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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业谱-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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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暑热,在外面画不得几笔墨汁就干了。”我低头调墨,随口道,“你若心仪未央宫中哪一处景致,朕添作背景即可。”

    半晌没有答言,我不禁抬眸,就见她半低着头,眼底满怀依依之情。

    我轻声问:“在想什么?”

    “臣妾在想,石头城南有一池春湖,湖水缥碧可见游鱼细石,湖畔草木经冬不凋”

    “不必说了!朕已知道。”我放下调墨的毛笔,借以掩饰胸口剧痛。

    和妃见我成竹在胸,难免讶异:“皇上见过?”问出的同时她随即摇头,情知我不可能到过南梁石头城。

    我盯住素白画绢:“待朕画出来,你再看似也不似。”

    我让她稍稍侧身而立,先用淡墨定好画面格局,而后换一支画笔调出深浅不一的蓝绿色调。

    午后庭院蝉鸣躁动,然北阁寝殿里静若无人,只听得滴漏声声,还有我和她浅浅的呼吸声——和妃对我积怨已久,我不能甫一召见就迫她谅解,只有先让她熟悉我的气息。

    我于调墨中偶一抬眸,发现和妃也正看向我,她眼神稍有怯意,我报以一笑:“累了么?朕同你说说话,就不觉累了。”

    她不及思索,点了下头。

    “原先你在闺中时,欢喜吃什么?”

    “荔枝、杨梅,还有阿娘亲手做的鲈鱼莼羹”

    我问:“宁儿,可是想念家中阿娘了?”

    她沉默良久,正在我以为得不到她答言时说道:“臣妾阿娘去年年初仙逝,主上和父兄不准臣妾守孝”

    我震惊抬头,刚好看见一滴泪水从她眼睑划过,难怪她总是素白裙袍、银玉簪饰,原来竟是在为母亲守孝!

    我张了张嘴,声音愈发轻柔:“宁儿觉得委屈?”

    她轻点头,或许想到遣嫁前向父兄还有梁皇的哀哀求乞,樱粉色的双唇抿紧成一道弧线。

    我继续说道:“朕委屈了,通常舞剑开解胸襟。你若委屈了,如何开解?”

    “皇上也会委屈?”她歪头看我,“比如今日下罪己诏?”

    我不直接回答:“世人皆会委屈。”

    “臣妾想阿娘时,就会数星星。石头城中星汉灿烂,臣妾于闺房榻上,仰望轩窗数星星,数着数着,阿娘就会进到臣妾梦中”

    我手下一颤,险些弄脏画绢,我忙投笔。我那舅父梁皇和我一样,都是混账!

    “皇上可是画好了?”

    短短两个时辰当然不可能完成,不过人物、景致色彩涂抹匀停,只欠细处勾勒点缀。看看天色,再过一会儿就快掌灯了。

    我看一眼的画卷,还算满意。

    冰雕莲花已消融得看不出初始的棱角,我拿起浸在融化为冰水中的鲛帕,漫不经心擦拭沾染于手的墨彩:“已近完成,宁儿过来看看朕画功如何?”

    和妃闻言就要来看,却因久立,才一迈步身子就失控的向前栽倒。

    “小心!”我疾步冲上扶她,她惊惶中用力摁在我手掌上,伤处迸裂,鲜血染红了白叠布。

    “皇上!”和妃双手捧住我左手,我疼得说不出话,只向她摇头示意她低声说话。

    待忍过几乎窒息的剧痛后,我发现我们竟已相对跪坐。

    “皇上为何要溶血于墨,书写罪己诏?”她被刚刚一幕,吓得脸色苍白。

    我想了想,字斟句酌说道:“天降灾祸,朕要揽过错于一身。不如此,何以要让上苍和臣民都知道,朕痛悔己过?”

    我缓缓收拢手掌,不再让她看见鲜血淋漓:“朕可以用罪己诏的方式,让天下子民共睹朕痛悔之心。可是朕却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求得宁儿的原谅?”

    她面色遽变,唇角微动,可就是不肯吐露一字。

    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心下暗叹,述说起过往。

    “朕年幼时曾遭变故,朕现在还记得,大雨滂沱中,只有吴盐在疾风骤雨中守护朕”

    听我提起吴盐,和妃难掩惊讶。

    “自那之后,朕不敢轻信任何人,唯独对吴盐视之如母、言听计从。大婚前夕,朕于崇仁坊遇刺,是吴盐透露了朕的行踪,她是南梁间者!”

    和妃眼神如火苗蹿动,倏忽明灭:“皇上设和妃位、禁足臣妾,都是因梁皇派遣间者之故而迁怒臣妾?!”

    我黯然:“朕当时,从未虑及你的无辜。”

    “皇上为何现下突然想到臣妾无辜?是因大梁使节出使之故?”

    我知道,这是她最介意的事,矢口否认:“怎会?朕确是因梁使之故而想起你,但有皇太后出面催请借粮,朕今日所为只想与你冰释前嫌。”

    和妃低头沉吟不语,我叹息着拉起她手,她想推拒,但在看见我掌心血迹后便没了动作。

    我叹息道:“长恨此身非我有,我们都有太多委屈和无可奈何,何不释怀?那样至少能让自己开心一点。”

    我见她似有所动,扶她起来:“不如先一起看画吧。”

    画绢上女子侧身站于湖畔,一袭浓绿袍服长裾拖地,目光缈远似在凝视碧蓝色的天空,目送归鸿,眼中满溢对故国亲人的眷念。

    几丛晚樱于她身后绽放,湖水缥碧,可见游鱼细石。

    和妃不可思议道:“皇上莫非于梦中见过春湖?”

    “吴盐姆姆同你一般,魂牵梦系石头城的春湖,所以朕当真在梦中到过。”我试着努力笑,可只动动嘴角,笑不出来。

    她咬紧嘴唇,眼含悲悯。

    我侧头瞥视融尽的冰水,轻声道:“冰已尽化,宁儿可愿与朕冰释前嫌?”

    当晚和妃陪我用膳,鹿脯还是如愿知会了内侍省。

    翌日我禀明两宫太后,改封和妃为正一品华妃,从此宫中再无“和妃”。

第161章 制举() 
“启主君,车辇已至礼部选院外。”

    我听得汤圆小声禀奏,略整冠冕步下玉路车。礼部属官同南梁正副使节早候在选院门外。

    因这选院之内供奉先师孔子像,皇帝为示尊崇,通常要在选院外停辇步行入内。

    “臣等拜见北夏皇帝陛下。”梁誉和蔺非然近前施礼。

    “二卿请起”,我抬头看一眼天色,太阳悬于东方。我笑对二人道,“现下进去,正是选院中最热闹的时候!”

    南梁使节不明何意,礼部属官则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我微笑示意梁誉和蔺非然随我进去,为他二人释疑:“制举考试,分别考量士子的经、史、策论。士子们于黎明时进入选院,先试史论。试卷上选出一件史事,士子们要限时答卷,自由阐述见解。眼下这时辰此环节已结束,正是考较经部的时候,所以才说热闹。”

    说话间已至礼部正堂,上香礼拜过孔子像,甫一跨进选院,眼前场景印证了我的猜测。

    经试为开放考试,选院四个角落被辟作露天考场,士子们要从经书故典中里抽出试题,题目事先已帖去大部分文字,士子仅凭剩余几字高声诵读出被掩藏的部分,并加以解释。

    所以选院四角传来诵读解经声,不时夹杂试官的呵斥以及围观士子的哄笑声。

    未被测试的士子或在隔间里吃饭睡觉,或者三五成群站在过道小声议论,押策论试题。临时被调遣的内廷禁卫和金吾卫维持秩序。

    梁誉看得津津有味,蔺非然却不以为然。

    “随朕去看。”我远远望见崔子梓出现在东南角的考场,于是迈步过去。

    这时已有士子认出我,纷纷叩首行礼,我让礼部属官宣谕:官员士子专心应试即可,不必延礼。

    主持东南角帖经的试官系礼部侍郎贺隼,此刻正有一名黑面士子苦着脸抽取试题。我皱眉,这人好像似曾相识?

    汤饼轻声道:“主君,此人唤茅道成,就是在文庙里被人踢出来凑数的那个!”

    我点了下头,依稀还有些印象。

    茅道成将试题呈递贺隼,贺隼扫视一眼:“首句‘道生一’,至‘为和’终,句中显露‘而抱’二字。”围观士子闻言,不约而同叹口气,意思是这题太容易了!

    茅道成张口结舌,我看见对面崔子梓对他比划了个“二”,茅道成试着答:“一生二?”

    贺隼低垂眼帘,并不理会。

    茅道成继续道:“二生三,三生四”引发哄堂大笑。

    贺隼撩开眼皮:“胡闹!叉出去!”

    郎官忙附在贺隼耳边低声私语,贺隼重新审视茅道成,厉声叱道:“去夫子像前跪着!”

    我笑着摇摇头,当日文庙前自动站出、甘愿承担罪责的十二士子,是我指名要的人,否则茅道成早就被逐出选院了。

    离了这处考场,梁誉笑对我拱手道:“臣久闻北夏的科举入仕,今日得见果然不同凡响。臣回去当禀报主上,大梁应借鉴此道。”

    蔺非然面带傲色:“如此各色人等皆可参加科举,成为朝廷命官,岂不鱼龙混杂了?臣还是以为,大梁的恩荫入仕更为可取。”

    我轻轻一笑,不以为意。

    转过串联成排的隔间,我看见了此行选院最在意的两人,便即站住。

    杜亦拙背壁而立,唐紫雕侧身站在他旁,这二人偶有交谈三言两语,可大多时候都是静默闲立于人来人往之处,仿佛独处喧市的隐者。

    制举不限身份,无论职官、贩夫走卒,还是身在贱籍皆可参加,为让试官一目了然,故以服色区别。地方贡士着白,太学生着青,职官绿袍,贱籍玄服。唐紫雕一身玄黑袍服,引得过往士子注目,甚至有人低声议论他曾在平康坊为奴。

    无论是唐紫雕还是杜亦拙,都只淡然处之。

    我看一眼汤圆,汤圆过去相请。这二人奉召来见的举动,引得前一刻还窃窃私议的士子们瞠目结舌。

    二人见礼后,我先是对杜亦拙颔首微笑:“杜卿考过帖经了?”

    杜亦拙一脸轻松道:“回陛下,臣尚未考帖经,正在等候。”

    我又看向唐紫雕:“你呢?”

    “圣上,奴才已通过帖经试,只待稍晚些时候的策论了。”

    唐紫雕裹于一袭紧身的玄色布袍中,更显瘦削。

    我审视他良久:“把你的袍袖卷起来。”

    他愣了愣,顺从的上卷袖口,我虎口夹住他手腕,翻覆看他臂上伤疤。上个月的伤处都已结痂,恶狸啮咬留下的齿痕如细洞。其父唐风抽打下的鞭痕却已大致平复,只剩浅色的疤痕。

    我点了点头,亲自帮他放下衣袖。

    “提及策论,朕听得不少士子押题,以为会考如何应对饥馑灾情。其实他们错了,这个策题朕已收到最优秀的试卷,如何还会问?”

    杜亦拙含笑点头,唐紫雕张了张嘴,却只低声唤了声“陛下”。

    正当此时崔子梓含笑而至,他不等召唤便直趋我前,撩袍跪倒:“臣崔子梓见驾。”

    我白他一眼:“帖经考过了?崔公子竟与人做起枪手!”

    崔子梓情知我看见他暗中向茅道成提示,只叩首道:“陛下恕罪。”观其神色,丝毫不见惶恐。

    我示意他起身,环顾四周:“今日为何不见李家三郎?”李榭曾信誓旦旦表示要参加制举,难道他临时改了主意?

    提及李榭,就见唐紫雕哭笑不得,杜亦拙无奈摇头。

    崔子梓笑道:“今日李三郎在礼部周尚书处第一个应试帖经。辅国公一代词宗,周尚书的座主为辅国公高足,因此李榭才入考场,周尚书就已起身相迎。李榭抽得谷梁传,帖经解经之余还顺便教诲周尚书春秋三传孰优孰劣。”

    也难怪李榭不愿应举人试,等闲谁敢做他李三郎的座主?岂不要和李太傅平起平坐了!

    “李榭现在何处?”

    唐紫雕欲哭无泪:“三郎吃了两个胡饼,自回隔间午睡去了。圣上若要传召,奴才即刻去传?”

    “不必了,朕不忍饶他清梦,让他自睡就是!”

第162章 运粮() 
放眼望去,选院中青年士子们繁忙有序。

    顺利通过前两试的自是踌躇满志。没能通过的则收拾考囊离了选院,不过神色并无多少气馁——现下已是年中,距来年春的贡举只有半年时间,回去收拾心情,整装再来就是!

    我赞许点头,笑得意味深长步出礼部选院,梁誉看出端倪:“为何臣观陛下,似与其中待选士子非常熟稔?”

    “选官入仕关乎社稷国运,朕自然要对士子们的品性、学识事先有所了解。”我正色道。

    梁誉若有所思望向我,蔺非然不在意道:“北夏官吏薪俸虽不及我大梁,可似这般遍选寒门子弟,陛下就不怕百姓负担加重?也难怪北夏一遇荒年便饿殍遍地!”

    他话音未落,就见斜对礼部署门的户部突然涌出二三十吏员,见到我后俱是一愣,在为首官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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