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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业谱-第1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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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几日凸然轩赏雪时,茅道成还曾跟我抱怨,平准局与户部狼狈为奸、欺上瞒下。

    原来一匹绢价值一千五百文钱,户部把库中积压数年为尘土侵蚀的绢发给工匠充当日资,工匠到平准局只能换得区区五百文。平准局回收烂绢后再转给户部,账册依旧注明一千五百文。

    这中间差出的一千文钱,便遭户部和平准局的官吏贪墨了。

    我因早听杏婕妤提说此事,当时未见动怒,只让茅道成自去想办法,谁知他竟伙同管鎏想出这个馊主意。

    茅道成想替工匠争取应得的日资,可管鎏就不同了,他是要彻底遏制劣绢的流通,整顿户部。

    “什么奉命行事?我啐!你这就是故意刁难匠户!我们这些工匠每日起早贪黑,半月所得也不过这一匹烂绢!可恨连五百文都换不得,朝廷既是要饿死匠户,我且先和你拼命!”

    先前那圆眼的壮年男子猛地掀翻肩上绢匹,一把揪住胥吏的脖领,胥吏杀猪也似嘶声尖叫,相邻市署的官员和围观的百姓忙拉开男子,纷纷解劝。

    人群里有位老者捡起绢匹,自钱袋里拈了三钱银子塞到壮汉手里:“我买你的绢,你这小郎也太气盛了,记下民不与官争,争也争不得”

    “这些烂绢哪里值这许多银钱?老丈快收起来!我可不能要老丈施舍!”谁料银钱递进手里,壮汉反倒推拒。

    正当老者和壮汉相互推让时,有更多的百姓愿意出钱购买破绢。若任事态如此发展,那管公子的如意算盘岂不就白打了?

    我对汤圆挑挑眉,汤圆会意抽身离去,不一时西市武侯铺的兵丁急步趱行而来。

    大夏律法盐铁粮油及绢帛不许私下买卖,老者拿银买绢已是犯律。然而武侯铺及市署也都同情工匠遭遇,不过把人群冲散,并不准备追究。

    我朗声道:“私下买卖粮油绢帛,依律当笞二十。难道武侯铺要存心包庇、无视律法么?”

    武侯铺的官长循声望向我,我冷然长身而立,略抬起下颌,不怒自威。

    他目光闪烁了几闪,突地持鞭指向老者、出银买绢的百姓及工匠,喝令兵卒推至牌坊下行刑。

    笞刑二十,不过是小惩大诫,算不得狠罚,然而在行人熙来攘往的西市,颜面委实不好看。

    不一时行过笞责,武侯铺官长在引兵离去时,还不忘对我拱手行礼。我负手而站,略作颔首。然而看热闹的百姓却对我颇有微词:“看上去也似世家公子,怎的这般狠心?”

    我对周遭指摘不过付之一笑,小恩小惠,永远治不得根本。

    汤饼捡拾起散落于地的绢匹,走向牌坊下被笞过一时还无法起身的工匠,他把绢匹放在工匠手边,忍不住小声道:“把绢匹依旧扛回家去,你不会后悔的”

    “汤饼!”我寒声唤道,他已是多言了!

    “是,公子!”汤饼不敢耽搁,转身准备退回我身侧。然而他走到距我四五步远时陡然站住,用目示意我身后有异。

    我只立于原地,提鼻子嗅嗅,一股浓重的酒气自身后传来,不用看也知是站了何许人。

    我心下叹息,还是让胡虾蟆把我找到了。

第214章 兄弟() 
我稳稳转身,显得若无其事,笑道:“没想到石某今日得遇胡大哥,真是凑巧。”

    胡大郎微带醉意的浅蓝眼眸有火苗蹿动,他正待开口,却被身后跟出的店伙委婉提醒:“郎官贵人多事,来去匆匆,一时竟忘了打赏酒资。”

    胡虾蟆给付酒银后又打赏颇丰,店伙连连道谢而退,我眼见店伙跑回道旁二层酒楼,酒楼招幌酒旗迎风猎猎,金粉书写张家楼三字。

    我立时就明白了,想来这几日胡大郎求见我而不得,便只好用起了守株待兔的笨法子,守在西市近门的酒家相候,功夫不负有心人,今日终于让他等到了。

    他又何必非要见我!

    我看一眼张家楼,淡然道:“胡兄与我是去酒楼喝酒,还是依旧前往康人食肆?”

    “今日不能再喝酒了”,他满嘴酒气,摆手道,“我午后还要往东陵山一行,醉酒唯恐误事。”

    东陵山附近右骁卫和骠骑府兵对峙日趋紧张,百姓避之唯恐不及,他竟还要往山中去!

    “胡大哥依旧是被兵部所请?”我下意识皱眉,兵部相请,自是出自刑岳之意。

    兵部有专司相马的隶卒,但往年兵部采购战马后也还会请胡虾蟆前去相马,可见他尤为精通此道。

    胡大郎环顾左右:“此间熙攘,我兄弟二人还是找个清静之所说话吧。”

    人烟辐辏、货物堆积如山的西市,怎么会有清幽的所在?

    可是胡大郎已在前面引路,我一路跟随,当看见枝条残存几片衰叶的独柳时,我猛省,这西市还真有清静之所!

    西市东北隅有一株独柳,独柳下便是腰斩人犯的刑场。即便夏日炎阳高照,独柳旁也是阴风阵阵、人迹罕至,要多清冷有多清冷。

    胡大郎在树下停住脚步,闷声道:“当日我曾筹谋铲除榷马司,却没想到会伤及无辜。”

    我看看独柳,再看看树下腰斩人犯的灰白石砧,寒风中只觉冷意刺骨——入宫“谋刺”的杨枝,五日前就是在这颗独柳下被腰斩的。

    虽然行刑之后,砧板会被用清水冲泼,然而石板下的泥土里,依旧一片刺目的褐红。我不知那是杨枝的血,还是之前所有被腰斩人犯的血融汇所致。

    胡大郎此刻就凝立在这片褐红泥污之上,眼中有对杨枝无辜而死的痛悔内疚。

    我走至他身旁,周遭薄雪已渐消融,我低头看着靴头沾染的褐红泥泞,心中无端感到烦闷。胡虾蟆哪里知道,他若执迷不悟继续染指东陵山之马,恐是要步杨枝后尘。

    “胡兄”,我转头望进他的眼睛,“我劝你远离东陵山,我皇帝和刑骠骑之间宿怨已深,你只要置身其中,必受牵连!”

    胡大郎缓缓偏头看我,浅蓝眼眸中隐有暖意:“闻君有此言,弟便永远视君为兄。”

    我愕然,原来他早已知道!胡大郎时常大醉酩酊,如今看来竟是醉眼清明。

    他明知东陵山系凶险危局,却偏要向山而行。他也早察觉我的身份,却依旧待我情如手足。

    胡大郎解下腰间的鹿皮酒袋,先倒持酒壶,面色端肃浇酒于地,祭奠杨枝冤魂:“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但恨在世时,饮酒不得足。”而后方仰头把壶中剩余的酒喝得涓滴不剩。

    他身子微微打晃,竟无所忌讳地坐在灰白石砧上,摇头道:“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胡某与仇弟、石兄意气相投,便是骨肉兄弟,酒中乾坤独大,家世、身份俱是过眼云烟!石兄以为如何?”

    言讫,他箕踞坐在石板上仰头看我,我并未答言,只拥裘与他促膝同坐砧上。

    他既执意要插手其中,我也不便拦阻,于是开门见山问道:“胡大哥急于寻我,必与东陵山相关,还请大哥明言。”

    “解铃还须系铃人,榷马司之事既由我起,就当由我一手终结!”胡大郎满身酒气,可眼中却是一派清明,“右骁卫和骠骑府兵按兵不动,可山下之马持续冻死饿死,终究不是常法。”

    我也知道这不是常法,因此这几日烦愁不堪。

    当日我命榷马司不论优劣雄雌悉数打马入京,这便是大夏的全部主力马匹。一旦都被冻死饿死在山中,那么至少三年之内,铁骑将无从组建。若有战事,难道要大军骑牛上阵杀敌?

    何况榷马司瓦解后,先前养马的农户尽被劝农,回归田稼。如何经营马务,又该由何人养马、训练,都是相当棘手又亟待解决的问题。

    我已经为此思量多时,可惜依旧一筹莫展,于是拱手求教:“大哥计将安出?”

    “时近寒冬,不如及时将马群一分为二,你今上与大将军一人一半,可好?”

    不好!当然很不好!

    我视线从脚下的雪泥慢慢移至胡大郎脸上,无比认真道:“大将军若是赞同,我想,今上定会抚掌称赞!”

    刑岳当然不会同意,这根本就不是解决之道。

    胡大郎喉咙里发出一声沉哑叹惋,既有怒意又觉失望,当即豁然起身。

    我以为他准备愤然离去,谁料他突然问道:“御马厩中可放得下东陵山中那许多马匹?”

    他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我耳尖微动,下意识答道:“翠华厩、承华厩和天马厩、绿耳厩分布在长安城外,未央宫里有未央厩,行宫还有雪龙厩,尽数放下还戳戳有余。”

    我边说边起身,疑惑的望向胡虾蟆浅蓝色隐有笑意的眼眸。

    “大哥要帮我抢马?!”

    可东陵山下道路几乎被两军对峙堵得水泄不通,难道要让山中的马插翅飞出?

    我正自想入非非,胡虾蟆又问道:“仇弟曾送来百匹汗血马,不知石兄能否割爱,用这汗血马去换东陵山的马?”

    “不过身外之物,有何舍不得?”我笑笑说道,“胡大哥准备怎样”

    “时候到了石兄自然明白,你我兄弟难道这点默契都没有么?”胡大郎抬头看看天色,随意拱手与我作别。

    我一头雾水,还待再问时,胡大郎已挥手远去。

第215章 嫁娶() 
我回宫后,对胡大郎为何如此痛快答应帮我,依旧百思不得其解。

    虽然我当日曾真心结交他与仇弟,痛饮至沉醉忘怀的地步,但大醉酩酊时的生死意气,随着我的酒醒也就剩不下几分了。

    这是否为胡虾蟆与刑岳合谋为我设下的圈套,我不是没有怀疑。

    兵部和御马厩的草料持续运进山里,但马群还是陆续死去;与此同时司天台为昭明殿婚仪卜得的嫁娶之期也已悄然临近。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婚礼前,我和东光长公主站在一排精致的香车金辇前,因我事先曾在朝会时明谕,昭明殿婚礼新妇皆以长公主金辇遣嫁,故尔太仆寺协同将作监赶制了这十余驾香车金辇。

    东光公主因隐儿被抱进大将军府一事,漫天泼醋,自此便久居宫中,不肯回府。

    她当年出降刑岳,与我册刑蕙祯为皇后如出一辙,都是皇室与刑氏的政治联姻——即便貌合神离即便同床异梦,在人前也要假作夫妻和乐,阿姮姐姐这般醋意任性,迟早要被朝野议论是非。

    因此我借刑琅芝此番也在新妇之列为由,召刑岳进宫同来看视金辇,顺便接回他的骠骑夫人。

    阿姮姐姐并不知晓我心中盘算,今日她心情甚好,抬手摩挲着金粉描绘鸾凤的朱红车壁,回身笑对我道:“这辇车可真香啊。”

    一旁随侍的太仆寺卿从旁禀道:“回陛下、长公主殿下,这金辇是以六种香木制成,辇顶由鸡骨香雕镂宝相花。四角缀五色锦香囊,上饰珍珠玳瑁等八宝,以金丝为流苏”

    “新妇坐着这般精美的金辇,自朱雀门出嫁,可以想见会是何等的香浮街巷、晶光耀目”,东光长公主凝神望向金辇,眼神渺远怅然似是忆及她大婚时的光华夺目。

    我对太仆寺卿赞许地点头:“卿等连日辛苦,朕甚满意,明日便可将这十余驾辇车送进行宫。”诸位新妇皆是前一日暂住行宫,待婚仪当日通过夹道复壁,到未央宫昭明殿成礼。

    太仆寺卿诺诺告退。

    我看看东光公主:“三姐在想什么?”

    “臣在想,皇上当真看重诸位新贵进士,自拨付帑银制造这些香车金辇。”东光公主勉强笑了笑。

    “朕虽是看重贤士,但朕更敬重三姐”,我负手微笑,“姐姐若想再嫁一回,朕定命太仆寺制造更华美的宝辇,赐姐姐乘坐。”

    “皇上何意?”东光长公主当即怔住,长眉紧蹙,朱唇轻轻颤抖。

    我佯作一本正经:“先嫁得校尉,后嫁得骠骑,否泰如天地,足以荣汝身。”东光公主初嫁时,刑岳品阶仅为昭武校尉。

    “十弟就知道拿三姐取笑!”东光公主明显松了口气,我的话让她误以为我有意让她再嫁。

    我躲闪着她作势捶过来的粉拳,坏笑道:“朕不过略作试探,便可探知三姐你舍不得姐夫!”

    身后蓦然响起熟悉的脚步声,东光公主脸上笑意霎时凝结,我知道是刑岳到了。

    “启奏圣上,骠骑大将军奉诏入见。”紫宸门侍监引刑岳趋前禀奏。

    “十弟!”东光公主见到刑岳,立时明白我的意图,清傲容色浮上眉宇之间。

    刑岳与我彼此见礼后,转而对其妻拱手为礼,持重道:“公主。”

    东光公主眼角余光一直瞟向刑岳,迟疑有顷终是敛衽为礼:“将军。”

    刑岳听出她声音里的哽咽,闪开眼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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