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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业谱-第1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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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我语重心长道:“朕于国子监初遇卿时,卿甘充抵罪十二人的末数。制举进士及第,卿恰好又名在榜单末位,是以今日朕意倒不妨使后来者居上!进士茅道成,官拜正四品工部侍郎,录工部尚书事。”

    此一言,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引起朝堂公卿嗡嗡窃议。

    礼部侍郎贺隼迅疾撩眼望我,神情妙不可言。他不喜茅道成不务正业,帖经试时还险些将其逐出礼部选院。谁知眨眼间茅道成就官拜侍郎录尚书事,比他贺侍郎还高出半个品阶!

    不过贺隼深知我行事疯癫,不依常理。他惆怅片刻也就释然摇头,一副“我就知道会如此”的神态。

    适才弹劾过茅侍郎的殿中侍御史梅甫则脸色灰白,在朝苦心钻营九年,犹在做着他的七品芝麻官,眼睁睁见茅道成顷刻间跻身四品大员之列,实在情何以堪!

    至于同榜诸进士,虽对他拱手道贺,可面色也是各自精彩。

    只有丞相崔煊,面色宁静如古井无波:“臣遵旨。”

    待嘈嘈切切错杂私语逐渐消歇,茅道成正要谢恩时,我悠悠开口:“卿可知道,工部那些官员吏目至今还在大理寺系狱?工部辛苦,远没有别部的风光,工事若做得好是职责所在、原该如此;出现差错却动辄有性命之忧。卿若因此而畏怯,便可不必谢恩!”

    言讫,我闲闲扫视因见他平步青云而眼红的群官。

    茅道成想了想随即谢恩,神情是一如既往的随遇而安。

    “卿既任工部事,可与将作少监许颍峙协力,修补未央宫通往行宫的夹道复壁,并监理长安城及宫苑、御马厩诸项工事。”

    茅道成领旨后退回进士班列最末,至此除状头杜亦拙外,制举进士皆得授官。

    我目意深深从一张张踌躇满志的面孔上望过,自八月礼部张贴金榜起,迄今日朝廷授官止,其间他们诗酒唱和、少年意气,风流谑浪平康里,簪花提名曲江池。

    然而,已俱成过往!归属进士的荣耀在授官的一刻便宣告终结,他们的前路是坎坷难行的仕途。此身的荣或者辱,都起于此刻。

    再经过几回都门帐饮、折柳送行,同年兄弟马上揖别、各自西东,去修行独属于自己的那份官场沉浮、人情冷暖,至于再聚首时,是依旧襟怀相见,还是势如水火,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授官仪既已结束,榷马司主丞才刚迈出半步,礼部尚书周琰出班请奏:“陛下曾有明谕,圣意恩泽将为进士中未成亲者钦赐婚姻,使之风光婚娶。臣请陛下尽早赐婚,以便外放职官毕姻后离京赴任。”

    “周尚书进言,正合朕意!”我朗声道,“朕前几日曾赐下龙凤金笺,故尔已大致知晓各家意向。凡投递过笺碟欲拣选东床的门庭,可与金部司管郎中议定赐婚何人及婚聘事宜。”

    管鎏笑容可掬,出班领旨。

    “朕原想着择吉日颁旨赐婚,不过今日朕的制举进士们授职,周尚书又恰好重提此事,朕为给朝堂添些新意和喜气,便当朝赐婚两三桩罢!”

    我微笑望着崔丞相,说道:“门下省录事崔子梓,赐婚京兆王氏之女嫣禾。”

    对谢恩的崔煊父子颔首致意,我略有些迟疑的望向李榭,李榭也恰于此时抬眸望我,眼中盛满希冀。他曾求娶薛红婂,然而薛红婂求嫁管鎏!

    迟疑有顷,我终是咬咬牙,只能以大局为重:“陇西郡太守李榭,赐婚洛阳薛氏之女红婂。”

    李榭神仪俊朗,向上拜谢赐婚。

    还有桩婚事,若可一并赐下,今日才算功德圆满。所以我眼神含有询问的意味,斜睇向唐紫雕。他为人桀骜,若轻率赐婚恐有不妥。

    我心念轻动,脑中浮现邹十娘的杏眸雪肤,我再度萌生将她收入后宫的念头。

    就在此时唐紫雕直趋御前,目光坚定:“臣敢请陛下,赐婚京兆邹氏琰儿。”

    “准奏。”我一字一顿一惆怅,强颜欢欣道,“榜眼和两位探花使俱已赐婚,如此甚好。”

    杨明远听得联姻榜眼探花的王、邹、薛三家,鼻翼不住抽搐,王青蚨、薛元亨本就是榷马司副丞,邹赤金虽无任职,可若说邹氏从未参与过榷马司事务,鬼都不信!

    当此朝廷频频向榷马司发难之际,三家却得天子赐婚,愈加煊赫,似有舍他而去的意味。

    杨明远虽也是河洛间富商,祖上世代经营榷马司,却远没有王、邹的富可敌国,更比不得薛氏的堆银如雪,不过是被拱戴上位,有事担责罢了。

    “哪位卿家还有事禀奏?可递上奏表。”我侧身瞥一眼日晷。

    榷马司主丞急不可耐,出班跪奏:“臣启陛下,自西郊演武场草料库被火后,东陵山之马缺少草料补给,臣请陛下调拨兵部草料,以解燃眉之急!”

    “朝廷如今无力购马”我为难地搓手,“要不杨主丞把东陵山的马赶回去?”

    杨明远当即傻眼,他跪坐在地,愣怔片刻猛地叩首如捣衣:“陛下!时近初冬、草木凋零,若臣打马出京,不出三日马匹必在途中饿死!”

第206章 对峙() 
我望着泪如雨下的榷马司主丞,爱莫能助,只好陪他叹息两声。

    杨明远泣道:“陛下,臣自知榷马司去岁所售军马,以次充好,臣罪在不赦!臣伏请尽数献纳东陵山下百万匹马于朝廷!”

    榷马司世代经营名不虚传,一旦察觉风向有异,当即壮士断腕,只为保其根本。然而此番我和刑岳联手大费周折,怎么可能允许榷马司全身而退?

    “榷马司当朝廷是什么?朕既说要扩充军马,难道竟是一时的朝堂戏言!”我勃然作色,“去岁购马之事已毕,只议时下!”

    户部尚书管裕均代为求情:“杨主丞心忧草料,以致慌不择言,请陛下矜悯其情恕免其罪。”

    杨明远已自悔失言,免冠叩首谢罪。

    我似被他情辞哀切所感,不觉放缓了语气:“年初关陇河内被灾,榷马司见灾荒便思发国难财,故意哄抬马价,可怒可恨!这些时日榷马司也算受了教训,朕看就依去岁马价交易罢!”

    此言对杨明远不啻天籁之音,意外之喜:“臣谢陛下隆恩!”

    我见管尚书面有难色,制止他道:“司天台卜得吉日,当往太庙行奉祀典仪,祈福皇后平安诞下朕之嫡子。朕和大将军都不的闲,只好待太庙祭典后,再行购马。”

    “臣恐草料支撑不到那一日”杨主丞嗫嚅道。

    “臣启陛下”,骠骑大将军刑岳适时禀奏,“西郊演武场草料烧毁,臣不敢敷衍塞责,兵部及骠骑府愿拨部分草料予榷马司。”

    杨明远忙揖手称谢,却哪里知道,刑岳拨付的草料,不过是让山下群马苟延残喘罢了!

    日渐西斜,这场持续了将近一日的朝会在杨明远和刑岳的相互揖让中,在管裕均狐疑的目光里落下帷幕。文武公卿俱是汗流浃背,榷马司则感到劫后余生的侥幸。

    但是,就在我喂下这颗定心丸给榷马司后没几日,由杜亦拙草拟的诏书遍传皇皇四海,应者云集。不少世代养马的农户,纷纷脱离榷马司,河内府太守上奏请废弃榷马司。

    奏表上呈被当朝念诵,我虽未明确允准,却吩咐留中。至此,榷马司大势已去。

    才刚安心不过两日的杨明远再度急于星火,在长安城中四处奔走。

    侵晨五更天,我秉烛立于炭斋东壁前,杜亦拙临去前手拟草诏,连同先前唐紫雕于平康坊用炭条书写的应灾策论,装裱后被我张挂在炭斋,时时得见。

    “主君,十月朔日,初冬朝会。文武公卿依礼于太极殿朝见天子,请主君登辇御前朝。”汤饼将一领熏貂氅衣搭在我身上。

    我轻声道:“已经十二日了,杜亦拙和馎饦鹿脯还没回来”

    杜亦拙辞出帝都时,还是秋日晴爽。屈指不过十余日,竟已北风呼啸,木叶纷纷凋落。

    展眼已至十月初一朔日,因系入冬第一日,百官朝贺,宫闱局进炉火香炭诸物。

    我步出炭斋,准备登上候在紫宸门外的天子玉路车,跟在我身后的汤饼笑道:“管郎中真是不负主君厚望,不过三四日间,就有十余位新贵递表请旨赐婚了。”

    我闻言也是一笑,管鎏做起生意如鱼得水,京洛富商被他说得头昏脑涨,争相纳银只求自家女儿与新贵风光嫁娶。

    “管尚书原就与洛阳薛氏交好,且在京为官五六年,管鎏与父同在户部,想来这几日他与长安城王氏邹氏愈发亲厚了。”我意有所指说道。

    车辇自后宫碌碌行出,前朝宫殿较之内廷愈显巍然轩阔,我侧首望着琉璃檐角弯翘如钩处,犹存几点残星。

    当天子玉路车从勤政殿旁行过,前方太极殿已遥遥在望时,辇车陡然剧烈晃动,我坐立不稳,险些扑出。

    “主君当心!有刺客!”汤饼急急扶住,护在我身侧,汤圆早已如箭射出,率侍卫捉拿刺客。

    顷刻间“护驾”“捉拿刺客”之声喧闹扰攘,似要将沉睡静谧的太极、勤政、昭明三殿唤醒似的。侍卫手中火把如急流奔腾,待漏院里等待早朝的公卿朝臣闻讯慌忙赶来护驾。

    崔丞相急道:“此间凶险,请陛下御太极殿,静待禁卫擒获刺客!”

    贺隼等三五位近臣同声附和,但大多数臣工面色煞白——未央宫城宫禁森严之所,怎会闯进刺客?又不知要有多少人为此受到牵连。

    刺客很快便被汤圆擒获,我扫一眼窄袖青布袍衫做家丁装扮的中年男子,容色淡然道:“朝会为重,刺客之事待朝会后再议。”

    今日虽也是钟鼓奏雅、行礼如仪,可众卿俱是心不在焉。

    直到我命侍卫押来刺客,朱雀、含光等宫门卫和外廷禁卫也同跪在下面请罪。

    “你姓甚名谁?被何人指使入宫行刺?”

    青衣男子吓得瑟瑟缩缩,抖做一团:“小民迷路,不、不是刺客!”

    我顿了顿:“你从何处开始迷路?又要去往何处?”

    男子张口欲言,似又觉不妥,他觑眼在东侧朝班里看见管鎏:“是管”

    “侍卫搜身!”我厉声喝道。

    “圣上,刺客身上搜获一斛宝珠并一封书信。”

    侍卫搜身后将宝珠和书信呈上御前,我正要展信阅读,突见管裕均出班跪地:“陛下恕罪!这人今晨曾到过臣宅邸行贿!这书信便是臣写下的。”

    “管尚书识得刺客?”

    “臣这人不是刺客”,管裕均险些咬了舌头,“此人名唤杨枝,系榷马司杨主丞家丁。”

    我正色道:“他既擅闯宫禁,就是刺客!”我抄起那斛圆润盈洁的宝珠,“管尚书不肯受此厚赂,堪称清廉楷模。”

    管裕均脸色微红,他不是不想收,而是见榷马司危如累卵恐被牵连,不敢收罢了。

    “榷马司遣刺客谋刺朕躬,此案移交刑部审理,凡有嫌疑即刻缉捕到案!”

    宫门卫和南衙禁卫各有惩处,轻者罚饷、重者流徙,我借机清除禁卫中可能混入的刑氏间者。

    当日我以刺客闯宫护卫京畿为由,遣右骁卫驻守东陵山外,与刑岳的骠骑府兵正式展开对峙。

第207章 瓦解() 
未央宫巍峨九重城阙,稍有落尘便可震动山河千里之国,何况勤政殿外惊现刺客。

    霎时间长安城中草木皆兵,左右金吾卫密布城中,街使往来东西呼喝南北。

    刑部奉旨察案,不过半个时辰榷马司自主丞、副丞到洒扫杂役,悉数收押刑部天牢。

    值得一提的是,前几日西郊演武场大火时,看守草料不力的吏目此刻还关押在刑部狱中,随着榷马司谋刺案的持续发酵,演武场失火案将不了了之。

    两月前我命榷马司不论优劣雄雌悉数打马入京。榷马司贪心,以为可借机赚取厚利,殊不知被我擒贼擒王,控制其主力马匹齐聚东陵山中,下剩的便是无力行路的病弱之马。

    待榷马司打马入京后,管裕均被刑岳指使朝会哭穷,我许诺筹银却迟迟不动,鹿幸、羊车之后,致使白鹿黄羊仙鹤价格远高马价,买者络绎不绝。榷马司自降马价依旧无人问津。

    其实自这些马进入东陵山之时起,榷马司就已经输了。

    东陵山周遭多土石,正是刑岳在反用兵法“智将抢食于敌”,马无粮草,只好让负责养马的农户千里馈送草料。杨明远以为这只不过伤损农户利益,然而农户才是榷马司的真正支撑!伤损了根基,无异于自我消磨损耗。

    西郊演武场大火烧毁草料的同时,也点燃了长期被榷马司压榨农户的怒火。

    可惜榷马司执迷不悟,依旧勒令百姓继续运送草料,京畿烟火四起,我趁机颁发诏书,以劝农为名让农户回归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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