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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搏仍是茫然地看着,他的眼睛大而明亮,要不是我明确地知道他的眼睛仍看不见,只怕我会认为他在审视我。
我见他沉默,知他因担忧眼睛而心里沉重,想了想便道:“公子莫担心,家兄说若遇个好郎中,定能治好公子的眼睛。如公子无意见,在下这便去安排李贵明日一早即送公子上路。”
我起身欲走,实在不忍心看他那沉重的表情。虽然他看不见,但那双深邃的大眼睛,今日总让我觉得有点不自在。我因为师兄今日暧昧的目光已经不自在了一天,断难再承受因自己的谎言而引起的柳搏无助的神色。我隐隐有些愧疚,二哥哥,对不住了,我本不想以眼睛的事来欺骗你,但为了不引起麻烦,只能让你委屈几日了,只希望你能明白我的难处,日后莫要找来才是。
“等等!”一直未出声的柳搏见我要走,便唤住了我,
我回头,只见柳搏伸出手,眼睛深邃,带着无尽的痛苦。
我心下不忍,柔声道:“公子莫担心,这眼睛定能好。”
他缓缓道:“我相信先生的医术,定能治好!”
我笑道:“治是能治好,只是这穷山僻壤……还是莫要耽误了公子,早些去中都才是。”
“不用了!”他生硬地回答道。
我纳闷,柔声劝慰:“莫要如此,山里缺少药材,还是去中都妥当些。在下这就去安排。”
他见我又想走,准确无误地抓住了我的手。我惊,这才审视他的眼睛,天,竟无一丝盲意,他的眼睛竟能随着我的动作跟着转动,而且甚是灵活。
“你……”我指着他的眼睛,惊恐得说不出话来。
“正是,我今日清早便已能视物,调整了一日,如今已与往常无二。”他生硬地答道。
我转瞬恢复了平静,淡淡道:“那甚好,在下便不再担忧了。”
他眼露痛苦,沙哑着嗓子道:“烟儿,你欲瞒我到几时?”
我一震,被他握着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强笑道:“公子怎会如此说?”
他冷笑:“我叫你烟儿,你为何如此惊慌?”
我笑道:“此乃在下乳名,除了家兄未有人唤过,公子如此亲昵叫在下,在下一时不习惯罢了。”
他又冷笑道:“烟儿,你为了木先生竟连二哥哥也不愿认了么?我并非不懂情理之人。你若真与木先生情投意合,我断不会强迫你回去。”
我这才发现,他今日一直未用“在下”自称,而一直用的是“我”,想来他在院中晒太阳是假,观察我是真,只怕早已认出我多时。
我嗫嚅半天,却不知说什么好。原来师兄早就知道今日柳搏便能复明,因此才有今日故作暧昧之态。他原来在为我说服柳搏寻找借口。我心中一暖,恍惚中露出女儿之娇羞……
柳搏见我面生女儿之态,拉我坐下,柔声道:“你莫要再强辩了,当日你离开时甚小,如今与小时模样自是大不相同。但爹爹早就请人画了你的像,这脸上枯梅刺青断错不了。何况,我即便认不出你,难道红玉、绿玉我也认不出么?今日我在院中看了一日,早就确定你便是我那苦命的妹妹如烟。”
我身子微微颤抖,不知该如何说,只能保持沉默。
他伸手抚摩着我脸上的刺青,叹息道:“烟儿,你还不能原谅我么?当日让你受那许多苦,如今想来甚是愧疚。今日见你与木先生相濡以沫,感情甚笃,甚是欣慰。我定会为你做主,成全你与木先生。”
我惊,睁着与他长得极其相似、同样大而深邃的眼睛,仿佛不认识他般看着他。
他苦笑道:“当日我娘欲对你不利,我甚是内疚,不过我娘如今已谢世,只能由我来偿还当日的罪过了。”
我颤声道:“三姨娘已不在了?”
他黯然道:“你走后半年,爹爹才归,不日便知晓了事情始末,便对我娘甚是冷淡。其实娘错在先,本应好好自省才是。但娘对你虽有些恶毒,但对我却是恩重如山。她怕一时失宠于爹爹而牵连到我,一时想不开,抑郁成疾,最后就那般去了。临去时,她才醒悟,对我说:‘今日娘要走了,才理解当初夫人走时的牵挂。我倒不留恋这尘世,惟独牵挂你!人一生万万不可做错事,否则必会遭天谴。当初我那般对待已没了娘亲的烟儿,今日却在担忧旁人也会如此待你。我儿,他日若能见到烟儿,替娘赎罪!’”
柳搏此刻已潸然泪下,三姨娘的遗言自他口中说出,不同于女子的婉转,而带着男人沧桑、压抑的情感,在我心中造成了强烈的震撼。我相信他说的话,也相信三姨娘这话也的确发自肺腑。有哪个将死的女人不惦记年幼的孩子?又有哪个女人愿意舍弃孩子而去?母亲的心都是一样的,我虽未当过母亲,但我是女人,也能深深体会到其中的不舍。
我低声道:“二哥哥莫要太难过,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他紧握我的手,道:“你果真不怨我?”
我苦笑道:“漂泊了这十多年,甚苦未吃过?还记这些有何用?”
他叹息,道:“爹爹说你乃非常人,果真如此……只是你怎会在此?”
我一愣,低头不语,我仍不知他的意图,又怎能轻易相告?
他看我保持沉默,低声道:“对哥哥也不能说么?这七年中究竟发生了何事?那年爹爹回家时说已找到你,并将你嫁于代王为王后,应是极富贵之日子,今日你又怎会在此地?”
我淡笑道:“难道爹爹未对你说么?我曾于皇宫中招惹是非,这张脸便成了这般模样,又怎能做那王后?”
柳搏咬牙,握我的手微微有些潮湿,愤愤道:“爹爹所猜果真不差,难道是代王见弃于你才玩出你因生子而亡之事么?”
我淡笑道:“代王对我恩重如山,断非爹爹所想那般。不知哥哥所听传言究竟胡说了些甚?”
他目露精光,冷笑道:“量他也不敢。你不知咱柳家与太后的关系,若论亲疏关系,只怕我兄妹与太后要比代王与太后更近一筹。”
其实此事我已从刘恒与东风口中得知,但此刻只能装傻,笑道:“二哥哥又在说甚胡话?代王贵为皇子,我等又怎能与他相提并论?”
柳搏神秘地笑笑,道:“你莫要再问。此事关系甚为重大,待事成之后你自会知。”
我一惊,看来吕雉果真有让吕家篡位之野心。
柳搏关切地看我,仔细看了看我脸上的刺青道:“这许多年真是苦了你了。你在宫中时太后并不知你乃为我家之女,才落了这场劫难。后来,太后将你嫁于代王为王后,爹爹与家中甚是高兴。爹爹说你离开柳园之后便结识了代王,与他青梅竹马,此番做了王后定会受尽宠爱。我与大哥着实为你高兴了一把,心想你的苦日子总算熬出了头。可谁知才过五年,便收到你因产子而身亡的消息。虽说女子因生产丧命不算稀奇,但此事总是有些蹊跷。”
我黯然笑道:“哥哥怎会觉出蹊跷呢?”
他叹息道:“爹爹当日并未有太大疑惑,听你虽身亡,但却留有一子,便送去大批礼当,只希望代王能善待你儿。谁知到了代王府,竟连你当日的贴身丫头菁儿也不在了,问及此事时,代王与薄姬均含糊其辞。爹爹这才生了疑。回去后便偷偷派人探察,虽然疑惑重重,但却仍找不到根源。爹爹怀疑你乃是被代王害死,这才派我支身前来打探。”
我问:“天下之大,你又怎会寻到此处?”
他苦笑道:“我乃是笨人笨办法。想你是在代地为王后,你的亡故在代地定为大事,我从未想过你仍活着,只想若探听到你真为那代王所害,定必找他晦气不可。因此,我便从中都开始探察,然后再探察中都近郊。不想在中都以西二十里的村庄中,竟有人说半年前曾见过面带刺青之人。我心中隐隐有些预感,问及相貌,发觉与画像中的你颇为相似,只可惜乃是男子。再细问,原来那村落中原本有姐妹俩,名唤红玉、绿玉,如今已被这刺青男子带走。虽然以红玉、绿玉为名的女子多不胜数,但我仍大胆设想或许你还活着,便怀揣一线希望,一路打探着步行寻了来。”
我叹息,看来他应是在红玉与绿玉原先居住的村落里得到的消息。当日我因要筹建这个医馆,频频男装进出村落,怕是引起了旁人注意。
我苦笑道:“哥哥好生执著,这老远的路竟然步行着寻了来?只是哥哥又怎会在山中中了毒?”
柳搏不好意思地笑笑,面容甚是腼腆,支吾道:“说来可笑,我因怕乘坐车马错过了你,便步行一路寻来,到了你这里已是半夜,我不能确定那刺青男子必是你,未敢半夜打扰,便于山上找了一处山洞打算将就一夜。谁知我行了半夜,匆忙之中未带干粮,饥饿难当,见洞中有些许蘑菇,与在家中所食无二,便拿来吃了……呵呵,若非你碰巧遇到,只怕我便因一时贪嘴而丧命了。”
我掩嘴低笑,道:“蘑菇与蘑菇还有不同,你怎能就那般吃了?”
他不好意思地挠头,转而握紧我笑道:“好在找到了你,而且你还好好活着……你如今对哥哥说实话,当日是否是因木先生而离开代王府?”
我语结,如何说呢?
他笑道:“连哥哥也不愿说么?你也算奇女子,当初在祖庙中就那般神秘地逃出,如今又在代王府中‘死去’在这里复生。”
我叹息,师兄真是明智,竟然连谎言也在不经意中帮我编造好了。我低声道:“当初自祖庙中将我救出之人便是先生。”
他大惊,道:“果真?难怪你今日竟放着好好的王后不做……只是他年纪与我无二,当初定还是孩童,怎又能救得了你?从那日身手来看,他的武功造诣必不简单。”
我偷笑道:“他自幼练功,身手自然不错,又一贯清淡,是以老得慢些,实际要比二哥哥年长几岁。”
他顿悟,颔首道:“原来与你青梅竹马之人非代王,而是先生?”
年长何止几岁?我偷笑道:“正是!代王自幼与我交心,心疼于我,便设计放我与先生出逃,旁人自不知晓。”
他迷茫道:“那你那丫头菁儿呢?”
我轻笑:“哥哥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菁儿与我成日相伴,又怎会不知我这些勾当?我带出她后便将她配了人。”
他苦笑,颔首道:“今日之烟儿果真不可小觑。原来真非代王害你?”
我笑道:“他如此大义又怎会害我?哥哥想想,他若想害我又怎会留我这命?而我又怎会不想着找到爹爹替我出气?呵呵,代王真是情深意重。”
他似乎更加迷茫,道:“可是你与他已有了孩儿,他又怎会放你出府?”
我笑道:“那孩子本是抱养。代王因念及与我之情谊,存私心想放我自由,又不想要府上旁人察觉,尤其是不想太后与薄姬知晓,这才生了此计。买通了若干亲信,我才能有今日逍遥。”
他颔首,摇头道:“代王对你可真是用心良苦,我差点还错怪了他。不过你真正心狠,为了木先生竟连爹爹也不要了。”
我黯然,道:“烟儿愧对爹爹。”
他笑道:“无妨,等我回去后告知爹爹你的近况,他定能释怀。”
我惊,抓紧他的手道:“二哥哥,此事万万不可对爹爹说。你就当我死了,不然爹爹定不会让我与先生这般逍遥于山野。”
他思量许久,道:“唉……爹爹若知你仍活着,定会再将你送回代王府去。即便是爹爹同意你与先生相携,太后断不能容忍这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何况,太后还会治代王与爹爹欺瞒之罪。”
我正色道:“二哥哥,你想想,烟儿活着便会多这许多是非,若烟儿如今已死了,就会变得简单。哥哥,烟儿只求你莫要将此事声张出去,仅你一人知便可。否则我再藏起来,你断难再找到烟儿。”
他苦笑,道:“你说得也不无道理。你既已死,断无复生之理。何况错在你,万不可连累了代王……罢!我应了你吧!只要你过得安生,我又有何不满?不知你与先生何时成亲?哥哥想喝这杯喜酒!”
我黯然,强笑道:“这几年过得太过艰难,等几年再成亲也不迟。”
他正色道:“今早我听红玉在院中叫嚷着你一夜未归,竟是与先生同寝。既然已到了这地步,还是成亲了好。你我乃出身富贵人家,甚有身份,即便归隐山野亦断不能做那苟且之事。”
我苦笑,这死丫头,一大早就鬼叫鬼叫的,竟给我惹出这事来。
他见我面有难色,起身道:“我这就去找先生。你要我隐瞒之事,我定会做到,绝不负你,但婚姻大事,我也要管。身为你兄长,我不会容你如此拿自身名节开玩笑。”
我强拉住他,红着脸央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