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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嗤笑一声:“这算什么大获全胜?朕还以为将军兵不血刃就回来了!朕记得好像以前有谁说过,为统帅者贵在不战而屈人之兵,将军可还记得?”
“北胡王庭迁徙,边境百姓重得安宁,此番出征不正是为了这些么?夙愿得成就是胜利!”刑岳不假辞色,“皇上连冠礼都还没行过,自是不懂政事。”
我怒极反笑:“将军说是胜了,那就算是胜了吧。朕为给将军庆功,命御庖厨预备了珍馐馔饮,将军且请平身。”
刑岳迟疑了下,没有起身反而俯伏请罪。
“将军这是何意?”我明知故问。
“臣在陛见前,已于慈寿宫太皇太后座前拜领筵宴,不能再领皇上御宴,臣诚惶诚恐,请皇上赐罪。”他虽如此说,可脸上丝毫不见惶恐之色。
我朗声大笑:“将军何罪之有?太皇太后有赐,将军原不该辞!”顿了顿我语重心长道,“于私,太皇太后是将军的姑祖母。于公,而今朝政自西宫出。今晚若换作是朕,西宫宴饮谢恩后直接出宫就是,何必要多此一举再来紫宸宫呢!”
我这可谓诛心之语,然而刑岳听后不以为意:“皇上为大夏天子,臣既奉旨御敌,班师奏凯自当依例至紫宸宫陛见复旨。”
我嘴角抖动,哪怕我是傀儡皇帝?!
不过话说回来,傀儡皇帝,也是皇帝。
我不动声色道:“真是可惜,朕的御宴,将军想来是无福得享了。朕也不便强人所难,那就只好算啦”
刑岳诧异的仰头看我,我笑容和煦:“庆功宴不领也就罢了,这庆功酒将军却不可不喝!来人——”
我话音刚落,馎饦早捧了一个朱色墨色相间的雕漆托盘上前,漆盘正中排了三只硕大耳觞。
我郑重起身,拱手道:“将军出征时,还是去岁夏末秋初时节,回来时已是春意阑珊,朕感念将军劳苦功高,特赏赐这三觞美酒。”
刑岳不擅饮酒,这是宫里人尽皆知的事。
馎饦躬身,将漆盘高举过头顶,故做尖声细气:“这是紫宸宫桂树下埋的紫丹金液,圣上平日都舍不得赏饮,恭喜将军了。”
我望着三只羽觞中满斟的瑰紫泛金的酒浆,下意识喉结轻动,还真有点心疼。不过我一想到这样的三大觞酒足以灌趴下一头壮牛,心里的不舍之情便淡下去了——
刑岳迟疑了下,叩首道:“适才皇上驾临朱雀大街曾赐下两壶醇酿,臣已领过君赐,这紫丹金液过于珍贵,臣”
他不提朱雀大街还好,一提起来我就想到百姓的欢呼雀跃,刑岳的意气风发,还有那装神弄鬼的商山四皓。
“将军之意,是拒绝了?”我沉声道。
刑岳面有难色:“臣启陛下,臣有伤在身”
“那正好,宫里有的是御医。将军饮酒后若伤情加重,朕可立传御医到此,请将军放心。”
刑岳不敢置信地看我,我无所谓地扬起嘴角,笑得没心没肺。
他半天没有反应,而后突然叩首谢恩:“臣谢陛下厚赐,吾皇万岁!”
刑岳站起身,单手执觞,极痛快的一仰而尽。
我张了张嘴,就见他抄起又一觞酒,仰首吞尽,接着是第三觞
刑岳饮酒的动作如行云流水,我却看得目眩,不知不觉皱紧了眉头。这么好的酒,他就不会慢慢品饮么?真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
放下空觞后,刑岳如玉山轻震,面上虽看不出来,可我知道他这是醉了。
我嫌恶地皱眉,正要迈步上前,刑岳突然躬身道:“臣恐酒后失仪,请皇上允臣退下。”
他吐字清晰,可说完后不等我允准,转身就走。
我微怔,时近二更,各处宫门都已落锁下钥,我吩咐汤圆持天子令符送刑岳出宫。
刑岳没走两步,就险些撞上廊柱,他用力推开上前搀扶的汤圆继续踉踉跄跄向外走去。看到这里我多少有了些悔意,是不是这次玩儿过了?
然而我正这样想着,行将出殿的刑岳突然转过头来,眸中因醉意而渐染了氤氲水汽:“我饮下烈酒,就能证明你圣天子的令行禁止、威不可侵?”
我愕然,他轻轻摇头,语气中是不可化解的失望,“石奴,你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大!”
“刑骠骁喝醉了!”汤圆手下用力,几乎是拖拽着刑岳出殿。
“狂傲!无知!自以为是!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殿外响起刑岳醇亮的声音,几乎可以震落梁上尘埃。
我如遭雷击,气得咬牙切齿,才刚泛起的一星星儿悔意,顿时荡然无存。
刑岳,时至今日身为刑氏族人,你还有什么立场来痛斥我的狂傲无知?
我嘿然冷笑,快步行至庭院。外面春夜虽冷,可胜在月色撩人。
霜橙将一领黑貂颌大氅披在我身上,不无担忧:“时候不早,主君还不睡吗?明日还不知西宫那边要怎样为难?”
这段时日因朝中公卿屡屡奏议天子冠礼亲政,太皇太后无事时尚且对我百般刁难,何况今日发生这些事情?
“明日事明日再议!今夜好风好月,哪管那些糟心事?”我谈笑间,随手扯下貂氅,扔回她手里。
霜橙急道:“夜里寒,主君快把大氅披上!”
我哈哈大笑,自腰间抽出天子佩剑,锋刃出鞘寒光四射:“明月如霜,好风如水,待朕舞剑御寒!”
舞剑中庭,银光与月华凝成一天一地的冰霜。
记忆中,是谁对我说过?石奴,要记住,当剑随人舞,便是人剑合一。
又是谁说过?紫电青霜,雷霆震怒,江海凝光,羿射九日尽在持剑者的心中,剑术如权术,你想要什么,必须先在自己心里想好。
我,是表哥刑岳一手教大的,他既是我的幼年玩伴,也是我的启蒙老师。
他曾教我习字,扶着我的手在纸上一遍遍的写下“石奴”“表哥”“君臣”和“百姓”;
他曾亲手削制木剑,让我手持木剑跟在他身后,一招一式的比划他的动作。
第6章 往事()
我是先皇的遗腹子,上面有兄姊九人,下面却没有弟弟妹妹给我欺负。秦家稚狐的到来,满足了我的愿望。同把刑岳只当做表哥一样,我也只当稚狐是妹妹,至于朝廷制衡、入宫为质的事,那是我长大之后才想明白的。
刑岳在写给我“皇帝”两字时,曾说过,帝位高如九天,俯瞰众生,坐在这个位置上,要学会适应孤独。可那个时候,有他和稚狐陪着,即便内廷静若止水,礼规繁冗如乱丝,可我依旧过得很快活。
刑岳长我六岁,稚狐小我六岁,我于是就把从刑岳那里学来的东西统统教给稚狐。不过我没刑岳的那份耐心,稚狐又没我聪明,总是学不会,歪头疑惑地问:“为什么要这样?”
如果静好岁月可以久长,那么我想,现在的我必然是一位意气风发的少年天子,性格绝不会扭曲到今日这个地步。
所有的美好回忆,都在我十二岁生辰的那一天结束了。
七年前,延和十三年的六月初二,因是我的生辰,这一天也被称为乾和节。
朝会时我坐在龙椅上,百无聊赖地接受百官朝贺。秦丞相突然上表奏事,他与帘后端坐的太皇太后一问一答,我以为这是同往日无异的枯燥政务,只好百无聊赖地坐着,等待他们说完,然后宣布退朝。
但是不知为什么,丞相的情绪突然激烈起来,太后的回答虽简短却不容置喙,后来殿前武士突然闯入,如饿狼猛虎猎食一般将丞相和几位重臣按住,野蛮地拖拽出去。秦丞相一边走一边大声疾呼着什么,我听不懂,我只听见他一直在喊“皇上!皇上!皇上!”
他在向我求救,可是我吓得浑身发抖,跳下宝座,大声问:“皇祖母,他们带丞相去了哪里?丞相在叫我!”
一层珠帘之后的太皇太后,宝相庄严端然危坐,她示意太监把我抱回宝座之上。适才一度断开的音乐再次响起,笙管鼓瑟、金钟玉磬,庆贺圣天子的寿辰,以及大夏皇朝表面上的升平晏乐。
可是那一刻我惶恐不安、如坐针毡!
那天之后,稚狐便消失了——她消失的很彻底,仿佛后宫中从来就没出现过一个叫秦稚狐的女孩,一切都是我的幻觉!
那个曾时时抱小女孩在膝上,亲柔地对人说可惜这不是自家孙女的太皇太后,再不准人提起稚狐这两个字。
秦丞相下狱的当晚,在狱中壁上提下绝命诗,饮鸩酒而死。三天后,秦氏全族二百二十八口男女老幼,尽皆弃市!
就在同一天,刑太后接连下诏,刑氏外戚四人封侯,十二人入朝!
一生一死,一荣一辱,惊心动魄。
大夏政权倚重士族力量,立国至今,朝政一向掌控在秦氏、李氏、刑氏、崔氏四大族手中,朝中官员,也泰半都是这四族的子侄或门生。显赫近百年的秦氏一族,就这样被连根拔起,其他二族无人敢问,从此政务彻底被外戚刑氏牢牢掌控。
乾和节过后不久,刑岳年近弱冠,入军中历练,即便是入宫也是前往西宫参拜刑太后。
我不再满含孺慕之情地唤她“皇祖母”,她也不再叫我的小字“石奴”。
在刑氏和满朝文武眼中,我从那以后变得放纵无礼,肆意酗酒,喜怒无常。可是谁又能知道,空旷的宫殿里,我这个众人眼中天命所归的天子,一夜又一夜地梦魇缠身。
我时常做一个梦,梦中刑岳身着十二章衮龙袍,头戴衮冕,重重冕旒遮住他的容貌,高高在上岿然不动。我则跪在下面,战战兢兢、口不能言。耳畔回声一般响着稚狐用稚嫩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质问——
“为什么会这样!”
当我梦醒,才发现其实现实生活远比噩梦恐怖得多。
梦中成败已定,梦外,刑氏全族便是悬在我头上的一把利刃,而这把利刃只被一根头发丝牵系住,将落未落,岌岌可危。我现在的处境,便如“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一般无二!
是啊,我也很想问——为什么会这样?!
我想到刑岳曾告诉我为帝的孤独。刑岳、太皇太后,以及他们背后的刑氏一族,在血洗长安城的那一刻,终于教会了我什么叫孤独!
我,应该感谢他们。
***
宝剑收势,直指绛纱宫灯,寒气所逼,灯影摇红,转瞬归于寂灭。
一番剑舞,我身上已有薄汗,索性坐在天井里的石鼓凳上。
汤圆早已回来,上前复命:“主君,奴才已经将刑将军送出宫了。”
我轻轻点头,不愿再提刑岳,只淡然说道:“知道了。”
可是汤圆没有退下:“主君,刑骠骁身上好像真的有伤。”
“管他呢!”对待敌人,我一向心冷意冷,“伤未及死,终是遗害!”
汤圆便小步退后,他站立的那一处,刚好挂了明亮的羊角灯,我突然发现他肩膀上有一处暗红,皱眉道:“你受伤了?”
汤圆愣怔,顺着我的视线也低头看看肩膀,这才明白过来:“禀主君,这是刑将军的血,他刚刚吐在奴才身上了”
居然真的受伤了?我不动声色道:“去换身衣服吧。”
汤圆躬身退下,其他人也都换班去吃饭了,院中只剩下鹿脯和驼羹这对儿开心果。我轻点他二人:“你们两个,说点让朕高兴的话。”
鹿脯未语人先笑,笑得眼睛都成了缝:“主君,今年六月初二的乾和节,就是您的及冠之年,到时无论如何也要大婚了。从正月新旦起,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两宫就开始频频召见公卿内眷,奴才先行恭喜主君!”
这话并未说透,不过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皇帝大婚之后便可亲政,这还真算得上高兴的事,我果然笑了:“赏鹿脯一两银子。”
鹿脯嘿嘿讪笑,却不谢恩,只是用眼瞅着我。
我瞪他:“怎么了?不想要?”
鹿脯赶紧跪下:“要不主君再多赏点?”
“你不用谢恩了,这一两银子赏给驼羹!”
驼羹赶紧谢恩,起来后想了想说道:“主君让说高兴事,不知今日在长安城中见到的那位姑娘,算不算高兴事?”
我疑惑:“什么姑娘?”我一时竟想不起来。
鹿脯接过话来说道:“主君怎么就忘了?就是主君当街调戏的那名女子。”
我脸都黑了,什么叫朕当街调戏女子?真当我是登徒子啦!
不过“登徒子”三字,倒是让我想起了那个女孩——皓腕凝雪,姿容天成。
我忍不住笑了:“她见了杏花明明满眼喜悦,可是宁愿等两个月吃杏子也舍不得买花簪戴,这样的女子好,会省银子!只是可惜,朕都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