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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寒呵--三生一苍穹-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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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丑娘咬着牙忍着疼,昏昏沉沉耗尽了力气,最终又陷入昏梦。
  睡到半夜,她觉得同光似乎同自己说了很多话,可是她却像被入了障,一句也听不清,而腹下的疼痛快要把她整个人都搅碎了。
  翻江倒海的痛苦之中,有人颤抖着伸手过来,按在她身上,不住地再说一句话,“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孩子,但是没办法……”
  
  她猛地惊醒,就看到同光站在榻边,幽幽烛光摇曳不定。
  整座修罗苑入了夜毫无人声,他还是穿了一身能融进夜色之中的墨袍,自初遇时候便是这样,诡异邪魅,改变了她今生所有。
  同光闭着眼睛,右手翻掌凝出一道极狠的鬼气,瞬间凄厉鬼哭刺破夜空,犹如自幽冥之中横空而来。
  
  烛火熄灭。
  丑娘突然明白了他要做什么,本来都已虚弱得熬不住,但却在那一瞬间彻底清醒过来,她震惊地看着他,像是被激出了最后的气力,只来得及对他喊一句,“这是你的孩子--你不能--”
  后边的话再没机会说出。
  
  冥主自洪荒之时便已诞生降世,此刻却似带着极大的痛苦,他闭着眼睛,逼着自己手起一掌,直冲着丑娘落下去。
  
  凄厉的鬼哭冲破屋檐,修罗苑里瞬间开遍了曼殊莎华,血一样的妖异花朵,掩盖了丑娘歇斯底里的呼喊。
  
  故事说到这里,其实谁都明白,一切都没有转机了。
  青华只是坐在他对首,时至今日,说起那一夜的事情,同光仍旧控制不住目光闪躲,他还是不敢面对。
  天尊冥主,能让如此地位的人恐惧,那是什么样的事情?
  三百年后,墨袍的男子依旧执着不肯离去,他坐在当下只说,“那天晚上,我亲手打死了我们的孩子。丑娘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她说,你当真不是人。”
  不是人,才能狠得下这个心。
  
  他眼睁睁地打死她的孩子,那孩子不是凡胎,只是灵识酝酿于丑娘体中,那一夜被冥主亲自下手彻底打散,灰飞烟灭。
  
  冥主手刃亲子,他们之间最后的希望全盘崩塌。
  




【第三十一章】同光往事之逆天改命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想问我为什么要那么做,如若我留下那个孩子,我们一家人日后就可以隐匿于人世,就算丑娘还是爱着别人,但日子久了,她会面对现实,起码一切都有机会淡化,都有机会弥补……”同光平静下心情,看出对首青华满脸疑问,最终还是自嘲地摇头,“她因为这件事彻底绝望,我又何尝不是!但是……不能留下他,丑娘是凡人,而我的孩子注定是阴气所凝,那么强大的阴气不可能是她一个凡人承受得了的,她不停虚弱下去,早晚要被那个孩子耗尽一切,那会儿她可能连鬼都做不了了……我一直在犹豫,但为了保住她,我必须亲手打死自己的孩子……”
  更残酷的是,凡人的胎儿也许一碗药就可以解决,但丑娘腹中的孩子如此强大,除非冥主亲自出手,没有人能打得他灰飞烟灭……
  不是不痛苦,只是无可奈何,人间帝王尚有无奈事,而位分如同光,也定有他必须面对的抉择,他不是凡人,很多感情直白到近乎残忍,从头到尾,同光也只想留住丑娘一人。
  
  丑娘以凡人之躯受了冥主一掌,经脉被阴气冲毁,那一夜的燕城恶鬼穿街而过,风云忽变,当真如入修罗道,百姓奔走闭户,全城惶恐。
  冥主与凡人血脉所凝的孩子灵识初开,灭亡的时候引起地狱震荡,巨大的怨念冲破冥界阻隔,直捣人世作乱,数百鬼差出动稳定人鬼秩序,罗列于修罗苑前,“阎罗有话告于吾主,吾主此行尚有使命未完,万万不可打乱凡人命格,不可再与凡人有任何瓜葛!”
  这样的告诫自然统统被同光顶了回去,彼时他面对漫天血光,眼看着榻上只剩最后一口气的丑娘,伸手取出了自己近乎遗忘了的长生结。
  
  这件法器可以维系一个凡人的阳寿,他本来带着它,要去放在那个无辜王爷身上,但此时此刻,再等一炷香的时候,鬼差就要渡了丑娘的魂魄离体去往冥界了。
  丑娘快死了,他痛苦地毁灭了自己的孩子,无非是为了保住妻子七魂六魄,所以当同光将长生结按在她颈侧的时候,几乎没有一点犹豫。
  
  门外鬼差焦急徘徊,他们刚刚稳定下百鬼秩序,却突然察觉那本该今夜就死的女人竟然被断了命格。
  “吾主!万万不可随意使用长生结!”
  
  但是没人能拦得下他,他捏了决将长生结化入丑娘血肉之中,暗褐色的莲华植入凡人体中,骤然盛开在她颈侧,恍若小小胎记一般,牢牢把她魂魄锁在肉身之中。
  
  一时半刻没有人能阻止冥主所为,鬼音呼啸而去,无非又要冲回冥界,禀告十殿阎罗商量对策。
  
  冥主这一趟游历彻底惹下了大乱,而太阳升起的时候,燕城依旧一片祥和,所有的一切都已被鬼差强行恢复如常,没有人能看得见,彼时祸事根深蒂固,只待时日开枝散叶。
  同光很清楚早晚一日要出事,长生结的事情没法遮掩过去,而丑娘要想活过来,只能靠这东西度日,他无法归还,也无法再去放在那个王爷身上。
  此后的日子,熬过一日是一日,已然都是奢求来的福祉了。
  
  冬末的日子,修罗苑外的梅树开了花。
  他没有再锁着丑娘,可是她终日不肯开口说话,一双眼睛空洞洞地盯着窗外,修罗苑里的两个小丫头被吓坏了,人心肉长,她们虽然不懂这两位主子到底有什么纠葛,却也看出夫人这副摸样怕是要出事的。
  
  如入地狱的那一夜过后,丑娘颈侧多了一块小小的暗色胎记,手指按上去,能觉出皮肉下被放了东西,同光夜晚失神,时常抱着她叮嘱,“切勿不要妄动它,你若想活着,若想……若想继续恨我,便要留着它,保住命。”
  可她却没什么反应了,很久很久才看了看他道,“恨你?你连让我恨你的力气……都没了。”
  
  恨比爱还艰难,爱一个人太简单,恨一个人却常常需要经历非人的境况,自古皆如此,丑娘时常自嘲地思量,她总在恨他,却不知晓恨他的时日里,就已经背叛了大福。
  
  她当着同光的面离开了修罗苑。
  一身墨袍的男子站在池塘之后,正对门口,两个小丫头扯著他的腿,哭得止不住,她们到底受不了夫人那副行尸走肉的样子,一个劲地求情,“主子,夫人不出去走走是熬不住的,让夫人出去散散心吧……”
  他其实挥手就能把她继续困在屋子里,但硬是攥紧了手掌没有动,只盯着她一步一步走出去,丑娘仍旧穿了破败的粗布衣裳,她从来都没把自己当成他的夫人。
  同光唤过她,“你要去哪里?” 
  她摇摇头,仍旧没有求他,只是一步一步离开,连头也不回地说了句,“就算大福离开燕城了,我也要去寻他。”
  
  大福大福,这么一个寻常的名字,这么一个卑贱的凡人,从来没给过她一天的好日子,也没有同她经历过任何大喜大悲,可这个人却像是参天的树,根茎蔓延千里,牢牢地长在她心上。
  同光说,“丑娘,你疯了。”
  “我没有疯,我必须要找到他。”
  “你已经不爱他了,但为了不承认对我动心,你疯了一样拿他做借口。”
  这个人的名字早成了魔。
  同光推开那两个丫头,一步挡在丑娘身前,她已然就要走出门去,看见他站在自己身前也没有表情,仍旧干涩着一双眼问道,“还想将我锁回去么?”
  他摇首,想说话的还没说出口,丑娘却突然激动起来,她一把揪住他,双眼通红却流不出眼泪,“你说只想要留住我……你说让我留在你身边,口口声声说爱我,那你又怎么下得去手!那是你的孩子……你根本不懂什么叫爱,你对我……就像对一个宠物,可惜宠物不听话,所以你疯狂地想要锁住我!同光,你根本就不明白什么是爱……”
  他不是人,娶了她,亲手打死了他们的孩子。
  她明明同他说过的,自己一世命苦,皆因娘亲随意将她贱卖,她决不能让自己的孩子也重蹈覆辙……
  现下他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了。
  
  丑娘痛苦地捂住脸,半晌也没有一点眼泪,最终抬起头来,脸上的伤疤在日光下分外明显丑陋,她一字一句的告诉他,“我要去寻大福。”
  同光没有动,眼看着丑娘平复下心情,缓缓绕过自己走了出去。
  “趁我还未反悔,要走就走得远些,不要再让我见到,否则……我若再见到你,一定不会再放你走。”
  他最后已然哑着声音,逼着自己放了手。
  
  有些执念强求不得,有些人困不住,用尽所有力气也留不得,同光竟然也觉得累了,他的丑娘从来都是一个过于心狠的女子,狠得他奈何不得,输得彻头彻尾。
  又过了很久,春花再开,他没去寻过她,同样离开了修罗苑,顺着人间城镇一个人独行游荡,他听到一句人间的话,“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明明没有心,胸腔之下却有了波澜起伏。
  同光还去了很多花柳巷,像一个人间的纨绔子弟一样,见过很多倾城绝色,却再没有一个人有她那样狠的心。
  每个姑娘到最后都会笑着软倒在他怀里求他,求很多事情,求长生,求荣宠,求富贵。
  可他却总是无趣地突然消失,再去下一个地方,很多次夜半时分会撞到来阻他的鬼差,不断说着阎罗传话,让冥主尽快将长生结物归原主,放到该放的人身上,不然那人的阳寿随时可能生变。
  但同光却总是冷厉地呵斥回去,全做什么都没发生,冥冥之中似乎也都是注定好了的,那王爷似乎兀自活得硬朗,而他自己浑浑噩噩地于人间挥霍光阴,过了四月维夏,竟然什么也没发生。
  
  可惜一切前因注定要修成恶果,树上的花碾作尘泥也还是红灼一片,爱过的人兜兜转转,怎样也逃不开万里红尘。
  再远再大,其实也还是这样渺小的一座凡尘俗世,他们自己铸起的城,谁也没能再走出去。
  
  他再度见到丑娘的时候已是两年后,还是在燕城的郊野,一条林间小道。
  彼时同光去过十几座城镇,重又回到修罗苑,其实只是偶然起意,因他厌倦了脂粉香气,只记得自己曾经故意刮破了衣领,竟也那般傻气地想让她来替自己缝补。
  故地重游,隔了两年光景,不想他走到城外,却听着有人病弱地呻吟,想是生了重疾,在这城外赶路进皇城求医问药,这等事太常见,同光皱眉意欲绕开,却突然听见另有女子的声音开口说话,明显极是焦急道,“大福,你且歇一歇,一会儿便可寻到医馆了。”
  
  冥主当即愣在不远处,竟停了许久才有力气迈步过去望望,看见一身粗布衣裳的女子用面纱挡了脸,扶着一个瘫倒在树下的傻书生,不断安慰。
  树下混沌的男人双眼溃烂,应该生了恶疾早已失明,但一旁伺候着的女子却毫不顾忌,取了沾湿的手帕,不断替他擦拭脸上的脓血。
  
  他慢慢走过去,停在杉木之下的时候,对面的女子似乎觉出身后有人,有些欣喜地回首,冲口便问了句,“可知这燕城里的王大夫……”
  后半句话完全僵住,丑娘突然揪紧了大福的手,猛地站起身来,“你……”
  
  两个人其实只隔了数步的距离,半边杉木,树影婆娑,同光摇首没说话,目光却停在了她身后完全疯溃的傻书生身上。
  这就是她豁出一切心甘情愿去找的凡人,重病缠身,双眼失明,明明没有多少阳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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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冥主勉强笑了笑,故意云淡风轻地走过去上下打量了丑娘两眼,强压着感情道了句,“你寻到他了。”
  丑娘下意识退后两步,忽然却挡在了大福身前,她有些戒备地犹疑了片刻,明显也控制不住手下颤抖,只低声说道,“是,大福娘亲已去,他自己酗酒成性,如今生了重病,眼睛看不得了,我想……带他回皇城来寻王大夫看看……”
  边说边止不住后退,同光再也忍不住,突然伸手一把拉住她狠狠抱住,“你躲什么,你怕见到我?怕见到我你就控制不住自己,你其实已经不爱他了是不是!”
  她挣动起来,“放手……”
  
  树下痴傻的人迷糊糊地嚷了句,“丑娘!丑娘……渴……”
  
  同光听到他也唤她丑娘,不由一愣,兀自不松手,只问,“他……没认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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