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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业谱-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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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他步出正殿,沿廊道一路而行。贺隼看周围无人,方低声道:“馎饦离开后,臣已将人顺密道转至熏风殿暗室,诸事稳妥,陛下请随臣来。”

    我略一点头,跟在他身后七转八拐,直到一处殿门前停下。

    “陛下,这是五菜库,是熏风殿专门储存菜蔬的库房。”贺隼推开殿门,一阵冷气裹挟着葱韭的刺鼻之味,扑面而来。我忙举袖掩鼻。

    宫中殿阁大多中空而建,地下遍布炭车,以供冬日取暖。此间既是专用于存储菜蔬,地下空出的位置,自然是弃而不用。

    我和汤饼闪身进去,贺隼重新关好殿门。

    移开墙角处的一丛芜菁,地上露出一方木板。我和汤饼走过去,只见木板移开,露出下方一截石梯。贺隼打了个手势,下面就是暗室。

    汤饼守在入口处,我和贺隼沿着石梯下到暗室。

    康仇和胡虾蟆瞠目结舌,无法相信我会“从天而降”。

    “石兄!”康仇惊喜唤道。

    “嘘!轻声说话。宫廷里须防隔墙有耳!”我疾忙制止道。

    胡大郎皱眉,倒也压低了声音:“贤弟为何会至此?”

    我哂笑一声:“胡兄难道没听说过吕不韦财可通天么?石某虽不及吕不韦之财力,但是往来宫廷,易如反掌。”

    康仇笑得毫无心肝:“石兄来了就好!日后康仇若可复国成功,定让石兄财势超过吕不韦。”

    可胡大郎却有些疑虑的皱起眉头。

    “可惜贺郎中只准我们带一壶酒进宫”康仇解下腰间鹿皮酒囊递给我,凑近一些才看清我脸上敷药,“石兄的脸是怎么了。”

    我叹息着接过酒囊:“家门不幸,娶到了河东狮。”

    转身将酒壶递给贺隼,我正色道:“不忙饮酒,且说正事!

    贺隼蹲下,用手指沾取囊中酒液,在地上画出简略的席次图。

    “仇弟你看”,我抽出一柄手指粗细的长剑,在地上比划着,“西侧第三席是高昌使节的席次,此人你认识的。他的身后第四席,就是康国僭王使节。”

    康仇点点头:“我的剑术,只要距离十步,就可夺其性命。”

    “明日贺兄会将你安置在百戏队中。”

    内廷宴饮,都是以杂耍百戏为开场,诸邦国使节由光禄寺令史引入座次。

    “东侧第一席为高丽国使节,第二席为扶桑国使节。两国使节入席时会因席次争执,仇弟可伺机而动。”

    胡大郎问道:“若是两国并未发生争执呢?”

    我笑而不语,只看向康仇。

    康仇扼腕道:“杀此贼,可促太尉助我复国,便是殿上不起争执,我也要拼力一搏!”

    “壮哉!”我手中剑尖在地上轻轻戳了几下,只见火星点点。

    贺隼吓得抬手:“陛石璧公子,当心在下的手!”

    我笑着还剑入鞘,递给康仇:“仇弟试试,这剑用来杀敌可趁手?”

    康仇忙双手接过,将宝剑抽出半截,露出赤红如血的锋刃:“莫非是传言中切玉如切泥的昆吾剑?”

    我点头:“正是昆吾剑。为兄便以此剑,助仇弟成明晚之事!”

第110章 离歌() 
康仇喜出望外,当即拔剑凌空挥舞,血色剑刃在暗室中如火焰升腾。

    “若得昆吾剑,康仇如虎添翼!”他收剑归鞘,“多谢石兄厚爱,待小弟明晚斩杀僭王使节,完璧归还石兄。”

    我负手站在他身旁,摇头轻笑:“昆吾剑既已赠出,岂有收回的道理?此剑若可助贤弟手刃篡国之贼,也算得其所哉。”

    一旁的胡大郎侧头瞥视镶嵌宝石的剑鞘和雕镂精致的象牙剑柄,转头深深地看我一眼,话语中别有深意道:“贤弟称财势不及吕不韦,看来是过谦了。”

    我笑了笑,只作未闻。

    贺隼继续说道:“请殿下谨记,殿下一旦得手,务必立即向崔丞相表明你的康国王子身份!”

    我垂眸,眼珠转动,情知明日夜宴康仇可能会遭遇不测,但事关国恨家仇,有些事,他必须亲力亲为。

    “仇弟”,我的声音沉了沉,握住他的手腕,以不容置喙的语气命令道,“明日不可意气用事!杀死康国僭使后,立即于殿中高声说出你是谁,丞相不敢伤你!还有,仇弟须防僭王副使和随从的仇杀!”

    这位西域王子蔚蓝深邃的眼眸里,浮上一缕阴鸷,转瞬即逝。我知他在想什么,却因贺隼在旁,没有道破。

    康仇用力点头,抚胸躬身为礼:“石兄赠袍及剑,磊落相交。康仇唯有铭记于心,不敢称谢。”

    我扶他起来,康仇一头乱发和胡须,较之两月前我初见他时,愈发杂芜丛生。

    想到初见,我笑了笑,那时候我只嫌恶他发须不理、衣衫褴褛,但当我得知他自毁形容的举动下所背负的国恨家仇,我仿佛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他是不修边幅、行走市井,我是装疯卖傻、低声下气。

    我抬手,慢慢覆在他浓密油腻的乱发上:“这条复国之路,一个人走得很艰难吧?明日之后,一切都将不一样。”

    康仇眼圈泛红,他将眼珠转向一侧,竭力压抑泪水。

    我转头看向胡虾蟆,郑重嘱托道:“明日还要胡兄从旁保护仇弟,以免他被暗箭所伤。”

    胡大郎略一点头:“不必贤弟提说,我定当护殿下万全贤弟不如也留下,我虽从未见过贤弟出剑,可观贤弟行姿坐势,想来亦是剑术中人。”

    胡虾蟆言辞恳切,浅蓝色的眼眸中一派清明。

    我今日见到的,是一个与往常判若两人的胡大郎。初时我不明所以,待看清楚他眼中的清醒我才意识到——他今日并未醉酒!

    站在我面前的男子,不复以往的醺然醉意;他温润儒雅,一举手一投足,无不流露出世家子弟的良好教养。

    我苦笑一声:“石某倒是想留,奈何身不由己——明日晨起,我就要外出行商,还不知几时能回得长安城!若回来得迟了,恐怕不能为胡兄和仇弟送行!”

    “怎会如此!”康仇怨道,“我还想着,来年一月以我康国之仪庆贺石兄添子。”

    我没想到,只匆匆提过一次的事,他就这般记挂在心。

    “人生无根蒂,漂如陌上尘。聚散离合一樽酒”,我自贺隼手中取过酒囊,浅尝辄止,“若是有缘,来日总有相会时。”

    我将酒囊递还康仇,康仇也不敢如往常那般恣意饮酒,只轻抿一口:“如石兄所言,若来日再相会,康仇做东,定要与石兄、胡兄,喝得烂醉如泥才好!”

    康仇或许不会想到,他此刻竟是一语成谶!几年后我们弟兄三人重新聚首,喝得一醉今古、不省人事,但我们的饮酒之所,却是在大理寺狱中,隔了一层的牢槛!斯时我们三人,已是身份迥异

    只有胡大郎,将他随身酒囊里的酒喝得涓滴不存,犹自不尽兴地叹了口气。

    聚散匆匆,倏来忽往。我对康仇和胡大郎点点头,转身离去。

    身后,胡大郎声音低沉吟唱道:“世事悠扬春梦里,年光寂寞旅愁中。劝君稍尽离筵酒,千里佳期难再同。”

    我登梯的脚步不由一滞,离歌别筵,历来为我所不喜。

    我对康仇和胡大郎声称明日晨起即离开长安,并不算骗他们。因为我明天的确是要命驾前往南郊的斋宫沐浴斋戒,准备冬至日的祭天礼。

    所以有些事,到必须解决的时候了,免得夜长梦多。

    冬夜,无风无雪,明月在空。

    我独坐院中,面前的石桌上,摆了一壶酒、一碟盐,持盐把酒别有一番滋味。

    堪堪将酒饮尽的时候,碟中的盐却还剩了一撮。此时不远处响起重重殿门开启又闭阖的沉闷声。

    她来了

    我放下酒杯,拍掉沾在手上、身上的如雪吴盐,坐直身子静静等待。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进入我的眼帘。

    “禀主君,吴盐阿姆来了。”说完,汤圆无声退下。

    我抬眸望向不远处、身披白色斗篷立于月下的熟悉身影,眼眶难言酸涩。

    我转开眼,冷声说道:“阿姆过来坐吧。”

    吴盐移步石桌前,默然坐在我对面。

    我起身,亲手将我手边的一个素釉茶盏推到她面前:“朕知道阿姆喜饮清茶,一早就备下了,可惜阿姆来得太迟,这茶都冷了。霜橙香橘俱已睡下,阿姆且勉饮此茶。”

    吴盐低头看看,却并不动那盏茶。

    “茶里有毒。”吴盐语气异常笃定。

    我正在搓弄碟中剩余盐花,闻言手指不觉一颤。我抬头看她,随即笑出了声。

    “阿姆当石奴是什么人?又当自己是什么人?”

    她不答。

    我笑容可掬,指着那素釉茶盏道:“好!阿姆将那盏茶递过来,朕喝给你看?”

    吴盐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眼中却已泛起疑惑。

    “阿姆是看着石奴长大的人,朕敬阿姆如敬娘亲,有话必然讲在当面,又怎会匆匆一杯毒茶,了结阿姆性命?那朕也太过无情了!”

    “况且”我将指尖上满沾的盐花涂在唇上,舔了舔双唇,“朕为大夏天子,若想杀阿姆,大可明谕赐死,犯不着把毒放在茶里。”

    吴盐狐疑地看向我,似有几分相信我的话。

    我迎着她的目光,翘起唇角,笑得了无心机。

    吴盐猛然撇转头,悠悠道:“夏帝有什么话,就请问罢!”

第111章 无毒() 
我听她那一声冰冷的“夏帝”,心底生寒,可脸上笑意依旧如故。

    “夏、帝?”我甚至微笑着重复了一遍,“夏帝、梁皇如此泾渭分明的称呼,阿姆是要向朕表明你的立场么?”

    “我生为梁人,自当为大梁效命。”她软糯的吴侬音调里,竟有着以身许国的铿锵意味。

    我虽肃然起敬,可该问的话,不得不问下去:“你希望梁皇一统南北?”

    “是。”

    “所以你故意向太皇太后泄露朕的行踪,陷朕于危难险境?”

    “是。”

    我想到数月前同夏斯阙遇刺时的凶险场面,痛苦地闭了闭眼睛。

    “你并非投靠刑氏,只是想激化大夏天子与外戚刑氏的矛盾,以便南梁坐收渔翁之利?”

    吴盐看着我的眼睛,异常平静:“是。”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双眼一眨不眨地盯住吴盐,呼吸几乎停滞。

    “白发如新、倾盖如故,朕今日才算真正认识阿姆!”

    吴盐始终平静如古井,她低头看了看素釉茶盏,答非所问:“茶里当真无毒?”

    我气息沉闷,几乎想怒然离去,许久方冷声道:“无毒!”

    吴盐略有些惋惜:“可惜了!”

    她慢慢伸手,当手指才刚碰触到茶盏时,我终究没有压抑住怒火,质问道:“你可知道,崇仁坊遇刺,若无六哥,朕已身首异处!当时朕正挑选阿姆最喜欢吃的杨梅”

    吴盐的手剧烈颤抖,险些碰翻茶盏,她倏然抽手:“我没想到”

    “当你向外人泄露我的行踪起,就该想到,我在宫外可能碰到的暗杀和死亡。”

    吴盐撇过头去:“石奴,对不起”

    “你的确对不起朕!你对不起的,是朕敬你如母的这份心意!”我难以压抑心头波涌,起身背对着吴盐,“皇太后与朕的母子情分向来疏远,所以朕一直以来很庆幸身边有你。可是朕没想到、没想到你竟是这般!”

    身后,静默无声。

    吴盐身为梁人,对于她的家国,应是致死不悔。

    但是这一刻,我想,至少对我,她应是真的心生歉疚了吧。

    情绪稍稍平复,我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她:“阿姆既为南梁做事,宫里宫外必有人传话接应”

    我话还未说完,就见吴盐轻轻摇头,意态决绝:“我死以后,这些人自会消失。”

    “之后呢?还会有更多人出现!皇太后、和妃身边,难道就没有你南梁派来的眼线了么?!”

    “你这般聪明,难道就想不明白?只要梁、夏共存一日,互派眼线则一日不止。你只知一味指责我大梁,为何不想想当年梁夏和议时,你夏朝相国借机送来的太子妃!”

    吴盐口中的太子妃,便是如今南梁皇后秦琼,秦丞相族侄女。

    霎时我鼻端充斥起血腥味,我下意识抚了下腰间的金紫龙袋,顾云清狱中所上血书如在眼前。

    那份图籍!——致使秦相满门覆灭的图籍,难道竟是秦皇后的手笔?

    若当真如此,那现任这位梁皇,曾为独尊皇后而虚六宫妃嫔,何其悲哀!

    换做是我,绝不能容忍身边有这样的女人我眉间跳动,吴盐如此笃定秦皇后为大夏眼线,莫非她手中已有确凿的证据?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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