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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延禧的表情明显跟他在烛光下的影子一样，飘摇不定。他举起了手中的剑。沉默，不语。朱正熙抽出面前侍卫手中的剑，举起。
“来吧。打赢了，朕什么都依你。”
跟随朱延禧而来的兵士们四周散开，朱延禧举着剑的手，稍稍有了犹豫。
“既然你敢制造兵变，就不会没有想到这一刻。你要解决的不止是你的兄弟，还有，还有你这个霸着权力不放的父亲，你该知道的。”
朱延禧的身体，稍稍晃动了一下。然后，他大喊一声，举着剑，朝着朱正熙袭来。
烛光在剑气中的捉摸不定，加上气喘不息的愤怒，晃动的身体，两个影子在半明半暗冷冰冰的环境中纠缠。铿铿锵锵的声响，是这夜里唯一的动静。秦雪清静静地站在原地，不动。眼前这一幕，是她看过的最不可思议的画面。其实也该习以为常了。亲兄弟的打斗，她见过了，父与子的争斗，他也见识了。这样的无眠之夜，所有人都拼了命地要掠夺，强抢，控制，压迫，杀戮，毫无顾忌。又有什么痛心不痛心可言呢？
朱延禧来这儿了，这说明前朝的形势不容乐观。陶德源刚才也说了，交泰殿已经被控制了，那么，什么时候可以结束？她的孩儿呢？
铿锵声渐行渐远，出了殿外，那些剑影在月光下，显得特别地耀眼。秦雪清蹭到了殿门边，她见着打斗的两人，在院子中间，都凝聚了严肃而决绝的神情。有兵士提起刀，阻止了她的脚步。她靠在殿门边，眼见着在她面前，明晃晃的刀光。原本一直站在门口的陶德源，也走进了殿里。
烛光突然熄灭，乌云飘荡，再一次，将月光掩盖。
第459章 杜鹃哀苦鸣不息中（）
秦雪清见不到这刀光了。她恍惚中突见那在她附近站着的兵士一个个无声地倒下。有人捂住了她的嘴。这突然来到她身边的熟悉的气味，让她一下子清醒过来。那人背起她，跑出了长廊，跃上了屋顶。
她在半空中的时候，听到了院子中剑声的突然停止，然后，她听见一声闷哼。背着她的那人，不顾一切地往前跑。
乌云再次散去。月光照亮了天空，那人背着她栖在了附近的树上，他将她放在了粗壮树枝上。树叶挡住了月光。他左右看了一圈，用黑幽幽的眼看着她。
“可还好？”他的声音放得很轻。
“嗯。”秦雪清不敢出声，轻声应了他。从他的到来，她就一直是心惊胆颤的。“你逃脱了？”
“是。那些侍卫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这宫里的每处地方，对我来说，都是可以遁逃的秘道。我还到前面去看过了，成儿在交泰殿，还安好，何朔的兵，进了午门。”
树下有悉悉索索的声音，火把照亮了这道路，朱正浩拉着她，按住了她稍微晃动的身体。他们都禀住了气息。大队的兵士朝着和鸣殿的方向去，看着这情形，秦雪清的心，没来由地揪紧。
“他们想杀……”
“也许吧。这是最直接的办法。”
“这么多人，他必死无疑。”话一出口，秦雪清像呛着空气，吸食了一块石头，压在她的胸口。“这朱延禧，够狠。”
“不够狠心，如何得天下？就算是自己的父亲，到必要时候，留着，就是个绊脚石。”
“那他，也会杀成儿了？”
朱正浩没有回答他。他背着她下了树底，在夜色里穿梭。
“现在去哪？”
“出去，先去找江先生为你解毒。”
“我……”
秦雪清紧紧地靠着他的背，双手抓紧了他的肩。她随着他的身体颠簸。这样的一颤一颤，让她心神晃悠。她又看见了火光，还有那越来越响的吼声。这些火光和声响最激烈的地方，正是在那太和殿前的夜空中。
“江先生没有来参加春茗会？”
“没有。他和闻莺姑娘下午的时候，已经出了城外了。”
“我们……就这样……走了？”
他的脚步开始迟疑，然后，停下。
“你犹豫了？”
秦雪清紧紧地抓着他的肩。她不说话，抬头看着那火光照耀下的明亮的夜空。
“我们是不是该想办法，改变这个局面？”她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说出了这句话。“如果我们任由朱延禧和何朔这样兵变，让他们得逞，那么，我们跟他，又有什么区别？父子兄弟相残，最后，也许我的孩儿，也会死。如是这样，从此以后，我们真能了无牵挂吗？”
他耸耸肩，将秦雪清放下，转身，瞪着她，既而，无语，又抱紧她。他的默然，让她此时此刻，又讨厌起自己。她听见了他强烈的呼吸声，激动的心跳声。他又转身，背起她。
“先送你去解毒，其他的，我来办。”
“不。”
秦雪清又感觉胸口的一阵沉闷。她的嘴边，又流下鲜血。她松开了一边的手，擦拭了那些血液。那胸口涌上的血来到了嘴边。她强忍着剧痛，用手封闭自己的口，将血，咽下。她害怕血液染了他的衣裳，稍息缓和了气息后，她说。
“从现在开始，我要跟着你。你去哪，我就去哪。”
第460章 杜鹃哀苦鸣不息下（）
他的脚步及其地缓慢。一步一步，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又在犹豫着什么。突然，他又停下脚步，纵身，飞跃而起。他奔跑的方向，是回程，向着，和鸣殿的方向。
“你做什么？”
“做你要我做的事情。”
秦雪清突然意识到什么，她趴在他的背上，胸口的酸楚和痛，搅合在一起，很难受。
在靠近和鸣殿的时候，迎面而来的一群人，朱正熙在中央，被何朔用剑挟持着，朱延禧走在后头。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过来。就这样，他们正正地面对上了。朱正浩似乎不想躲，可能也躲不及了。他停下脚步，放下秦雪清。秦雪清看见朱正熙的右手捂着自己的左手臂，血不断地从他的手臂上流出。
脸色是诡异的，何朔和朱延禧有些面面相觑。在这一刻间，众人僵持住了。朱正浩用身体挡住了秦雪清。
“真该死，竟然遇上了。”朱正浩的语气，带着些戏虐。
何朔顿时脸色大变，他变了一个惊恐的表情。
“原来，你没死啊。”
“当然，鄙人一向大富大贵，长命百岁，算命的说我可以活得比你久，你都还没死，我怎么死得了？”
何朔顿时咬牙切齿，一副狠狠的样子。朱延禧倒是平静，但眼神闪烁。秦雪清看见了朱正熙的眼里，藏着哀怨和悲愤。
“朱延禧，这就是你那憨厚诚恳背后的良苦用心？你就如此对待你的亲身父亲，你的同胞兄弟？你跟着这个人太久了，学了他一些不良习气，搞得自己如今丧心病狂地，竟然连父子兄弟相残的事情都干得出来，而且如此冠冕堂皇，就你这种心态，想一统天下得民心，我看，纯粹痴心妄想而已……”
“放肆，”何朔大吼一声，打断了朱正浩的话。“你不过是个叛国罪人，如今你死里逃生，又增罪一层，还在这里口出狂言。”何朔的狠狠的表情，突然加上了一丝凶险。“今日既然你自投罗网，那么，也省了我们费力，一并办了，如此甚好。”何朔一边说，一边挥手，让他那些部下，持刀围了上来。朱正浩慢慢往后退，一步一步，他用手依然护着秦雪清。
“你这又是何必呢？我不过是来劝劝你们而已，你们不听，我也无所谓。反正，这禁城里本没有我立足之地，我也不过是原来的冤魂一个，你还是可以当我死了，我不会跟你胡搅蛮缠的，我说完我该说的话，我就出城去了，从此以后，你们的事情，我一概不管。你们谁喜欢当皇帝，那就去当吧，关我何事。不必如此大动干戈的。”
这种话听在对面那群人的耳里，更像是挑衅了。何朔的凶险的嘴脸，一览无遗。朱延禧握紧了手中的剑，也似在咬牙切齿。
那些兵士一拥而上，向着朱正浩，持刀而来。
第461章 还君明珠双泪垂（）
朱正浩并没有迎上这些兵士，他亦步亦趋，小心翼翼地抵挡着这些砍来的大刀。很明显，他只守不攻。就在这时，突然听得几声爆炸声。那原本要在今晚燃放的烟花，竟然在这时被点燃，大半个禁城的夜空都闪闪发亮，接连的震耳欲聋的响声一浪盖过一浪。打斗的人们，在这一瞬间，被这声音和景象打乱了节奏。只是这一下，秦雪清见着朱正浩越过了那些兵士，一脚踢开了架在朱正熙脖子间的剑，将站在朱正熙身边的何朔推了个往后踉跄了几步。那解除了威胁的朱正熙也在一刹那转身，拔出朱延禧手上的剑，一剑指向朱延禧。朱正浩转身一跃回到秦雪清的身边，拉着她跃上了附近的大树。
等何朔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朱延禧已经在朱正熙的剑下，受到了挟持。何朔的脸色顿时变得惊恐。满天的烟花正在绽放，那轰隆隆的声响持续不断。
“何老头，你还是快快回去看看你的军队吧，说不定，那里很快就会尸横遍野，他们很快，就会变成你谋逆的证据。”朱正浩轻笑着说了这一句，背起秦雪清，一跃跳开。
秦雪清回头，最后看到的那一幕，是何朔，朱正熙，朱延禧的僵持不动。她趴在这男子的身上，看着那灿烂的夜空，闪着耀眼的光芒。
“这些烟花……”
“是陶德源带人去放的。”
“什么意思？”
“你忘了，原来我可是统兵大元帅，这么多年的历练，怎么着也会培养出一些对我，对这朝廷忠心耿耿的人。他们如今可还是这皇朝的中流砥柱。何朔的兵变他们肯定是不妥协的。我只是给他们发个信号，让他们起来护主，别跟着那何朔倒大霉而已。”
“你是说……”
“现在包围着交泰殿的将领中间，已经有人起身反扑了。那原本就是我们安排的内线。成儿会成为一个好皇帝的，你放心。而且，他也会大富大贵，长命百岁的。哦，不，他是万岁爷，何止百岁……”
秦雪清抬头，看见了那太和殿上空飞舞的烟花。那火光闪耀的夜空，伴着响亮的吼声。
“现在，我们可以出去了吗？”朱正浩突然问。“我刚才那话可是说真的。我是真不想再管这么些事了。他们谁喜欢当皇帝，那就去当呗。我早就是个死人，再纠缠下去，就成了冤鬼了。”
他的肩膀一抖一抖地。秦雪清听出来了他的，笑声。
我这样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至于朱正熙，刚才那一击，也算帮了他的大忙了，之后的事情，要靠他自己去处理了。不过，大概等成儿弄完了这边的事情，他会带人去帮帮他的父皇的，还有，将那两个罪魁祸首，也擒拿了才是。
也许吧。秦雪清在心里，默默地回答他。
他们很顺利地出了禁城。京城里的街道，倒是静得出奇。并没有老百姓因为这一场祸端，而受到了影响。那绽放的烟花，反而成了这夜里热闹的景象。
烟花在他们的背后，像欢送的礼花一样，开得无比地美妙。
我们真的出了禁城了？
真的。
再也不回去了。
不回了。说不定，明天一早，连你都变成冤魂了。哦，不，你不冤。你还是皇太后，而且，你的孩儿，会为你赐谥号的。
是吗？我……
秦雪清感觉他的步伐稳稳当当地，而且很慢，很优哉游哉。她趴在他的背上，脸上的泪开始糊了他的衣裳。那胸口涌上的痛，慢慢缓和了，她感觉到自己很累了。
我累了，想睡觉……
他突然停下了脚步。然后，他突然又奔跑起来。
不，清儿，你不能睡，我刚才那是胡话，那只是胡话。你不会死的。你现在不能睡，不能……
第462章 相思枫叶丹（）
冀朝承恩二十年。
每一天的日落，日出，就是这禁城里唯一的风景。红墙黄瓦下的宁静，总是在我的眼中，看似是那么的安和。这种日子，过去多久了？
承恩二十年。这个年号纪年跟我的孩子的年纪一样大。他每天都来跟我请安，而我每天看到他，就会想起她。就是这种周而复始的心悸，让我总是在那些不能忘怀的记忆里，涤荡着那些过去。不堪回首。但，记忆，就是很难磨灭。
我本不应该总是在回忆。因为它只能让我痛苦。我甚至每次看到我的孩儿，我都会很想提醒他，为什么，你不去找你的母亲？如果她还在这世上，她本应该回到我们的身边，在这样的宁静的生活里，她不会想要离开的。这不就是原来她渴望的一切吗？
淡然。安静。无忧无虑。
确实。如果很多年前，我能够预见这样的情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