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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宫-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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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后何必如此……”

  皇帝见她如此郑重,终于出言挽留。

  “我确实也累了,如此若是继续恋栈宫中,难免不招人非议,那畜生不要脸面,我这老太婆还要做人呢!”

  太后越发痛心疾首,说到自己的大弟,恨得咬牙切齿。

  她抬起头,望向一旁静坐的晨露,眼中居然颇为和蔼和赞赏。

  “我这一退隐,后宫之中,便少不得要你多操心了,皇后体弱,性子虽然急躁,却也实在没有坏心,你念着她有病在身,多多体谅协助,我便可以无忧养老了。”

  太后宁静地微笑着,看向这卑贱出身的皇帝宠妃,眼中满是真挚慈爱,仿佛那不久前的惨烈暗杀,与她完全无关一样。

  晨露压抑着全身的凛冽杀意,回以微笑,领受了这份‘好意’。

  皇帝还要再劝,太后却望定了他,苦笑道:“我也累了,让清净一下吧。”

  等两人退出大殿,太后一把将那些珠玉钗环拂到地上,仍由它们四散滚落,发出清脆的声音。

  “皇帝可真是仁孝啊!”她冷笑着讽刺道。

  “他也劝你不要退隐,并非全是冷酷无情。”

  王沛之从秘室中出现,开解道。

  “哼……你并不了解他,我将他从小养大,是真情还是假意,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太后苦笑了一声,眸中冷光更盛。

  “且先让我隐退吧,这个舞台,就让给这些叱咤风云的英雄豪杰吧!”

  她笑声尖锐,更含着奇妙的自信。

  前线的战报,马不停蹄地送了上来,混乱迷离的局面,也逐渐清晰起来。

  平王先前受了林邝和三个卫所的暗袭,丢失了栾城,他也是心高气傲之人,一直致力夺回,双方反复争夺,栾城的归属,一日之中,往往三易。

  直到,鞑靼人的铁骑,如潮水一般涌现。

  那个吐血而死的信使,已经是他遣来的第三批了,若是再不能得到朝廷的援助,恐怕连他自身亦是难保。

  “眼下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派大将出兵吧!”皇帝叹了一口气,说道。

  “可平王殿下也曾有谋逆之举……”有阁臣嗫嚅道。

  “兄弟阋于墙抵御外侮,眼下也顾不得计较他的罪过了,总是先帝苗裔,不能见死不救。”

  皇帝一言而决,再无人敢置疑。

  宸宫 第五卷 第一百五十三章 胸怀

  君臣正在商议此事,千里之外的平王,却正在面临一生最大的绝境。

  栾城今夜看不见星辰,只那一弯孤月,淡淡照着黑石城墙,城楼上悍卒围绕,分两班警戒歇息。

  他们手中的兵器剑戟,皆是上品精制,在月色中闪着凛冽寒光,可他们脸上,却大都显得迷茫,甚至畏惧。他们虽然健在,却是被鞑靼铁骑吓破了胆……

  平王暗叹一声,披衣而起,不顾侍从劝阻,例行在城楼上巡视一周。

  夜中颇有凉意,有士兵抱着长枪,已经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平王左右将他踹醒,正要以军法严惩,平王却道:“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打二十板,将功赎罪吧!”

  他站在城头,对着疑惑的身边亲信道:“你道我素来御下严威,如今却心软了,是吗?”

  “如今敌强我弱,王爷为了保存每一份实力,所以破例?”

  “什么每一份实力?!”

  平王讽刺在大笑,笑声在夜空中响起,竟有沉郁凄凉之感。

  “这些人,安逸时就如此不堪,大敌当前,还有指望他们吗,你们看他们的眼,”

  平王指点着不远处醒着巡守的兵士,黯然道:“他们的眼中,闪烁着内心深处的畏惧和不甘,他们不想横死于此,若是我逼得急了,难免不生出哗变。”

  众亲信听着这惊心悚然的‘理由’,都吓出一身冷汗,各人都心知肚明,这一仗,根本没有任何胜算。

  一位领兵的将领分辩道:“先前对付林邝那贼的属下,弟兄们还是肯出力的,如今这些鞑靼人凶悍蛮强,才一仗就损折了七千人马,他们心生畏惧,也是无可奈何的。”

  “你们听着……”平王冷笑了一声,在城头微微提高了声音。

  众人洗耳恭听之下,只见他眸闪幽光,决然道:“怕死是人之常情,可如今已是背水一战,怕是个死,不怕,也许还能挣出个局面来,我们身后就是平州,若是战败,我等的家眷子息,便会任由鞑靼人蹂躏……万劫不复。”

  他阴阴地吐出最后四字,众人打了个冷战,想起景乐年间,鞑靼人屠城的血腥传闻,面色变为惨白。

  “你们把我的意思跟将士们说透了,务必要让他们振作无畏。这一仗,我们已经没有退路。”

  黎明时分,将士们聚集于各队之中,听各自主官说了这番道理,顿时大哗。

  他们都是本地人,家眷都在平州,这一番说教,却是如醍醐灌顶一般,将他们的恐惧浇灭大半——

  “我家娘子才过门三个月啊……”

  “我全家老小都在平州呢!”

  “林邝这个狗贼,勾结蛮夷,可把我们平州父老害苦了!”

  顿时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但心中都有了一个念头——

  不能把这群野兽放入平州!半日间,士气大作,哀哭之后,便是全军冷肃,绝了生念,只为父老家眷而战。

  平王却不见满意之色,只是叹道:“哀兵必胜,但愿这一次,古人所说的能成真。”

  这时身边有亲信来报,“朝廷的旨意下来!”

  “哦!”

  平王惊得一颤,可帝室贵胄的那份天然孤傲,以及对皇帝的忌恨,让他控制住了自己。

  他仿佛漫不经心地回头道:“念来我听听。”

  皇帝以明发邸报的方式,将这一场天然灾祸,告知了天下臣民,提到平王时,对他先前的一些叛逆罪行,也不甚提及,并派出驻守附近的军队前来襄助,若有需要,三日路程外的军队,也可由平王调用。

  “有多少人?!”平王如获至宝,目光炯炯地问道。

  “大约有两万余人,约五个卫的建制。”

  平王眼中一凝,几乎不敢置信,他早有不臣之心,对平州附近的朝廷防务,也颇为熟悉。

  这五个卫两万余人,看似不多,却已是离平州一两日路程内的所有人马了。

  “皇兄,他真的如此慷慨?”

  平王心中波涛起伏,正在沉吟间,却听城楼上一片惊呼声——

  “蛮子攻过来了!”

  城楼上顿时一片大乱,兵器撞击的声音尖锐刺耳,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宸宫 第五卷 第一百五十四章 北狩

  京城之中,却是仍旧安逸祥和,这些千里之外的惊涛骇浪,只是让极少几人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其余百姓,在懵懂不知中,只当着普通的日子来过,闲暇时分,上茶馆酒肆听一段本朝太祖开国的传奇,在醇厚茶香中,被这初秋的凉意熏染得惬意无比。

  日子便在这慢悠悠的余韵中,无声无息地荡过,这一日,宫中一道消息,却是在朝野间不胫而走,不出一日,连街上的贩夫走卒,都知道这件奇事——

  皇家竟然在这等初秋凉日里,去北地的岘昆行宫狩猎!

  每年暑热之时,宫中便有溯北而上,到岘昆行宫去消夏的惯例,今年,因着太后和皇后凤体不安,皇帝也不愿多事,便仍在宫中过了,如今暑气尽消,却又为何反常北上?!

  市面上各种传闻喧嚣尘上,朝中大臣中颇有心计的,将栾城那一边的情况仔细思量,便知道皇帝已动了根除灭绝之念。

  “朕此次名为北狩,实则凶险万分,与上次主持军中的数日亲征,不可同日而语。”

  皇帝轻拂着手下榧木的纹路,对这自小相伴的棋盘,颇为眷恋。

  “岘昆行宫北临平州,东倚云渡口,背后又有中原大地作依托,稍一拾掇,便又是一局活棋,既使鞑靼军占领了平州,也是胜负未定之理。”

  他好似在给晨露解说,又仿佛在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走。

  晨露拈起一枚白子,在右上下了一手,淡淡道:“太后娘娘久病初愈,将她留在京中,不太妥当吧……还有静王,您很该将他也带在身边,参赞军务的。”

  皇帝微笑着看她,悠然道:“你先前所说的,齐姜和公叔段的故事,朕心中亦有警惕。”

  “看来皇上心中早有乾坤,我也不必多话聒噪了。”

  晨露清冽的笑声,如冷泉一般流过心田,那冰雪凉爽的余韵,却让元祈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两对坐下棋,靠得极近,女子的淡淡体香,朦胧幽然地传来,那并非是嫔妃们惯用的龙涎麝香,而是花间的自然暖香。

  一盘已毕,她正在复盘,却被他的手覆于其中。那是温暖宽厚的男子手掌,和她的纤细白皙相映成趣。

  她楞了一下,并没有摆脱,仍旧摆弄着手下黑白棋子。

  元祈的手掌仿佛是感觉虚无不安,扣得更紧。一丝一脉的指掌相扣,仿佛彼此的心灵都接连契合。她抬眼,正对上他眼中的不安和灼热——

  “我担心的却是你。”

  “你心中是否有我一席之地……”

  他眸中闪着光,有些焦虑和担忧,但终于问出了口。

  在这吉凶未卜的微渺时刻,他出征在即,无论如何,都想知道她心中的答案。

  寝殿的窗下,这绝尘脱俗的一对男女,好似画中神仙,彼此之间手掌交覆,暧昧迷离中,隐隐有暗潮奔涌。

  晨露微微愕然,随即沉静下来。

  她眼中幽光闪烁,仿佛是漫天遥远的星辰,又仿佛是水中破碎支离的光影。

  半刻,她垂下眼,手指伸展开来,反扣住那宽厚大掌。

  这便是回答了!

  巨大的欣喜袭上元祈的心头,他强行压抑着,眉宇间一片爽朗喜乐。

  “今日得此允诺,即使马革裹尸而还,也无憾矣!”

  他毫不在意地说着不吉之词,眼中深沉洋溢着眷恋。晨露回以沉静一笑,垂下眼,尖利的指甲刺入肉中,亦无所知。

  已经无法挽回了,她唇边的微笑逐渐加深,那是一种奇妙的悲恸和怅然,被青丝掩映着,并未被满心喜悦的元祈发现。

  八月十二,銮驾出神武门,行至御道码头上船,水面上已是千帆齐发,只等皇室驾临。两只三层龙舟,一只由皇帝,近臣和侍从宦官乘坐,另一只上,却是一应妃子、女官宫人。

  皇后和梅贵嫔因凤体有恙,便没有随驾,至于太后,几日前便搬出慈宁宫,迁往前朝太后礼佛的昭云宫静心归隐,更不会随御驾而行。

  未及起帆,宫眷所在的龙舟上,才开始,便生出了点不大不小的乱子来。

  “你们是做什么的?如此怠慢本宫,倒是什么样的势利眼?!”

  略微尖锐的女音在第二层响起,一众宫人一听,便知是云嫔在训斥奴婢。

  宸宫 第五卷 第一百五十五章 星陨

  云嫔额前璎珞重冠,累累的珠玉将人的眼耀花,她倨傲地微一扬头,便见光彩璀璨。

  “本宫是奉了皇后的懿旨,替梅妃娘娘尽心伺奉圣驾的,当然要随驾共舟,如今将我列在这里,不咸不淡的,是你们做奴才的本份么?!”

  一旁的总管唯唯诺诺,心中却是恨得发苦。

  皇帝在另一只龙舟上与随驾众臣商议前线战局,不让任何人打扰,他又生了几个脑袋,敢违逆圣意?偏偏这位主子娘娘,不依不饶的,很是刁悍……

  “云嫔,你的声音太大了,不怕有失体统吗?”

  由最高层的阶梯上,翩然而下的是着浅紫缎衣的晨妃,她鬓间只一枝珠钗,便将云嫔那累累的珠光宝气压制住。

  “娘娘……”总管终于松了口气。

  晨露淡淡扫了她一眼,对着岸上观看的人群微微示意道:“百姓们离船很近,你想让他们看笑话吗?”

  云嫔碰了个硬钉子,讪讪不敢再说,从上次的小合子的事发后,她落了个里外不是人,不复那时的嚣张了。

  此时时辰已到,千帆起航,两只巨大的龙舟旁边,还有文臣武将们乘坐的几千只大船,更有侍卫、禁车、承载御用物事的舟楫无数,浩浩荡荡地朝北行去。巨大的铁绞盘被卷动,铁链吊起大闸,水门被开启,沿途数十里,都是黄绸帷幕遮蔽,百姓虽然踮起脚跟,也很难窥见圣颜。

  云嫔望着沿途的风光,却无心欣赏,她紧紧攥着手中的巾帕,额头微微冒汗。两三个时辰后,龙舟停靠休整,云嫔再也耐不得,急急登上了皇帝那艘船,要求觐见。

  皇帝本不欲见她,但云嫔一句‘有皇后托我转交的书信,’让他改变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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