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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你想问什么呢?”那男子声音微弱,却仍是神光内敛,他不看上首,只是微带嘲讽的问道。
“所有内情,我都听周贵妃说了。”晨露淡淡说道,不顾他诧异的神情,继续道:“你们坠入别人的圈套亦不自知,就算真被当替死鬼,也没什么好怨的。”
她眼眸微闪,清冽幽寒之下,又增添了一重诡谲——
“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我可以救你们这一对鸳鸯,条件是——”
她看了看男子,轻启嫣唇道:“我要知道周浚的所有秘密。”
男子勃然色变,怒道:“你要我出卖自己的主帅?!”
晨露冷冷一笑:“我对你的主帅并无敌意只是想知道,他意图谋何为。”
“你这是痴心妄想!”
“胡言乱语之前,你最好想想周贵妃,她还在冷宫里呢!”晨露并不动怒,只是悠然道出了周贵妃的惨境。
男子一时沮丧,想起被幽禁的伊人,他无力的垂下头。
“我凭什么相信你?”
“除了相信我,你别无选择……想来你也知道,皇帝并不欲置周贵妃于死地,他派我来审理此案,就是给你们一线生机。”
男子犹豫着;半晌,才以轻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她……还好吗?”
宸宫 第四卷 第八十六章 所欲
〃担负着不贞与杀人的罪名,在那冷宫之中消磨岁月,你说她好是不好?〃晨露端起茶盏,凝视着微动的水纹,轻轻说道。
午间的阳光火辣,青年颓然坐倒,半晌,才从牙缝中挣扎出一句,“你想知道什么?”
“周大将军对朝廷别有怀恨,这是为什么?”
“你从何得知?”
青年不敢置信的低喊。
“那日阵前,我窥见他的眼,桀骜,然而中藏暗流,简直要将皇上噬灭—若没有极大的仇怨,又怎会如此?”
青年笑得苦涩,倚着柱角坐下:“你所料不差,周大将军确实是对帝室怀恨已深。”
他声音飘渺深远,仿佛回到了那个烽火连天的时代——
“周大将军早年与一位女子有白首之盟,景乐年间,京城失陷,再打听她的踪迹,却是被鞑靼人掳去了,他从此性情大变,一心想要率铁骑长驱草原,救回爱人,可先帝在时,对他就大力压制,到了太后临朝之时,鞑靼人又是蠢蠢欲动,将军以奇兵夺下天门关,却又接到宫中诏令,严责他不可妄开边衅!”
青年越说越是不平,想起主帅对自己恩重如山,自小栽培,如今却对着外人陈说他的秘辛,恼恨无奈之下,将下唇都咬出血来。
“京中大人们的歌舞升平,还不是由我等武夫一刀一枪的拼杀出来的,明明是鞑靼人先怀了狼子野心,却道是我等妄开边衅!!”
晨露静静听着,并不言语,心中却如怒涛汹涌,不可抑制。
“我家将军苦盼恋人无望,激愤欲狂之下,早已对朝廷恨之入骨……”
青年说着,沉痛闭目,缓缓道:“他将女儿送入宫中,就是为了败乱江山,只是周贵妃生性刚直,并不曾真做出什么来,父女俩为此还有了嫌隙。”
晨露听得心神眩移,眼中晶莹灿然,良久,才说出一句:“痴情之人,可恨可怜。”
阳光从窗中照入,将她的身影映得透明一般,几乎要化为虚空。
香盈被传入内殿时,心中惴惴,她敛衣而入,却见主位之上,端坐着一位素裳女子。
重染裁就的宫衣下,月色鸾纹在日光映照下,凛然出尘,仿若仙人。
这就是从前那个在廊下粗使的小丫头吗?
香盈目不转睛的看着,心中又羡又惊,直到上首的目光投来,才恭谨的低下头去。
“你一直是齐妃最看重的身边人……”
幽寒清冷的声音从座上传来。
“是,娘娘。”
“那晚你陪她去飞烟阁,一直在不远处等候?”
香盈已经被无数人问过,她压下心中的不耐,垂首答道:“我在那里等了一个多时辰,也不敢走开,觉得阁上丝毫没有动静,才上去一探究竟,就看到我家娘娘她……”
此事已过去多日,她想起那日的惨景,仍是心有余悸。
“你在阁下等候,真是什么也没听见?”
“娘娘,请你千万要相信我!我真是离得远远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香盈几乎要哭出声来。
她这几日被无数人盘问反诘,问的最多的就是这句,所有人都以怀疑的眼光看着她,以为她知晓些什么。
晨露微微一笑,轻声问道:“你想不想从这一团乱麻中脱身?”
香盈诧异的抬头看她,眼中满是不解。
“你父亲本是齐府的家奴,蒙齐大人开恩,放出去收帐经商,日子本来也是殷富,只是齐妃自小就看中了你,带在身边做了婢女——真是可惜,你没有做小姐的命呢!”
香盈眼中闪过一道不甘,勉强笑道:“娘娘对我恩重如山……”
“是吗?”
晨露仿佛不胜惊讶,笑道:“我听说你父亲曾经想向齐大人求情,想让你出宫婚嫁,这难道是谣言吗?”
宸宫 第四卷 第八十七章 夜审
“你怎么会知道……”
香盈有些失态,对上座间那凛然轻笑的眸子,才深深低下头去。
“我父亲想让我有个归宿……可齐妃娘娘不许……”
她声音微弱,却带出幽怨和不甘。
“我有个办法保管你能顺利出宫,又不受齐大人的责难……”
香盈闻言,惊得抬起头来,却正看入一片诡谲笑意之中。
她如处冰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你不想试试吗?”淡然而清雅的声音,带着巨大的诱惑,仿佛从天上传下。
“愿听娘娘吩咐……”她听到自己回答,声若蚊呐,却异常清晰。
乾清宫的大殿中,此时灯烛高照,将殿堂照得亮如白昼。
帝后端坐在正中,上首座位上,太后面色苍白,很是憔悴。
“母后凤体仍是违和……这些太医太不经心了!”
皇后蹙眉道,自己也咳嗽两声,把久病的戾气全撒在了太医身上。
“我这几日噩梦缠身……太医已经给我配了汤剂……”
太后并不欲多谈自己的身体,对着皇帝道:“你让晨妃去审理齐妃的命案,如今算是有结果了?”
皇帝躬身道:“她年纪还轻,做事仍有疏漏,所以今晚我们共同听审,也好鉴别一二。”
晨露此时已到了殿外,经人通传后,她款款而入,为皇帝呈上了一本供词。
“总算不辱使命,没有让您失望。”
皇帝翻看了几页,先是皱眉,接着深深赞叹道:“好个忠心为主的奴婢!且将她宣来!”
香盈颤巍巍进殿,朝上参拜,举止极为恭谨。“你先起来!”
皇帝温言道:“你为了替齐妃申冤,冒险藏下这等重要证据,实在是忠心可嘉!”
“奴婢当不起皇上如此称赞,只希望我家娘娘在天之灵,可以安息……”
香盈低泣着叩头,听来更觉哀婉凄凉。
她从贴身小衣中,抽出一道叠成方形的小笺,双手呈了上来——
“这就是娘娘那日接到的信笺,她习惯将这些重要书信藏在八宝盒的夹层里。”
果然信笺上,犹有齐妃惯用的馨香,香盈继续道:“娘娘就是看了这封信笺才决定去飞烟阁的。”
皇帝展开一看,上书寥寥几字:“今晚亥时初分,飞烟阁相会。”字迹刚毅中不失娟秀,瞧着很是熟悉——乃是周贵妃的手笔。
他目光连闪,电光火石间,已经窥得了其中奥秘。
“周贵妃并不是真凶!”皇帝决然说道。
皇后仍在懵懂,太后已经瞧出了其中蹊跷,淡淡道:“周贵妃与那使者既然定在阁中幽会,就不可能邀人前来。”
皇后也反应过来,她稍一思索,惊疑道:“是有人模仿周贵妃的字,投信邀齐妃前来,这两边一撞上,周贵妃就起了杀心……”
她有意无意的仍是将凶案朝周贵妃身上拉,这盆污水,不泼到她身上,是绝不甘心了。
皇帝皱眉,正要反驳,却被晨露轻拉衣袖示意。
她从侧下的座位起身,裣衽道:“我接手此案后,为恐有碍物听,传唤了多名宫中杂役,最后在瞿统领的帮助下,才找到了一位巡更之人。”
在皇帝示意下,她又传来一位巡更的宦官,此人证明,那夜在西华门前的甬道上,窥见周贵妃与一位青年手牵相挽,极是亲密,从远处疾奔而来,仿佛受了什么惊吓似的。
皇后一听,更是得意:“和本宫说的一样!”
皇帝却听出了话音,问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宦官哆嗦着,却极为肯定,那是戊时过了大半。
皇帝静静听着,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句——
“这是嫁祸!”殿中一片死寂,半晌都没有人说话。
皇帝冷怒已极,将信笺掷向御案,冷笑道:“宫中出了这等贼子,真是让朕心生惊骇!”
皇后瞧得目眩神迷,心下略一思索,仍是一阵轻松——
至少周贵妃与人通奸的罪名也是跑不了了!
第四卷 第八十八章 饯行
在戊时已经奔至西华门的周贵妃,被她宫中之人证明,是在亥时之前回返的,这样,她杀死齐妃的嫌疑,便不攻自破了。
皇帝看了太后一眼,缓缓道:“母后,无论周贵妃做了何等失德之事,这桩杀人大案,却是与她毫无干系了!”
太后目光微闪,叹道:“看样子,她是招惹了什么人,有意将她设计入局。”
皇后在旁接口道:“周贵妃素性刚强,宫中众人,都对她颇有怨言呢!”
晨露冷眼瞧着,知道他们有话要说,于是起身辞去。
外间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一片暗色昏暝中,她谢绝了廊下侍女奉上的纸伞,独自一人在雨中漫行。
长而深广的甬道,仿佛永无尽头,她瞥了眼,西北角上,那一梁破败的屋檐,想起那幽禁于冷宫的女子,心下一片茫然。
自己替她昭雪了杀人的冤屈,可失德淫乱的罪名,却足够让她万劫不复。
她可曾后悔吗?雨声萧萧,逐渐变大,重重的琉璃宫墙,于千回百转间,光华暗淡,几乎要被夜色湮没。
一柄竹伞拢于头上,她悠然回首,正见瞿云手持伞柄,立于身旁。
“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她抿了下唇,扯出一道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近乎负气的扭着头。
“你太过胡闹了……”
瞿云凝视着她,半晌,才无奈长叹。
“三十年前你就说过这句,不新鲜了!”
话虽如此,晨露仍是接过他手中的伞,两人一路并行,听着耳边喧嚣变大的雨声,多次的芥蒂,一扫而空。
“真是清爽……此刻,我竟是有点羡慕周贵妃了呢……”
晨露提起裙裾,栀子花的香味,由道旁花圃中幽幽传来,恍惚迷离。
“我羡慕她,无论何等凄惨,总有一人,在为她担心,等待……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这话真是不假。”
她的声音,清冷漠然,在这暗夜听来,却是掩藏不住的寂寥。
翌日,皇帝颁下诏令,追封齐妃为“懿昭贵妃”,极尽隆重的厚葬了这位宫中宠妃。
周贵妃被谴回自己宫中,只是仍不能自由出入。
齐融对此,很是耿耿于怀,皇帝亲自把盏,与他夜宴私叙,道尽了其中蹊跷,他才霁颜而回。
临出宫前,他望着京城南面,露出了极为愤怒的神情——
南面乃是皇帝宗裔聚居之地,静王的府邸,也在其中。
瞿云瞧着内苑全无动静,不禁心生疑惑,向晨露问道:“皇帝准备如何处置周贵妃?”
“一般君王,得知自己的嫔妃与人私通款曲,必定是雷霆大怒,诛其九族,也不在话下……”
瞿云皱眉道:“周大将军镇守前线,如果处理过苛,怕是会生出大乱……”
他想了想,揣测道:“难道私下赐她自尽?”
晨露凝望着窗外,意味深长道:“你这次却是想错了……”
她轻轻道:“皇帝令周贵妃去京郊月心痷中带发修持,非召不得回宫。”
“这么轻的处罚?”
瞿云惊讶道:“他是顾及周浚?”
晨露摇头道:“我也如此作想,可元祈只说了还不够——”
她迎着瞿云询问的目光,一字一句道:“他说‘一日夫妻白日恩’。”
什么?!瞿云僵在当场,良久,才从齿中迸出一句:“他与元旭,当真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