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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业谱-第1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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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正当我这样想着,羽笙娘子才刚一展歌喉,便印证了梁誉的说法。

    “亭亭崖上柏,磊磊涧底石。

    崖柏涧石兮尚可望,君行遥遥不可期!

    丈夫志兮在四海,孤妾茕茕兮何独栖?

    去兮!去兮!胡不归?

    归兮!归兮!归去来!

    思君苦兮独登楼,望断天涯望鸿归。

    江北江南水拍天,杜鹃啼血兮南复北。

    血溅好花徒自红,不知江月为谁白,江月为谁白”

    羽笙唱至情恸处,声如裂帛泣下数行,已是难以为继。于是行刑台上只闻行云流水的琴音,自夏可文指下潺潺流淌而出。

    抚琴之人虽同样满面悲戚,却勉强独撑,这样一来音声更哀,情感流露愈显酣畅淋漓。

    梁誉听琴,目含泪意:“哀而不伤,悲而无怨。琴音高处响遏行云,琴音低徊如龙潜九渊,往复变幻融于一心而运于十指,可谓稀世妙音绝响!”

    崔丞相忍不住点头赞同。我掏掏耳朵,梁誉说的这些,我怎就听不出来?

    这时夏可文见羽笙依旧不能成声,哀然轻叹,拨转琴弦,弦音转而高鸣。

    “商音变羽奏!”梁誉与崔煊异口同声,神情略显凝重。

    我虽不知他二人何意,却也能听出琴音哀婉之极,似已无回旋余地。

    “但见好花徒自红,试问江月为谁白?

    从知江南与江北,荒丘无处无孤魂!

    归兮!归兮!魂欲归!歧路迷途关塞黑。

    难兮!难兮!行路难!上下求索兮,魂兮何归?

    妾身为石不可转,君心为石兮哪可得?”

    最末一句唱出,夏可文长啸一声,其声如自九天降下,凤鸣昭阳仙音渺渺。

    琴声在最高亢处渐转低沉伤感,“君心为石兮——哪可得?!”歌声如泣如诉,悲凉失落。

    曲终,歌罢。

    夏可文双手缓缓离了琴弦,向上叩首:“陛下,臣心愿已了,谢恩领刑。”

    言讫他亲自将琴捧还给羽笙:“羽卿久惯歌舞繁华之所,青灯古佛难免凄凉,就算不复为歌,也不必为我守那份清苦。”

    刑官重为人犯钉牢锁链,按跪于刑砧前。

    “夏郎!夏郎——”羽笙被带离高台,泪下如雨、一步三回,“郎君记得,莫饮忘川水,休过奈何桥!郎君切记!切记!”

第299章 赎命() 
黯然销魂,唯别而已。

    四周围拢的士民见他二人作此生离死别,俱为之泫然而泣,一时间低泣之声回荡在刑场上空,悲壮甚于国殇!

    梁誉悲声喟叹,难掩感伤:“将归一曲之后,陛下还执意要杀夏可文?”

    “他想抚琴,朕准他抚,已是仁至义尽!还待怎样?”我挑挑眉,饮尽一巨觥的酒,命内侍继续斟酒。

    梁誉见我的漠然不似作伪,少不得耐心解释:“商音变羽奏,为琴家大忌,稍有不谨,则琴毁人亡!适才琴音骤变,臣和崔丞相都以为抚琴者将自行了断!”

    我听到这里,不由望向高台上垂首待死的夏可文,我只道他后来拨弄出的弦声震人心魄,却不想竟藏了这般凶险

    “琴音已濒绝境,犹能做到收放自如、绝处逢生,足见其人胸襟宽广!夏可文身临死地,本可自行了断,然而他却依旧将生杀大权交予陛下,这是在琴谏君上,祈请开恩呐!”

    梁誉道出了曲中深意,我听后,木讷地点点头:“哦。”

    梁誉皱眉望我,不解我此系何意。

    我慢条斯理的喝酒:“梁卿倒真是夏可文的知音,可惜朕不通音律,他纵是琴谏,可朕听不懂,也只好——不纳!”

    我声音虽不高,却足够邸店上下听得清清楚楚。

    夏可文的身子明显一僵,缓缓闭紧双眸,已是万念俱灰。

    梁誉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分明在用眼神谴责我的暴殄天物。

    “既然夏帝弃之若敝履,那么臣请以千两赤金,赎得夏可文性命,带他同归我大梁,可好?”

    我轻笑出声:“史载秦穆公不过以区区五张羊皮赎得旷世名臣百里奚,而梁卿却要用千两赤金赎买夏可文,是不是过了?”

    梁誉与其父竟陵王久怀不臣之心,听我将他比作春秋霸主秦穆公,不仅未见惶恐,反而笑得颇有深意:“臣既听懂了夏可文的琴心,便可彼此引为知音,不知陛下今日可否成全臣的欲救知音之心?”

    我冷笑出声,摇晃着觥中的茜色酒浆,突然问道:“梁使可还记得我大夏的礼部贺侍郎?”

    梁誉微怔,想了想说道:“回陛下,臣上一次奉使来朝,曾得贺侍郎款待。侍郎谈吐风雅、举止从容,臣深为叹服臣已于出使途中听说了贺侍郎之事,甚是感慨。”

    “就因为这夏可文!致使朝廷痛失一员能吏,朕岂能赦他?!”我向下虚指夏可文,面有愠色,“千两赤金虽重,可朕今日若不斩杀了夏可文,难舒朕心中之愤!”

    梁誉无语良久,勉强道:“陛下真是性情中人”

    “啪”的一声,我重重放下巨觥,乜斜着一双醉意十足的醉眼斜睇梁誉。

    梁誉自知失言,忙长跪谢罪。群臣自丞相下也忙跪地俯伏。

    治国以理不以情,称一位帝王系性情中人,无异于最大的挖苦酸讽,亡国之君才是性情中人!

    我转换个闲适坐姿,神情不见喜怒:“朕之性情在于民生,百姓安,则朕喜笑颜开;百姓忧,则朕愁容不展,所以梁卿所言有理,何故谢罪?来!梁卿满饮此酒!”

    “臣惶恐谢恩。”梁誉望望那令人眼晕的满满一觥酒,只得从命勉强饮下。活该!谁让他说错话了!

    我见了开怀大笑,侧首对臣僚随意摆摆袍袖:“都跪着作甚?还不起来!”

    席间之酒用的是经过蒸馏的醉流香,劲力浓辣,梁誉饮过略有不胜:“难怪臣父回去后,赞叹北夏有好酒,醇香味冽。”

    我微笑:“论及诗酒风流,我大夏远不及南梁。听闻梁卿弱冠之年也曾以诗赋名动南梁朝野,却在入仕后焚琴明志——既如此,为何还执意要在听琴后救人?”

    “北夏天子有所不知,如今大梁上下乐歌诗赋绮丽浓艳,尽作靡靡之风。臣恐被带入歧途,是以焚琴!夏可文弦音古朴妙绝,若得此人在身边时时斧正,臣当重操琴艺。”

    我不动声色地听着,梁誉是南梁中枢少有的清醒之人!眼下石头城中形势不明,梁皇与竟陵王父子相较,我倒宁愿是梁皇胜出。

    刑场中鼓声再度擂响,鼓点紧凑间不容发,昭示典刑已迫在眉睫。天文生验过时辰,禀告监斩官午时三刻弹指即到。

    梁誉拧眉,我沉默望着楼下动静,不置一词。

    监斩官翘首向楼上望望,见依旧无望,摇头叹息着提笔勾了死囚名字,持起令箭

    “陛下!”梁誉醉眼中目意沉凝,“陛下适才称圣心系于民生,那么若是减免北夏欠粮之拾一,来换夏可文一命,想来陛下不会推辞吧?!”

    我闻言,愣怔了下,旋即笑了。

    与此同时擂鼓骤然停歇,法场上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所以令箭被甩落在地的声音就显得异常响亮。

    刽子手得令,张开手掌一把扯住人犯脖颈,猛力按压在砧板上。

    “梁卿莫非醉了?借还粮草为夏梁两国政事,岂可戏言?”我只当他在玩笑,做不得数。

    梁誉冲口而出:“臣任职枢密院使,陛下亦应有所耳闻,我大梁政事悉归台院定夺!陛下如能特赦夏可文,臣愿立下文书,减免欠粮!”

    最后一通催命鼓响起,鼓声杀机四伏,人皆变色——只待鼓声终止,便是屠刀斩落之时。

    刽子手高扬起镔铁宝刀,我发现伏于断头砧上的夏可文双肩一抽一抽的,似是在饮泪啜泣。

    梁誉同样也注意到了,起身避席以额触地:“陛下,纵是斩杀夏可文,也换不得贺侍郎生还,还请陛下以天下子民疾苦为念!”

    我眯起眼望着举起的屠刀,狠狠皱了下眉:“半数!”

    梁誉蓦地抬头,满脸惊异表情。

    我意态沉稳,不疾不徐道:“南梁如可减却大夏借粮的半数,朕便破例赦了夏可文。”

    “”梁誉张张嘴却没出声,眼现迟疑审慎之色。

    我迎着他的目光,唇角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持觥继续饮酒,本就无甚大碍的事!

第300章 欠粮() 
梁誉若执意保下夏可文,那么减免欠粮之半,租赋税收可由此缓解,我乐得如此!

    他若不允,我便可如愿杀掉夏可文——此子终不可用,偏又才学冠世,留着恐是贻患。

    梁誉似乎极难决断,他一忽儿探身下望,一忽儿又低头沉思,正不知如何是好时,鼓点节奏明显减弱,刑场四周一片呜呜然的哭声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太学生里不知谁带头吟唱起薤露之歌,诸生随声唱和,声调怆然凄凉,几令闻者心恸神伤。

    梁誉懵然起身,眼中光晕频闪,明显已被触动。

    我不动声色看看随扈众卿,发现小管尚书只是微敛下颌,对周遭的一切都不甚关心。

    想想也是!他为营救同窗可说已倾尽心力,余下的也唯有尽人事安天命了!我轻轻点头,随手把犀角觥递到汤圆手里。

    击鼓声恰于此刻彻底消失,刑官声色俱厉道:“时辰已到!着即刻行刑,斩迄报上!”

    刽子手怒吼一声发力,浑如平地惊雷,屠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刺目弧线,我眯起了眼睛

    梁誉陡然回身:“好!就抵半数!”

    “汤圆——”我轻声唤道。

    话音未落就见一道黑影自敞阁的雕栏间斜飞下去,直砸在正挥砍而下的利刃上,刀身随之偏离了方向,沿着待斩死囚的前额擦过,于额角上割出一道血口。

    “喀嚓”一声,遭腰斩一分为二的巨觥残骸也掉落在断头砧上。

    我缓缓起身,脚步虚浮着行至栏杆前,扶栏俯视。

    “夏可文!朕本拟斩你一人以儆科场效尤之辈!可奈何你这厮好运,南梁枢密使情愿减免大夏欠粮之半,来换你此身此命——朕为百姓计,不得不赦了你!从此后你就是南梁的人了!”

    夏可文缓缓跪直腰身,仰起脸来。他眼中满含泪水,唇角翕动不止,鲜血从他额边淌下,滴落在脸颊、肩膀,一片斑驳不堪。

    我见了不由想到我也曾为他贡举试上笔意酣畅的大胆陈述而叹绝,终是生出一丝怜悯:“驼羹,取一领厚袍赐他。石头城地气虽和暖,可路途上却一向难知冷暖。”

    夏可文叩首谢恩,抬起头望向站在我身侧的梁誉,恰与梁誉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这二人如此惺惺相惜,我带醉笑道:“梁卿也算慧眼识珠了!梁卿不知,大夏今岁的贡举试,就只有这夏可文一个还算差强人意,余者不过是凑数混闹罢了!”

    此言一出,众皆骇然。底下的一众太学生,更是毫不掩饰脸上的不平愤懑之色——礼部贡举金榜已于昨日张贴,我这一句话,便悉数否定了上榜的三十名进士。

    “陛下乏了,请陛下起驾回宫。”崔相从旁温语相劝,群臣也忙齐声附和。

    我摸摸鼻子,少不得从善如流的点了下头,看来连崔煊都以为我这是酒后失言了。

    鹿脯近前扶我,被我大力推开后,不死心的再次来扶。我低头瞥他一眼,鹿脯只顾低眉顺眼,手上却用力按住我小臂。

    下楼时四近已无旁人,鹿脯方悄声言道:“主君,刚刚奴才在邸店外候着,大将军出来时脸色极差,上马时还险些栽倒”

    我眼神略沉了沉,仔细回忆,刑岳身上不过是皮肉伤而已,无甚紧要,怎会连马都骑不得了?

    “还是先往慈寿宫复旨为宜。”我心中疑念闪现,却是不敢怠慢。

    鹿脯低低应了声“是”,这时眼前陡地一亮,耀目的阳光刺得人鼻中酸痛。

    我急行两步登上车辇,待车门闭阖后,我独自坐在暗影中,慢慢抬手擦了擦眼角。

    这要紧又要命的一步,终是被唐紫雕推着迈了出去!

    辇车碌碌前行了不知多久,正当我醉意迷蒙时,却听外面传来汤圆的问询:“启主君,车舆已入未央宫城,主君一身酒气,是否要先回紫宸宫稍事修整后,再行前往慈寿宫?”

    我沉吟了下吩咐:“直接去慈寿宫。”

    一刻钟后,我跨入慈寿宫门,迎面见大长秋冯拂快步趋出:“奴才拜见圣上!奴才遵太后娘娘懿旨,特为恭迎圣上还宫。”

    “有劳阿翁”,我迈步向内行去,边走边问,“太皇太后用过午膳后,还是在敬惜殿燕坐么?”

    冯拂还未来得及开口,我已远远的望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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