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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十八?那个姓庄的?回家后被人杀了的夫人?”那轿夫生得很敦实,面相也老实,“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是那夫人的远房表姐,她不明不白被人害死,我这心里过不得。”“那歹事又不是我们做的,问我们做什么?”后面那个轿夫嚷起来,他生了一对大斜眼,瞧着脾性不太好。“自然不是疑心你们,两位兄弟千万莫多心。我那表妹死得太冤,我只是想打问清楚她那天的行程,看看有没有啥线头。你们跑了这么远的路,一定渴了。我看巷口有家茶铺,我请两位兄弟到那里坐着歇歇脚、润润嘴?”丁豆娘忙赔笑。
“是啊,两位哥哥一看都是热心肠,肯帮扶人的。”明慧娘也忙在一旁帮腔。
两个轿夫互相看看,后头那个说:“那成。”
四人一起走到巷口,两个轿夫放下轿子,一起走进去。丁豆娘忙叫了煎茶,殷勤劝了一阵,两人一气连喝了三碗后,这才开始说话。
“那天是云夫人家什么人去雇的轿子?”丁豆娘问。“是她家的仆妇郑嫂。”那个大斜眼神色缓和了许多,“那天我们两个连跑了十来趟,都累得不成,天又暗了,正要回家。郑嫂进来雇轿子,说是送个夫人去西南外城新桥,我们俩一听路程这么远,赶紧想躲,却被乔店主叫住,让我俩去送。乔店主那脾性,谁敢说不愿意?我俩只得抬了轿子,跟着郑嫂去了她家门前。郑嫂进去叫人,过了没一会儿,郑嫂和她家另一个仆妇江嫂一起扶着那个夫人出来了,云夫人也跟了出来。那个夫人瞧着身子不好,路都走不太动。那仆妇和丫头把她扶进轿子。郑嫂让我们路上小心些,别太颠。我俩刚抬起轿子,她家的一个使女又跑了出来,手里拿着张帕子,走到轿子跟前,朝里面说‘庄夫人,您的手帕’。她把帕子递进去后,我们两个才抬着轿子离开了。”
“你们路上停了没?”“我们急着回家,哪有工夫停?一口气抬到了新桥三槐巷。到了巷口,我问那夫人是哪家?那夫人在轿子里答说是左边第五家,那声气听着也虚弱弱的。我们俩把轿子停到左边第五家门前,我赶忙过去掀开轿帘,又不敢去扶那夫人,只好由她自己出来。那夫人扶着木框,费力下了轿子,也没看我,只点了下头,就慢慢走到门前,从腰里掏出串钥匙,摸索了一阵,才打开门锁,推开门,慢慢走进去。我看着她关上了院门,这才和朱十九抬着空轿离开了。”
“你听见她进去闩上了院门?”“嗯,我就是听见木闩插门的声音才走的。这趟活儿就这么了事了,那夫人咋死的,我们两个一点儿不知道。”“对了,”另一个轿夫补充道,“庄夫人拿钥匙开锁时,巷子里头有个老婆子正好出来,她看着庄夫人进门、闩门,也瞧见我们两个走了,是个证见。昨天官府的人来查问我们两个,我也说了。”
清早,曾小羊兴兴头头赶往黄家。
进了巷子,一不小心,险些撞倒黄家斜对面正好出门的羊婆。羊婆顿时嚷起来:“你个甩蛋扯骚的小癫羊,找不见小雌羊,也不必这么急闪急火的,一清早瞎头瞎脑,撞我这老雌羊做什么?”
曾小羊知道这婆子惹不得,忙连声赔笑道歉,羊婆却不依不饶,曾小羊猛想到一个主意,忙正色道:“羊奶奶,有件事您知不知道?”
“你娘给你寻了个老公羊当爹?”“您老人家就爱扯东拉西,这事不干我家事,倒是跟您牵连大着呢。”“啥事?”羊婆果然认真起来。“栾老拐子遇着件大好事,好不得意呢。”
“他又不是我儿子,得不得意,干我屁事!”羊婆嘴上硬着,眼里却紧起来。
“干不干您的屁,我不知道,不过,今后他恐怕再难得来敲您的门喽!”“他敲不敲我的门,要你撩卵扯涎、舔腚嘬屁?”羊婆脸涨得紫红,伸出干瘦的手就朝曾小羊打来,曾小羊知道自己计策使过了头,忙跳着躲闪开,笑着朝巷子里逃去。羊婆又扯嗓追骂了一阵,这才扭头愤愤地走了。
曾小羊等她走远,才走到黄家门前,敲了半天门,黄鹂儿才来开了门。她惺忪着眼,满脸倦倦的,头也没梳。曾小羊头一次见她这般模样,倒有种说不出的心痒,心里暗想:若能娶了她,每天睁眼就能瞧见她这样儿?
黄鹂儿却皱起小眉、噘起小嘴埋怨起来:“疯小羊,这么早就敲啊敲的,让不让人安省了?”
“这还早啊,日头都挂到房檐顶上了。”“只许你报晓,就不许我守更?”“你熬夜了?当心把脸熬黄了。”
“熬黄了你好笑我丑?我偏要熬,熬得比地瓜还黄,比生姜还皱,好让你笑个满心满怀,把嘴笑裂了,吃饭不用张嘴,喝汤顺便浇水。”
曾小羊被她说得傻在原地,哭不成,笑不能。“你为啥不答言?你一定在心里偷偷骂我,是不是?”
“天地作证,我舍得骂你?我就是想骂,也找不见一丝儿能骂的地方啊。”
“那我刚刚骂了你,这不是能骂的地方?”“我欢喜还来不及呢。站在这儿的,若是旁一个人,你会骂他?”黄鹂儿“噗”地笑了出来,那笑脸儿映着朝霞,蔷薇花儿一般。这时,院里忽然传来一阵笑声,梁兴、施有良和黄百舌一起站在廊下,望着他俩笑。黄鹂儿顿时羞红了脸,跺着脚骂了句:“疯小羊,都是你!逗得我出丑,让人笑!”说着低头转身,急窘窘躲进屋里去了。
曾小羊也有些难为情,只能咧嘴笑了几声,关上了院门,走到三人跟前问好。
“小羊,你这么早过来,敢是打问到些什么了?”黄百舌笑着问。“嗯!不止一条呢。”曾小羊忙答。“哦?那坐下来说。鹂儿,倒茶!”黄百舌连唤了两声,黄鹂儿在后头都不回声,黄百舌笑着道歉,“今天只好说干话了。”四人坐下来,曾小羊忙把自己打问到的说了一遍,并加倍形容了一番自己是如何跑遍各处,又花了几十文钱。“看来这姓盛的船工果然有隐情,”梁兴听了,忙从腰间钱袋里取出一陌钱递了过来,“多谢曾小弟,帮我出力不算,还破费使钱。我的钱都放在梅大夫医馆那里,没带多少出来。这点钱你先拿去吃碗茶,过后我再酬谢你。”
“花那点钱算啥?我怎么能要梁教头的钱?”曾小羊忙起身推辞,并且有意提高声量,让里间的黄鹂儿听见。
“就是!不许你接!”黄鹂儿忽然走了出来,端着个木茶盘,里面是瓷茶壶和四只茶盏。
曾小羊原本是假推辞,这时便只能高声说:“我当然不会接。”“你若不接这钱,我就不敢再劳烦你了。鹂儿,曾小弟能帮我四处打问,已经感激不尽了,若再让他贴钱,那我实在是过意不去了。”梁兴转头望向黄鹂儿。
黄鹂儿想了想,瞪着曾小羊:“那好,你花出去多少,就拿多少去,一文都不许多要。”
“总共只花了四十文。”曾小羊随口编了个数。
“我来替你数——”黄鹂儿放下茶盘,从梁兴手中接过那陌钱,解开绳扣,数出四十文堆到曾小羊面前。剩余的交还给梁兴。梁兴又要推拒,黄鹂儿板起脸说,“梁大哥,不许你再跟我争。你在我家里,我是主,你是客,客得听主便。”
曾小羊见梁兴只得接过剩下的半串钱,脸上极过意不去,再看黄鹂儿瞅向自己,忙小心问:“我还是不要这些钱吧……”
“少絮烦,快收起来!”黄鹂儿并不看他,提着茶壶往茶盏里斟热茶。曾小羊忙抓起来放进袋里。梁兴又说:“曾小弟,还得继续劳烦你,再留意一下这姓盛的和那只船。若见他出现,切莫惊扰,赶紧来告诉我一声。”“梁教头跟我说啥劳烦不劳烦的,这事我一定全心全意盯着。”曾小羊说着望向黄鹂儿,黄鹂儿却不看他一眼。
第163章 猎犬 尸臭(。com)
夫勇者,才之偏尔,未必无害。
——《武经总要》
蒋冲被痛醒了。脸上、肩膀、手臂、大腿、小腿……几乎无处不痛。剧痛中他感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身上盖着细软锦被,睁眼瞧见一个年轻后生坐在床边椅子上,靠着椅背,闭着眼,仰着头,大张着嘴,正在瞌睡。他觉着似乎见过这人,盯着望了一阵,见那宽下巴上有颗黑痣,才记起来是楚家的男仆。几天前自己在楚家装成僧人念假经那夜,就是这个男仆带他到西院厢房里歇息,第二天也是这个男仆给他端来早饭。他一惊,忙硬扭着脖颈环视屋中,似乎正是自己上回住的那间房。自己怎么会躺在这里?
他心里一阵惊惧惶急,猛然想起来,昨晚自己赶夜路逃离汴京,路过楚家宅院时,略停了停,正要举步,身后忽然蹿过来一条黑影,他急要躲时,那黑影已经扑到他身上,他脚步一绊,仰倒在了地上,肩膀上跟着一阵剧痛。他挥拳猛打,拳头触到那黑影,毛茸茸的,不知是什么兽类。那兽被他击中,连声嘶吼着,继续朝他狂咬。听那声音,似狼又似犬。他奋力推挡踢打,耳中却听到又有几声嘶吼逼近,跟着另有几只兽迅即扑过来,朝他周身猛撕乱咬,他疯了一般拼力翻滚躲闪,却哪里躲得开,浑身上下接连被咬伤,尤其是腿肚上,一大块肉被生生撕扯掉,疼得他惨叫一声,顿时昏了过去。临昏之际,他似乎听见一声大喝,似乎是人声。
难道我被楚家的人救了?蒋冲望着床边那男仆,正在惶惑。那个男仆身子一歪,险些跌倒,顿时醒转过来,慌忙坐正身子,用手背擦掉嘴角的哈喇水,定眼瞧了瞧蒋冲:“你醒了?”
蒋冲要答言,嘴角才一动,便已扯得剧痛,只能微微动动脑袋。那男仆又说起来:“你能保住命,真真是万幸。那几条犬是我家二官人前年使了二百两银子,托人从北地大辽国偷买来的皇家猎犬,好不凶猛。今年正月,我家二官人殁了,那几条猎犬也没了用处,闲养在旁边小院里。昨天有人出那角门,忘了关门,那几只犬溜了出去。若不是老何夜里惊醒,听见叫声,忙出去喝住,你早成一堆骨头了。”
蒋冲听了心里一阵阵后怕,腔子里“咕咚”一声,大大咽了口口水。“你就放心养病。咱们家可不是一般人家,寻常无事时,还要四处周济穷人,何况你又是被我家的犬咬伤的。去年年底有个人也被咬了,虽只咬了一口,二官人也赶忙请香染街的梅大夫熬制药膏,给那人治伤,还赔了那人十两银子。也多亏梅大夫那些药膏,当时只用了一点,还剩了许多,留着备急。正好用在你身上了。若不然,大半夜等进城请了梅大夫来,恐怕已经不中用了。对了,我姓凌,家里排行第七,都叫我凌小七。我来楚家做工都已经快三年了。”
蒋冲这才感到脸上、身上的确涂满了药膏。他心里一阵翻涌,不知道该笑、该哭,还是该怕。起先苦苦想进楚家进不来,这时想逃开,偏又被留在了这里。
窦猴儿一早来到香染街,走进梅大夫医馆。梅大夫并没在,只有一个小厮拿着根扫帚,在埋头扫地。路过这里时常见到,只是不知道名字。窦猴儿心想,倒正好。“兄弟,跟你打问个人。”“窦猴儿?你找啥人?”“一个年轻妇人,脸上生了片紫癍的。”
“曾娘?她没在这里。”“她在哪儿?”
“我哪儿知道?她只在我家做些零活儿,切切药材、洗洗药罐啥的。前天梅大夫让她去城南送药,这两天都没见人。”
“她住在哪儿?”“不知道。似乎是在人家船上借住。咋了?你相中她了?嘻嘻,倒真不赖呢。她那张脸虽不中看,身段却极好,年岁也相当,怕只比你大两三岁。白天不怕人勾搭,夜里吹灯抱娇娘……”
窦猴儿没工夫跟他拌嘴,扭头就离开了。昨晚他痛打了一顿那个醉汉爹,自己先去睡了。在床上听见他娘扶起那醉汉,搀到卧房里。那醉汉只小声叽咕着,没再像往常那样耍狠撒疯。今早窦猴儿起来时,他爹已经在前屋吃饭了,见他出来,他爹身子颤了一下,装作没见他,继续埋头假意喝粥。窦猴儿看在眼里,也装作没见他,洗了把脸,饭也没吃,就出了门。
他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间的人,只看谁比谁狠。因此,他横下了心,以后不论碰见什么人,就算心里真怕,也不许自己露出怕来。比如那个紫癍脸的女子,还有邓紫玉,她许的那十两银子一定要赚到手。他心里原本积满了狠气,从梅大夫医馆出来,却泄去了一大半。那个紫癍脸女子究竟什么来路?瞧着只是个又丑又穷的村妇,怎么又会使剑?还能杀人割头?心里的怕意重又涌起,他忙尽力压住。一边走一边想,想了半晌,才把心思理顺,邓紫玉要的是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