慧珍答非所问。
心里猛然记起了面前的人曾说过,要为自己画一幅美人图。晚春都已过去了,初夏的花儿正开得绚烂。人却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