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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臣闻言脸色各有变化,我给出的赏赐可谓厚重。
姜逢叩首在地,却不谢恩:“臣,无尺寸之功于社稷,不敢受此厚赐。”
“卿不肯领赐,难道是想让朕失信臣民不成?”我语调难辨喜怒,转身吩咐户部道:“将青璧呈予朕看。”
管尚书敬诺一声,亲自跪在土坑前,小心翼翼拨去覆着的黄土,随后伸出双手要捧拾青璧。然而在未及触碰到玉璧边缘时他就察觉有异,整个人的动作不由僵在那里。
“怎么了?”我明知故问。
管鎏撩开眼皮迅速瞟我一眼,俯伏下去以额触地:“陛下,这青璧坏了!”
说完他捡起几块碎玉托在掌心,群臣见状面面相觑,一时间虽无人敢言声但一道道惊疑猜测的视线却如箭镞射向姜逢。
我沉吟良久,不动声色道:“姜中丞急于挖出青璧以求得农神庇佑我大夏风调雨顺,却不慎锄碎了玉璧,这原怪不得中丞。”
我如此表态,显是已把玉璧碎裂的原因直接归咎到姜逢身上。
姜逢眨眨眼,当即跪地谢罪:“陛下圣明,体察臣之苦心,臣唯有感激涕零叩谢圣恩。然则臣虽系无心之失,损毁祭神的青璧实在罪该万死,伏乞陛下赐死!”
第251章 晦日()
我愣了愣,没想到他会打蛇随棍上,如此一来我反倒不好降罪。于是我静默着站在原地,宿醉未及清醒,我只觉眼前一阵阵晕眩,难免应对迟缓。
半晌我方沉声问道:“太常寺、司天台,若是将这破损之璧供奉在藉田坛上,浇酒飨祭血食,能否求得神农氏庇佑农时?”
太常寺卿和司天台监越众站出,几乎异口同声:“陛下切不可如此!”
我负手而立,把眼看着太常寺卿,示意他说下去。
太常寺卿略加思索,神情转作凝重:“臣启陛下,陛下为上天之子,以玉璧祭拜天地神明,则神明感于陛下至诚,可庇佑我大夏社稷千秋。但现下玉璧破损,臣恐神明发怒,降罪陛下,恐于陛下御体有损!”
“臣附议”,司天台监又补充道,“陛下,我朝实录记载,中宗祥宁五年,中宗皇帝藉田大礼时太尉崔荃铲毁青璧,中宗自晦日后便一病不起,直到太尉崔荃痛悔自尽,方止住了天怒。”
司天台监所言,正是我朝一段家喻户晓的公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中宗是在借机铲除异己,不过此刻被他提说出来,却是再恰当不过。
我再看向姜逢时,他虽还能勉强保持平静,可在倒春寒的时节,额头鼻尖竟沁出了汗珠。
尚书省左丞凌纶揖手道:“司天台及太常寺所言,臣以为不妥。皇天无亲,惟德是依。陛下盛德匹于尧舜,如神明有知,定当护佑陛下及大夏社稷,岂会因玉璧碎裂就降下天罚?如神明无知,那就更无需杞人忧天了。”
太常寺、司天台一时语绌,无可对答。
“凌左丞言外之意,莫非是说中宗皇帝昏聩失德,以致上天不肯护佑么?”崔丞相突然发难。
凌纶冷笑一声:“下官倒是忘了,中宗朝的崔太尉也出自清河崔氏,算来还是丞相的本家伯祖!”
“伯祖也好、太尉也罢,本相既受陛下厚恩,惟有以身许国而忠于陛下——就算是本相的尊亲,若有危及社稷与陛下之举,本相也誓不姑息!”崔煊借机表明心迹的同时,还不忘夹枪带棒抨击“太尉”二字。
然而我听着崔煊和凌纶一来一往的唇枪舌战,愈发头晕脑胀。于是我摇摇头,急于恢复灵台晴明,谁料顷刻间眼前的人和景物开始剧烈旋转,我的身子晃动着不由自主向后仰倒
“陛下当心!”萧池眼疾手快扶住我,见我无甚大碍方正色说道,“陛下今日龙体不适,姜中丞又刚好铲破了青璧,这未免过于巧合。臣以为太常寺和司天台所奏不无道理,为民为社稷故,臣请陛下立斩姜逢!”
萧池为秦相旧人,与姜逢曾经同在相府共事,秦氏族灭后萧池处境艰难,想来他也猜透了姜逢的间者身份,所以此番入朝后,与姜逢势如水火。
我摆摆手:“朕神清气爽,这件事就此作罢,诸卿不得再议!”可惜我声音微弱,明显气力不济,看不出丝毫的神清气爽。
文武群臣静默片刻,太常寺卿突然跪倒,颤声道:“神鬼之事不可等闲而视啊陛下!中宗朝太尉崔荃正是因损毁礼器而未被治罪,至晦日神农氏才会降罚于中宗皇帝。臣附议萧寺卿所奏,请陛下立斩姜逢!”
崔煊当即表示赞成,有丞相引领,不少臣工竞相附议。
我望着众卿,一些人跪地请斩姜逢,另一些人站在原地敢怒而不敢言,至此帝党与刑氏党羽已是泾渭分明。
“如此只好委屈姜中丞了”,我对姜逢点点头,“不是说要到晦日才见分晓么?那么在此之前卿可回府闭门谢客,权当休养一段时日吧。”
晦日就是月末最后一日,姜逢看似逃过一劫,事实上在晦日到来前的每一时每一刻,他都会过得异常煎熬。因为他的生或者死,都只在我一念之间。
“臣,领旨谢恩。”姜逢早已垂目待死,谁知我竟会暂时饶他一命,不免感到疑惑——待天子特使造访姜府后,一切都将明了。
当日直到躬耕终亩,藉田大礼宣告结束,我才命驾回宫。
丞相和大将军率领群臣,恭送到天子耕根车前,我正要登车,忽听身后刑岳森森道:“皇上,臣记得新正时柏崖县曾进崖蜜,调精血降躁郁,且最是解酒——皇上要记得按时服用。”
我背身站住暗自磨牙,只停顿片时便弯腰坐进辇车里,就当什么都没听见。
回宫后第三日,我派遣鹿脯前往姜逢宅邸,颁赐我曾许下的重赏——他虽铲破了青璧,可君无戏言,该赏予他的虽纤末芥尘也绝不亏欠。
那以后我照旧御门临朝,每隔几日还要到政事堂议政。我终日投身在繁冗的政务中,日常起居实在乏善可陈。若非月末临近,我和群臣差不多早就淡忘了姜逢之事。
晦日前五天,从石头城传来的消息,在朝堂上引起不大不小的动静。
原来梁皇母后、懿肃皇太后发下懿旨,遵照孝仁皇后秦氏遗愿,采选天下良家女以充实后宫,绵延子嗣。
我听说懿旨内容,不由在朝会上失声冷笑——曾与梁皇情深爱笃惟愿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秦皇后,若是魂灵有知,自己尸骨未寒而蔺太后竟急于借她之名为她的夫君选妃立后,不知当作何感想!
崔丞相请示道:“陛下,梁皇久不选妃,此番梁宫采选良家女被视作国中盛事,敢问陛下圣意是否派遣使节,以助其隆?”
我迟疑良久,终是当朝宣布:“朕大婚时,石头城遣华妃来归,从此甥舅两国更相亲和。而今朕为礼尚往来,将从宗室、公卿望族中择一尚德尚贤的佳人,认作义妹、封为郡主,隆重遣嫁南梁。”
我说话时始终目视前方,眼前是排班肃列的衮衮诸公,身后是巍巍宫墙殿宇,我听着自己的声音在头顶上空响起,终于微不可察的呼出一口气,那一刻我只觉我这个人连同我这颗心,都要同未央宫、同御座熔铸在一起了。
第252章 大风()
烟柳空濛九重阙,潇潇细雨二月天。
驼羹走进来时,我正和馎饦对弈,清心轩中四面轩窗敞开,稍稍转头就可望见细密雨丝飘洒湖天。
“主君,姜逢之妻已被秘密接进了漪澜殿,鹿脯现正在殿外守着。”
“知道了”,我淡然应了声,眼睛却平视举棋不定的馎饦。
驼羹瞟一眼棋局,小心提醒道:“秦公子,胜负已定,是主君赢了。”
馎饦回神,这才看清棋局,他持子苦笑,似是在为自己的心不在焉而无奈懊悔。
我紧盯着馎饦的眼睛,正要发问,恰好紫宸门侍监趋入禀道:“启圣上,淑妃请求见驾。”
“就说朕午睡未醒,请淑妃回去。”眼看就要到晚膳时候,我这样说分明就是不愿见她。
但我话音未落,外面竟传来一阵聒噪,我不悦皱眉,起身踱至轩窗前望出去,只见淑妃正抢步向清心轩行来,内侍宫婢不敢下死力阻拦,只得一脸惶恐小声劝止。
雨丝随风斜洒,淑妃身上一袭浅蓝绫的襦裙被淋湿颜色深浅斑驳,我于心不忍,吩咐一声:“请淑妃进清心轩说话。”
馎饦忙出去传召,淑妃甫一走进轩来,不及见礼就问道:“皇上不会是真的要将妹妹嫁去南梁吧?”
淑妃出身阀阅簪缨之族,傲骨内蕴,素来不屑与后妃嫔御姐妹相称,能得她唤一声妹妹的,后宫上下也只有纫秋一人。
我在窗前负手而站,冷眼斜望李华予,半晌方沉声吩咐左右:“淑妃淋了雨,速进一个香炭手炉上来!再命御庖厨做一碗紫芽姜茶给淑妃御寒!”
淑妃愣了愣,方想起福身谢恩:“皇上”
“皇后有孕,华予代皇后统理六宫之政,不免辛苦,就更应珍重身子才是!像今日这般冒失淋雨,若是病了可怎么好?”我打断她的话,温言抚慰。
我的用意已经再明显不过,我在委婉地命令淑妃不可再提纫秋的事——像李氏这样的累世公族门庭,最是懂得明哲保身。
然而出乎我的意料,淑妃只不过略作迟疑,依旧坚持来意:“皇上,适才宫闱局至朱雀宫传上谕,命臣妾督办郡主婚仪嫁妆,其中钿钗翟衣依照纫秋妹妹的身量裁制这么说,皇上是决意要妹妹去和亲了?”
我冷声道:“你只需奉旨办事即可,余者不必多问。”
“臣妾奉旨就是助纣为虐!皇上,你这是要把她逼上绝路吗?!”
“放肆!”我立时沉下脸来,“淑妃,朕虽看重你及陇西李氏,但这并不表示朕会容忍你目无君上。今日朕顾念你情急失言,就当什么都没听见,你且回宫歇息去吧。”
李华予自知言语有失,早吓得花容失色,发髻间簪戴的步摇随着她的浑身战栗而簌簌作响。
我原以为她会就此告退,可谁知淑妃只犹豫着咬了咬唇,突然跪下以额触地:“皇上恕罪,臣妾万死也不敢冒犯君威。只是臣妾知晓一些皇上与秋儿的过往,皇上在市肆人烟稠密处独独青眼妹妹,实在是一段良缘佳话。皇上或许不知,自那日后妹妹便心有所系皇上和妹妹,本当两情缱绻,怎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说到这里淑妃戛然止住,看样子竟像是硬生生吞下即将出口的话。
她顿了顿才又问道:“皇上当真舍得她远嫁,从此再不相见?”
我面无表情的望向外面,雨滴砸在湖面上,打出一个个小坑,又转瞬平复。这像足了我眼下的心情——我胸口只觉一阵阵剥离的微痛,着意体会时却又无迹可寻。
但这些话我永远不会宣之于口。
当下我无悲无喜道:“除却江山社稷,无论何人何物,朕皆可抛舍!”
李华予眼中划过一抹痛色,几乎是冲口而出:“皇上就不怕日后悔之无极么?若是皇上知道小秋她”
“主君”,馎饦突然出声打断了淑妃的话,神色迟疑着禀道,“鹿脯回来了。”
我同淑妃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窗外,却没发现鹿脯正步履匆匆冒雨赶来。我示意侍婢扶起淑妃。
鹿脯迈进清心轩,先是看一眼馎饦,继而跪在我脚下:“启主君,御史中丞之女姜氏,自请和亲南梁。”
“这不可能!”淑妃许是认为过于荒诞,竟自笑了,“她怎会同意?她死也不会离开这未央宫”
我听见这个“死”字,呼吸顿时一窒,不由冷眼斜睨淑妃。
正当我堪堪发作时,一阵斜风裹挟着雨丝直扑在我脸上,我下意识闭目,感到眼中枯涩如干涸的泉眼。
二月晦日,这原是决定姜逢生死的最终时日,而就在这一天,御史中丞姜逢上书,自请以女遣嫁南梁。
转天就是三月朔日,我头戴白鹿皮弁身着绛纱袍,御太极殿临朝。
钟磬鼓瑟的礼乐韶音中,文武公卿结束朝拜,排班肃列。
我举目下望,视线划过一张张讳莫如深的面孔,当我看到已有数日不曾上朝的姜逢时,不禁迟滞了下,方对汤饼道:“宣吧。”
汤饼行至丹墀正中位置,宣读圣旨。
“诏曰:御史中丞姜逢之女姜氏,久有贤孝之令名,况兼美善之懿德!朕嘉尔德名,封尔临琼郡主,隆礼遣嫁南梁,命礼部会同宫闱局筹办临琼郡主婚仪!另姜逢赐爵义安县伯,赏采邑二十顷!钦此。”
早朝在姜逢的叩拜谢恩声中落幕,我走出太极殿时,终于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
圣旨一经宣读,便再无可更改。连日来盘踞在我胸口的焦郁得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