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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林海又宽慰了贾敏几句,贾敏也体谅他第二日还要去衙门办差的辛苦,夫妻两人小声说了会儿私房话便一同睡了。
因林海下回休沐日就在后日,贾敏第二日一早送走了林海后就将贾琏叫到身边细细叮嘱了一番,又忙着张罗拜师礼一应用具,并向常走动的各家发了帖子,言明林海即将收徒一事。贾琏则一面临时抱佛脚,想多背几本书在腹内,一面又派了人出去传话,要手下商号想法子多收些上等的白毫银针来。
林海如今是跺一脚整个江淮都要抖三抖的人物,他要正经收弟子的消息一传出去,送贺仪的人可说是闻风而动,差点将林府门槛都踏破了。林家却是由大管家林忠亲自守门,笑脸迎人不假,礼却丝毫不肯收,反赔了不少瓜果点心出去。
后来扬州府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打探到林御史收的弟子乃是其夫人贾氏的娘家侄儿,京城荣国公之嫡孙,自小读书不成器的,明白林御史并非借机与人结交,便也都放了心,纷纷偃旗息鼓。
只荣国府跟着贾琏来扬州府探望姑太太的两个长随,因碎嘴议论主家,被林海下衙之后亲自看着打了五十板子,躺在床上出气多进气少,便是后话了。
到的第三日上头,林海与贾琏皆是沐浴更衣,又请了林海的两位幕僚做见证,由贾琏在圣人画像前向林海端正行了三叩拜师大礼。
当着两位幕僚的面,林海笑的一脸欣慰,甚至还拿出算筹,要当场为贾琏取字。
“上九,敦艮,吉。”
卦象一经推演出来,连林海都满意颔首:“为师便取中敦字,为你取字享文,盼你能以敦厚终。”
贾琏立即跪下叩谢师恩,又言称这便修书一封,告知京中长辈自己拜师并得字一事。
林海却拦住了他:“此事且不急,明日再写也使得,正好为师也有书信需的送入京中,到时自有人去你处取来。为师已吩咐后厨备了酒菜,你我师徒今日且先畅饮一番。”
林海此言一出,两位幕僚便有眼色的各自指了事告辞离去,独留贾琏一人恭敬不如从命。
贾琏心中正奇怪为何姑母今日不同他们一起用膳,就有两个小厮将食案抬了进来,将诸般菜色并一壶桂花酿摆放停当,他也就将疑惑搁在心中,随林海入席,对面而坐。
虽并不爱桂花酿口感甜腻,贾琏为表尊师还是先敬了林海一杯,又陪饮三杯,这才下箸吃菜。
只一口,贾琏就忽而僵住,只觉口中津液狂涌,仿佛半辈子的糖都在方才一口吞了进来。再抬头看一眼姑父吃的眉目舒展唇角含笑,贾琏握着的象牙箸的手都不由自主抖了一下。
第20章 师生()
原本拜师礼之后第一次与林姑父同桌用饭,贾琏是想乖觉懂事一点的。只是他再如何准备,却也是万万没想到林姑父竟然如此嗜甜。
一边强压下胃中翻滚而出逼到喉咙的酸气,贾琏一边偷偷拿眼一下又一下瞄着一脸餍足的林海,到底还是忍不住对一旁垂眉敛目的小厮开了口:“还请这位小哥倒杯浓茶与我。”
话说到最后,贾琏的声音已经有些发飘,最后一个音节一落下就急忙闭紧了嘴巴,以免失了仪态。
贾琏一开口,林海的眼神就落到了他身上,余光瞥见那小厮还在原地等自己吩咐,便大发善心抬了抬手,示意他去给贾琏斟茶,然后就笑眯眯问道:“琏儿何故停箸不食?可是酒菜不合胃口?”
说完,也不等贾琏开口,林海又夹了一块蜜汁排骨细细咀嚼,便是官场上的老对头吃瘪降职罚俸都不见他这般愉悦。
贾琏心中大苦,眼瞅着自己要的浓茶离着自己只有几步路,却又不敢让林海等着,只能硬着头皮尽量恭敬简短的回道:“学生吃不得甜,辜负先生厚爱了。”
好不容易吸着气把这句话说话,贾琏终于等到了自己要的茶,忙从小厮手上接过,也顾不得茶水滚烫,忙吸了几口,才算把腹内那股粘腻泛酸的恶心劲儿给压了下去,总算找回了几分气力。
瞧着贾琏这般狼狈,林海心中更觉舒畅,面上却不显,只一本正经的与他说话:“饮食之道,人各有所好,何来辜负一说。只是苦了你,怕是这一桌菜色皆不合你心意。可是要人去厨房吩咐一声,再整治些京城菜色来?你师母陪嫁的厨娘烤的一手好鸭子,最是肥美可口。”
林海面带关切,见贾琏喝了几口茶后只顾着吃碗里的碧梗米,忙又加了一句,听着颇为慈爱。
贾琏却险些没叫米梗死。好不容易把口中的饭粒咽下去后,急忙拦下林海似乎要抬起来的手掌:“先生何必兴师动众,这满满一桌子菜,学生随意吃上两样也尽够的。既是京城来的厨娘,自然伺候姑母更为要紧。”
贾琏又不是个傻子,林姑父真要给他重新备些酒菜,岂有不直接吩咐的道理。先前这般安排,这会儿又多加问询,就是等着他自己知趣呢。
他既然硬贴着林姑父拜了师,姑母又明摆着偏心,陪着吃餐饭又有何难。便是林姑父吩咐着上刀山下火海,他也必去的。
林海见贾琏如此识趣,又是一副铁青着脸还打算继续下箸的模样,叹了口气又问了一句:“果真不用?”
“果真不用!”
贾琏咬着牙斩钉截铁答道,还努力给自己嘴里塞了一大口饭。
林海点了点头,扭头示意旁边的小厮把之前没上的一盘清炒苦瓜端了上来,看着贾琏和蔼笑道:“既然你这般懂事,厨下还备了盘小菜,也可中合一二,解解甜腻,聊胜于无。”
贾琏僵着脸点头附和,在一桌子甜到粘嗓子的菜和一盘绿油油的白水苦瓜之间犹豫半晌,还是就着苦瓜吃起饭来。因着林海胃口大开,还又陪着额外多用了一碗饭。
等着一顿师生相得的午膳用完,贾琏捧着林海交与他的几册书从书房出来,只觉得自己脸都有些绿了,全靠一股子气撑着才维持住了世家公子的派头,仪态优雅的快步奔回了暂居的小院,又借着闭门苦读将一应丫鬟尽数撵出小书房关了门。
直撑到门扉紧闭,贾琏才在避开窗户的躺椅角落里瘫成一团,抱着肚子一脸的生无可恋。方才林姑父将书册交与他时,可是叫他每逢休沐就一起在书房用午饭的,也好“方便他们师生多加亲厚”。
想想那些看着精致实则甜到齁的菜,贾琏第一次觉着挨上几戒尺都比这强些。怕只怕往后既要陪师父用饭,还要挨师父戒尺。
幽幽望了自己珍而重之捧回来的几册启蒙书一眼,贾琏到底还是挣扎着爬了起来,歪着拿起打头一本论语翻开。
不论如何,本朝探花郎亲自写了注解的论语,寻常学子等闲一辈子也瞧不着一眼,能给他拿来诵读,也是占了大便宜了。
林海直言下次休沐日时便要考校贾琏对这几册书的解读掌握,他自己对这些书册的注解又比书页本身的字多得多,贾琏为了不让圣人像下方的那把青玉戒尺排上用场,这几日除了陪姑母贾敏的那一二时辰,便当真安安分分留在客院内苦读。
贾敏喜他上进,汤汤水水的给他进补不说,又开了小库房寻了好些好料子并宝石给他裁衣打冠,一一做出来怕是贾琏能一天一换用上一月不重样,还是贾琏多次劝说推拒才减了一小半下去。
又因着贾琏一连几日不得空出门,六王爷在江淮一带产业背后的大掌柜马袈一收到上佳的银针,就仔细装了亲自登门来寻他。
这马袈并不曾为店铺生意出来奔走,衣着也朴素,由贾琏贴身小厮旺儿领着进林府时,恰在角门茶水间里坐着的大管家林忠也并没认出他来,只瞄一眼,当是荣国府在外头的下人就没放在心上。
马袈进院子与贾琏说完了正事便就又由旺儿陪着出去,一进一出统共两个时辰出头,没想到临出门与林海的心腹幕僚之一铎先生走了个对脸。
马袈走得坦荡荡,压根儿不曾想到谁能将他认出来,铎先生也是目不斜视,却回头就将六王爷的下人来与表少爷说话一事仔仔细细报与林海知道。
林海得了信儿,面上一丝不露,连贾敏那儿也全不知情,休沐时不过略问了贾琏几个刁钻的题,吓唬了他一番便轻轻放过,之后也一直师生相得、教学相长,仿佛什么事儿都没出过一般。
直等到两旬过后,派出去查探贾琏一路行踪的人回来将发现的蛛丝马迹都一一说了,林海才微微一笑,挑了贾敏去别院赏景松快的日子,命人将还在院子里背书的贾琏唤了来,慈眉善目的命人将书房里外手的铁通一般,伸手捞起了供了这许多天的戒尺。
第21章 发作()
直到引路的小厮退出去关了门,贾琏满心里琢磨的还是林海前几日留给他的题。
最近江淮一带的铺子有些不大不小的动作,课业又渐渐难了起来,贾琏为了既办好差事又不让林姑父失望,日日睡得比狗晚,起的比鸡早,连贾敏想让他一起去城郊松快松快都婉拒了,可谓十分用功,脑子不免就有些不够灵光。虽说今儿书房这边着实有些古怪,他竟也没往心里去。
依旧恭恭敬敬的向林海执弟子礼,贾琏刚直起腰,就听着林海淡淡说了两个字:“跪下。”
贾琏一懵,顺着林海的话端正跪了才后知后觉忐忑起来,林海已经拿着戒尺踱到了他身前,神色淡淡的让人瞧着心中没底。
“想来,你也该知道哪桩事做的错了,这便抬起手来吧。”
林海唇角倒是挂着一丝笑,双眼却一丝笑意也无,说话语气更带着一点儿隐隐的诱哄。
贾琏心里咯噔一下,乖顺的抬起右手,手心朝上。
他自来到扬州府,住进姑父姑母家里,凡事可谓是循规蹈矩,将身上还留着的那点子恶习也都尽数去了。但是若说他做错的事,弟子欺瞒先生却也算的。他瞒着林姑父的事情,可是有点儿多
也不知道林姑父如何知晓,知晓了哪一件,又知道了多少。
贾琏都不用抬眼偷瞄,就晓得林姑父定是老神在在等着自己跳坑呢。往日学业上出了错,林姑父哪一回不是先点明了他的错处,再同他仔细分说,说是不能不教而诛,偏这回叫他自己说。
说少了么,自然是死不悔改,存心欺瞒,朽木不可雕,可要是说得多了,说不得林姑父原本想先打后教的,也直接就诛了算完了。
贾琏压着心慌还没把事情琢磨明白,林海的戒尺就抽了下来,疼得贾琏情不自禁缩了下手,又咬牙稳住了,一连挨了十八下,整个手心都高高肿起,火辣辣的疼。
以往贾赦虽说也常一言不合就命人把贾琏按倒了打一顿板子,却还真从没有人拿戒尺抽过他,今儿一试,果然是别有一番苦楚滋味,忒的磨人。
终于等着林海停手,贾琏心下不由微微松了口气,暗想林姑父到底是个书生,亲手赏人戒尺总是劳累,想必是要喝口茶歇息片刻,再仔细问自己话了。
他却不知林海自幼身负重振家业的重担,日夜苦读,故去的林老夫人怕独子身子骨太弱倒在考场上,也是认真教了林海弓马射猎的。真论起身板,贾赦贾政兄弟两个将门之后,还真未必比得过林海这个书香公子。前世林海身子败坏的那么早,却是另有缘由。
于是还没等贾琏主动开口求饶,林海就又一戒尺抽到了他背上,顺口还语气淡淡的为他解惑:“读书人手上筋骨重若性命,打坏了不美。”
说完,林海又抡起手臂狠狠抽了贾琏二十下,抽到他身上料子金贵清软的纱衫都刮破了,才终于停下了手。
贾琏刚挨了第一下就受不住闷哼一声,二十下受完身上衣衫都叫汗浸透了。这会儿只匆忙抹了把额上的汗珠,就抬起头望着走到他身前站定的林海开口认错:“学生知错,还请先生息怒,万勿气怒伤身,不然学生万死莫赎。”
林海正垂眼盯着贾琏上下打量,闻言面上神色丝毫不动,隔了半晌才嗤笑一声:“哦,哪儿错了?”
若说贾琏方才还曾动过心眼,这会儿看清楚了林海眼神之冷,那份心思已是去了大半,只垂头闷声道:“学生有一要事瞒了先生,学生早在去年,就已经得了六王爷赏识。”
贾琏顿了顿,到底惧怕与林海的师生缘分就到此为止,不管辩解之言会不会采信于林海,仍是自顾自说了下去:“可是学生拜师实在是真心实意,万万没有半点拉先生下水之意,如有一字虚言,就叫我贾琏贾享文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不入宗祠祖坟!”
说到最后,贾琏忽而停住。这不就是他上辈子的结局?深吸一口气,他重重俯身拜了下去。
林海眸中神色几变,到底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