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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业谱-第1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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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迢睁大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懵懂道:“我以为胡大哥这办法很好。”

    我摇摇头,顾自夹取鱼片来吃,汤饼从旁说道:“叶小郎想事过于天真了,若天下有冤之民都可轻而易举拦下御驾鸣冤,圣上便要转行去做判官了!”

    我眉心抖动,险些咬到舌头。

    汤圆忙接口道:“冬至日祭天,御驾经过朱雀大街确乎不假。但只要你敢迈出街旁沟渠半步,左右金吾卫就会一触即发将你制伏,以谋刺圣驾罪论处!”

    我一边咀嚼鲜脍一边点头道:“所以说,你还未挨近天子玉路车,就要被株连九族了!”

    我神情中毫不掩饰,胡大郎想出的是个馊主意。

    叶迢原以为寻得了救兄的希望,谁知又被我一瓢冷水浇头,愈发黯然神伤。

    胡大郎语气加重:“石兄难道任沽名钓誉之徒位列台阁,任无辜良民枉死吗?”

    他一双蓝眸里暗含希望,叶迢看看胡大郎又扭头看看我,似是明白了什么,猛地起身跪于我前:“在下虽不知尊驾身份,可适才见武侯铺兵丁毕恭毕敬,想来定是位贵人!求尊驾指教,叶迢该如何救得阿兄脱身囹圄!”

    他这番闹动,惹得隔座食客尽皆观望,我命汤圆汤饼扶起叶迢。

    我低头细思,而今负责刑部狱中掌囚犯籍录的是都官员外郎杜亦拙,死囚被冒名顶替,他是未能及时发现,还是故做不知?

    我立即否认了后一种可能,杜亦拙初至刑部为官,早在他任职前,这些死囚便已押解到狱。我想不如促他察觉,也借此契机看这人还能否为我所用。

    想到此我徐徐说道:“国子监修文馆落成,冬至节后皇帝将前往国子监所在的务本坊”

    “郎官之意,莫非是要叶小郎去敲击登闻鼓鸣冤?”余家脍所的店主恍然大悟道。

    我没好气瞟他一眼:“这比拦截御驾的主意,只稍微好了那么一丁点。”

    自我亲政后,无论是日常临朝还是偶尔驾幸诸司台廨,依例都要高悬登闻鼓,百姓如有冤情无处申诉,皆可击鼓直诣御驾前申诉。但若是缺少确凿证据,视作无故击鼓,杖责八十!叶迢身子单薄瘦弱,如何禁受得住?

    我压低声音对叶迢说道:“皇帝看过新建成的修文馆,将至国子监辟雍讲学,向太学生宣谕慎刑之道。你且随胡兄回去,过几天自会有人去接你,将你扮做太学生样貌,在皇帝驾临前把你送进国子监。之后就看你伺机行事了。”

    我话音未落,叶迢又要起身拜谢。胡大郎眼疾手快拽住他:“小兄弟不必多礼,石兄古道热肠,平生最喜助人解危。”

    我瞪一眼胡虾蟆,他笑得浅蓝双眸如湖水缥碧:“我听说辟雍四面环水,便于回音。皇上临雍讲学时,即便是站在国子监门外,都可听得清清楚楚。”他用力一拍叶迢左肩,“小兄弟别怕,到那一日胡大哥就在国子监门外等你!”

    我无奈摇头:“怎么?听胡兄这语气,若是皇帝不能为叶运昭雪,难道胡兄还要闯进国子监,把皇帝揪下来不成!”

    “那也未可知!”胡大郎眨眨眼,佯装正经对我道。

    我和叶迢俱被逗笑,胡虾蟆自己也撑不住大笑。于是我回身对听得若有所思的店东说道:“叨扰店主东这一餐红脍,果然鲜美之极。还请店主东另斫一尾鲈鱼、一尾鮰鱼。”

    店东恍然回神,连连应诺走回横柜后斫脍。不一时酒菜妥帖,虽然简单,却胜在鲜美本味。我请店东同食,又命汤圆汤饼坐在下首相陪。

    叶迢也得以暂遣愁绪,席间几人杯盏交迭,负暄饮酒食脍,尽欢而散。

    当时我和胡虾蟆只道这不过是的洗雪冤案,虽然我情知事关庙堂、牵一发而动全身,但我和他谁都没有预料到,随着这场冤狱背后的纵囚案,一连串陈年往事将由此被残忍地揭出,令我猝不及防。

    怀金拖紫世代卿相被污谋逆、刑太后只手遮掩多年的内廷秘辛,我当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要为此付出亲手斩断血脉牵系的代价

    入冬后正值朝廷台省部司最忙碌的时节,直要忙到冬至日的祭天仪典,方才得闲。因此判冤决狱也就被安排在年终最末一月,称之为“岁审”。

    冬至日当天,我颁布恩旨:赐刑部大理寺及京兆府衙刑狱中囚徒沐浴濯尘,而后重新核录年岁及体貌特征,以备岁审之用。

    我走下车辇,随手扯紧黄狐裘氅,午后彤云密布、朔风呼嚎,冷意砭肤刺骨。我抬望一眼“敕造修文馆”的匾额,轻轻点头——修文馆因隶属国子监,便与国子监相对而建,各占据半个务本坊。

    因唐紫雕主持修文馆,我和文武群臣由他引领,巡视馆内布设。修文馆博士授予制举榜排行前十的进士,可眼下馆中只有八人,李榭外放,杜亦拙请辞。

    想到此我默然在众卿里找寻杜亦拙,后知后觉竟少了三位!

    “为何不见管尚书、茅尚书和崔录事?”

    丞相崔煊身为百官之首,正欲代为谢罪,却被我抬袖劝止:“既非朝会,相国不必挂怀”,我回视文武臣工,“定是子梓发现东西两市哪家食肆的菜品可口,扯了茅卿和管卿去大快朵颐!”

    群臣闻言纷纷失笑,崔煊含笑拱手——自管裕均之事后,我对丞相愈发恭谨。

    国子监祭酒曹珪早候在大门外,将我请至辟雍升上御座,我环顾坐在四周水滨白袍白襟的太学生,曹珪请示道:“陛下临雍讲学,百姓早候于坊门外,希求恭聆圣上教诲。”

    我轻轻点头,曹珪叩谢起身,传谕金吾卫放行百姓至国子监门外。

    太学博士捧持书匣,太学令御前进书,汤饼转呈至书案前,悄声道:“主君,奴才将叶小郎安排在辟雍西南角。”

    我不着痕迹向右手边望去,果然望见了叶迢。叶迢显是已认出了我,痴然望向御座。我微不可察抬眉,示意稍安勿躁。

第231章 冤狱() 
我看看太学令所进经籍,是一卷惯常讲的礼记,于是推置案旁。

    “年终末月,岁审之期。依例太学诸生悉数遣往刑部及大理寺狱,会同审录人犯。故尔今日朕临雍所讲,便是臣工宜辅弼朕躬,爱民慎刑。”

    御前列坐公卿及礼部、国子监官员皆齐声道:“臣等诚惶诚恐,敬惟陛下教讳。”声音经由辟雍环绕之水传播开来,响彻云天。

    “古者虞舜使皋陶立法典,贵在使民知耻。商有乱政而做汤刑,周礼则设大司寇掌刑罚,于是大司寇设嘉石与肺石,嘉石用以惩处人犯,肺石则用来使民伸冤。”我稍做停顿,问道,“诸卿可知,大司寇为何要设立嘉石与肺石?”

    文武百官正自面面相对时,杜亦拙陡然越众起身:“陛下,臣不揣冒昧敢言,大司寇立嘉石,是因刑戮当施于违律犯禁的罪民;大司寇又设肺石,臣以为凡涉狱讼,难免要有冤狱。”

    “杜员外郎请慎言”,刑部尚书艾荣不悦道,“我朝刑律谨严、君上慎刑,凡死囚必反复推审。我朝便没有冤狱!”

    杜亦拙神情不疾不徐:“陛下,臣万死启奏,刑部狱中似有冤案。”

    我深深望向杜亦拙,嘴角不觉翘起——杜亦拙就是这般,我奏弦歌,他会雅意。

    公卿面露惶然,太学生们俱是茫然无措,若真如杜亦拙所奏刑部乍现冤狱,那也就意味着将牵连很多人。

    “杜卿请讲”,我瞥一眼艾尚书,缓声对杜亦拙道。

    “陛下,冬至日刑部尊圣旨安排人犯沐浴濯尘,核录体貌特征。其中一名死囚花去恶,浴后相貌特征明显于籍录不符。臣讯问后,以为此囚不是花去恶本人。”

    艾尚书面色骤然转青,拱手欲言,却被我挥袖制止:“杜卿因何下此定论?”

    “回陛下,刑部原录人犯貌样,花去恶左前额至发际线有制钱大小的朱红胎记。但刑部狱中人犯花去恶沐浴后胎记消失,经臣讯问,人犯自称系陇西郡平乐县人、世代医者,名唤叶运。”

    杜亦拙话音未落,太学生中突然响起哭声,我明知故问:“何人悲泣?”

    叶迢闻声起身,只御前撩袍跪倒,泣道:“圣上,草民叶迢鸣冤,刑部天牢无故关押草民兄长,叶运!”一语既出,刑部自尚书侍郎起,皆跪地谢罪。围水列坐的太学生禁不住沸议四起,曹祭酒忙示意噤声。

    我张张嘴,正准备命叶迢申诉冤情,忽见守在国子监大门外的禁军奏报:“启圣上,管尚书、茅尚书、崔录事偕京兆尹请求见驾。”

    今日我巡视修文馆,鲁衡原不在随驾之列,此刻却随管鎏等人请见,必是京畿有事。

    我命传召入见,崔子梓等三人未及更换朝服,俱是面色苍白。我视线依次扫过四人,最后竟发现管鎏袍袖向上卷紧、隐有血迹。

    “怎么回事?”我皱眉冷声问道。

    鲁衡颤声禀奏:“陛下,有人于闹市刺杀朝廷致仕官员,臣当死罪!”

    “杀人者和被杀官员是什么人?此事又与三位卿家有何干系?”我望向管鎏问道。

    小管尚书还算镇静:“臣等三人午间结伴前往东市食脍”

    “怎就这般嘴馋”,崔丞相哭笑不得,“皇上今日午后驾幸修文馆,早朝任职的制举进士依例随驾,你们竟率尔前往东市食脍,官体何在!”

    茅道成小声道:“所以我们是换了常服去的”

    “茅尚书!”崔煊很是头疼,“何时不能去食脍?怎的偏要挑这个时候!”

    管鎏和茅道成不约而同翘起脑袋看向崔子梓。

    崔子梓颇为懊恼:“陛下、相国,是太中庞大夫约请臣前往东市食脍,臣顺便邀了管、茅二位尚书同往。”

    崔煊:“”

    崔子梓提及的庞大夫名唤庞庭柳,曾任御史中丞,致仕后官赠太中大夫。因其饕口谗舌,时常游走京洛,遍尝诸家食肆。难怪他要邀请崔子梓,实在堪称志趣相投。

    “陛下,近日东市有家脍馆开张”

    我心下暗动,打断他的话问道:“这家脍馆的招幌是什么?”

    “回陛下,脍馆名唤‘余家脍所’。”

    果然如此!我之所以怀疑,只因那余家脍所的店东斫脍技艺之精湛,已是世所罕见。

    崔子梓继续道:“庞世伯收到余家脍所的请帖,邀请世伯今日午间莅临品食鲜脍”

    庞庭柳饮食方家之名遍传京洛,凡是经他赞誉过的食馆,皆得名声大噪,所以时常接到食肆酒家的请帖。

    “臣等三人随同前往,谁知陡生变故,店东奉上鱼脍时袖中暗藏斫鱼霜刀,刺向庞世伯一刀毙命!东市武侯铺巡丁随后赶到,因兹事体大,经长安县上报京兆府。”

    庞庭柳任御史中丞时替刑氏做尽坏事,我当即轻叱道:“刑律杀人者死,京兆府衙定案即可,何必兴师动众直诣御前?”

    鲁衡胡须抖动:“陛下恕罪,只因东市杀人者自称是刺死张御史的花去恶。臣窃谓死囚俱已押送刑部天牢,未见遗漏,怎会凭空出现两个花去恶?”

    我和叶迢对视,前因后果已逐渐明晰,东市上的斫脍人,正因听见我们的对话,才决定在今天出手。可他为何要刺杀庞庭柳?

    “鲁卿来的正是时候”,我哂笑道,“朕临雍讲学,刚好讲到周礼大司寇设肺石以决冤狱,顺便同杜卿探讨刑部狱中李代桃僵那些事。”

    三公御前侍坐,御史大夫裴大明猛然颤抖,眼看就要晕厥。

    我欠身问道:“裴大夫脸色不好,似是抱恙随驾,如此裴大夫且请回府将养。”

    裴大明颤颤巍巍拱手道:“请陛下恕臣失仪之罪,臣与庞庭柳曾同在御史台,共事多年。臣乍闻昔年同僚身死,不胜难过,臣”他双肩晃动,似急欲告退,但恰见对面席上的刑岳抬眼看他,便不敢退却,“臣无妨、无妨,谢陛下动问。”

    我略点头,高据御座却如老僧入定一般不动不言。

第232章 设伏() 
叶迢无声涕泣,艾荣却保持问心无愧的姿态。

    我想了想,朗声道:“明堂、辟雍,本为一体,旨在劝谕王道教化。今日事有凑巧,许是冥冥天意。既有冤狱,朕便不可不问。”

    叶迢听我如此表态,眼中闪过希冀之光,叩首哀乞。可艾荣脸上,依然未见半分慌乱。

    “刑部,速押死囚花去恶至辟雍见驾!京兆府,立即将东市杀人的饔子带到这里来见朕!”我果断传谕,若有所思道,“恰巧朕今日临雍讲学的题目就是爱民慎刑,朕今日就在这辟雍,判冤决狱!”

    刑部死囚和余家脍所的店东被先后押到御前,店东看清我后微怔了下,随即莫名一笑。自刑部狱中押出的死囚身披枷锁,勉强跪下时不住摇摆,叶迢痛呼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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