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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上河图密码(1-5册):隐藏在千古名画中的阴谋与杀局-第3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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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回三个小黄门将他逼在屋角,挥拳动脚殴打他。他被打得站不起身,满头满身都是伤。情急之下,他奋力抓过桌上一只瓷碗,朝墙上狠力一磕,磕出一片半月碎瓷。他尖叫着挥动那瓷片,发了疯一般还击,将那三人连割几道口子,吓得他们全都逃走。连几个假意劝架,实则趁机踢打他的,也一起哄散。从此他得了个“李碗片”的名号,那些小黄门再也不敢欺辱他,他也才领会到狠的好。

    不过李彦轻易不发狠,只尽力求自保,能藏则藏,能绕则绕,实在躲不过,才拼力发狠。有了这狠打底,更难有人与他对敌、争抢。他十一岁进宫,今年整三十年,三年一阶,飞速升进,如今已升到第一阶供奉官之位。

    到了这地位,内外各般银钱水般涌来。李彦仿效梁师成,于宫外置买了一座大宅第,内外绘饰一新,填满名器重宝。去民间物色到一位行貌端美女子,聘娶为妻,又四处搜寻,广畜了一班姬妾。虽行不得男女之事,却不能失了成家立业之富贵气象。一样物件,他若喜爱,便得多加购置。如一双鞋子花样好,便得照着再绣制十双,却只穿那一双,其他的全都存藏起来。连宅第,他也接连在京中置买了十余处。这般,他心里头才安实。

    即便如此,略有空闲,他坐在那里,忍不住便要咬牙叩齿。

    太祖开国以来,惩于前代宦官之祸,极力抑制内臣权限人数,更严禁内臣与外臣交通、参权议政。李彦虽已升到第一阶,与朝官相比,官品却只是从八品。再向上升,便得经由吏部,于宫外差遣。幸而当今这位官家最亲重内官,立功者特赐各类宫使、节度使之职,便能升至五品,如梁师成曾被加封神霄宫使,童贯曾被加封景福殿使,杨戬曾被加封彰化军节度使。三人如今更是位列三公,超于一品。

    李彦瞅望着这三人,心中饥馋一如儿时。

    梁师成、童贯两人根基深固,名望高重,他不敢觊觎,杨戬却似可一图。杨戬先以善营造得官家器重,几年前,又瞅准官家风流之性,首创期门行幸之事,诱动官家微服出行,去与李师师、赵元奴等京中名妓私会,因此才越发得宠。

    杨戬所行这些,李彦全都精通,因此他心中对杨戬既羡又妒。他见杨戬势头隐隐胜过梁师成,梁师成也已露出疑忌之色,心想:若欲再上层楼,须得借助梁师成之力,将杨戬铲倒。只是杨戬一生行事从容周密,李彦窥探许久,都未寻见缝隙,为此,他焦得不住咬牙。

    杜骋无意间说出杨戬旧田契一事,李彦迅即便发觉此乃难逢之机。之前李彦便已耳闻,杨戬命人卜寻一片墓田,似乎始终未有中意的。那旧田契上的田地是杨戬家中故田,杨戬恐怕难免动心。

    李彦立即命人前去襄邑县打探,果然如他所料,杨戬已差人去买此田。李彦手下更打问到一桩旧事,杨戬家当年曾是襄邑富户,却由于买了那块田,迅即败落。

    那块田原主姓陆,将那田折价卖给杨戬父亲。杨戬父亲一时筹不出那许多钱,却又舍不得弃了这块上田。那时正是神宗熙宁年间,各州县推行青苗法,向民间贷钱,只还二分利。杨戬父亲便向县衙贷了四千贯,买下那块田后,却发觉,那田已卖过一道,一田二主。杨戬父亲忙去县衙告状,县里追寻原田主,那姓陆的已举家逃走,不见踪影。杨戬父亲因是第二道买主,那田只能断给头道买主。

    李彦听后,不由得大笑起来。这田风水如此之好,杨戬父亲又买而未得、惨遭败家,杨戬自然要夺回来。他若是强夺,便留下个罪柄,正好拿来报给梁师成。有了罪柄在手,梁师成才好秉公依法、大明大道惩治杨戬。

    不过,李彦旋即想到,以杨戬之势位,根本无须用强,如今那田主恐怕便会主动出让,如此一来,便难办了。

    李彦再坐不住,借着外出寻买艮岳营造木料之机,带了数十个随从,驾了十辆宫车,浩荡赶往襄邑县皇阁村。他去时,那田主王豪正巧经商回来,见到宫中车驾,慌忙出来恭迎。李彦知道王豪乃三槐王家正脉子孙,如今又家业宏富,轻易降服不下,便没有下车,只叫侍者掀开车帘,唤王豪到车前听令。王豪急忙走到车辕边,躬身叩拜。

    李彦拿出威势,冷起面孔:“听说你那块龙颈田要卖给他人?”

    “宫中杨太傅前几日曾差人来说,欲买这块田。”

    “你要卖给他?”

    “杨太傅既然相中这块田,小民哪敢不从?”

    “不成!”李彦怒喝一声,“梁太尉特地命我来吩咐你,这块田留着,不许卖。”

    王豪听后,猛地抬眼,眼里尽是惊疑慌惧。李彦知道话语奏效,一句已足,便叫侍从放下车帘,起驾回去。到了襄邑县,留了两个手下在襄邑查探,自己回到宫里,咬着牙焦急等候回音。

    过了十来天,那两个手下赶回京城来禀报,王豪竟将那块田白送给杨戬,而自己也随即病故。

    李彦听了,牙关咬得咯吱吱响,半晌才问:“王豪得了何病?”

    “据说是痢疾。”

    李彦再说不出话,心里却迅即明白:王豪恐怕是自尽。

    梁师成、杨戬,得罪任一个,即便是宰相王黼,都难善终,何况王豪这一介乡户?王豪将田献给杨戬,而后装作生病,服毒自尽,好免去梁师成追逼,以保住那独子王小槐性命。

    李彦气恨至极,却毫无办法,只能丢下此事,再寻他途。

    然而,杨戬似乎有所觉察,行事越发谨慎。李彦窥探了大半年,始终毫无缝隙可钻。他正在焦躁,有天出宫,经过登闻院时,见院前一群人跪地哭嚷,看衣着尽是乡里农人。登闻院正是为士民投书喊冤而设,那院前却有十几个吏人弓手挥杆执棒,喝骂驱逐那些农人。李彦坐在轿子里,侧耳听了两句,那些人似乎是为“括田令”而来,家中田产尽都被括为了公田。

    李彦猛然笑起来:这不是提灯找灯?杨戬正是凭“括田令”而一步登天,那“括田令”所依之法,是查寻历年旧田契,田契若来路有疑,便可括走。杨戬那块田当年卖了两道,不正是大弊误?他创设“括田令”,便用这“括田令”返括回他,叫他自家设钩自家吞,哈哈!

    他忙命轿夫转回宫里,可到了宫里,才下轿,一个手下忽然来报知一事,说拱州知府要荐举王小槐面圣。

    李彦顿时大惊。那日他去皇阁村王豪宅前说话时,见一个锦衫孩童站在院门边,一双贼精精的小眼一直瞪着他,目光满是厌憎。那孩童恐怕正是王小槐,寻常孩童哪里敢这般瞅瞪中官?回想那目光,李彦心里一寒。那王小槐号称神童,恐怕知晓自己父亲死因。他若见了圣上,说出此事……

    他忙问:“王小槐几日来京?住在哪里?”

    “正月十五到京城,住在拱州知府京中宅子里。”

    “你赶紧寻人设法,不能叫那猴儿面圣!”

    李彦惶惶不宁,用“括田令”反括杨戬一事只能暂且搁下。好在到了正月十六,那手下来报,王小槐已死。李彦这才放了心,知道这手下行事妥当,不敢大意。谁知,第二天便听闻王小槐被烧死在虹桥上,开封府已在查问此案。他忙唤了那手下责问。那手下却说,是暗中使人在汤里下毒,并未在虹桥上纵火,不知王小槐为何又被烧死。

    李彦恼愤不已,又无梁师成那等权柄,能差人去开封府干涉办案。他惴惴等到月底,幸而此案凶犯无从追查,那案子已搁了下来。他尚未松气,另一个手下又从襄邑赶来回报,说王小槐在家乡还魂闹鬼,半夜里四处撒了许多栗子。李彦越发惊怕,出宫回到自己宅中,却见妻妾慌作一团,扯着他去卧房。他进去一瞧,更是惊得险些栽倒。床上撒了许多栗子,并沾满血污。妻子哭着说这卧房一直关着,并没有人进来。今天听他要回宅来住,才叫侍女开了门,来铺床点香,却见床上竟有这些秽物……

    李彦从没这般惊吓过,站在门边,半晌手足才能动弹,他忙伸手叫侍女扶拽着,慌慌逃离了卧房,宅里都不敢再停留,急急上了车,躲回了宫里。

    这一床血栗子,将他多年心病击穿。其实,从十一岁入宫头一天起,他时时都在怕,从没安心过一刻,因而,他那牙始终在咬,大半不是为馋,而是为怕。怕人责,怕人打,怕人害……狠气长一分,怕意也跟着重一分。尤其升到这高处后,更怕人复仇,如同赤身行在夜林间,处处尽是狼影豺咻。

    他躲在宫中自己那间昏暗宿房里,牙齿咬得声响极大,小侍从在门外恐怕都能听到。他慌慌寻思许久,才忽然想到了杜骋。这祸事是杜骋牵惹的,也得由他来解。于是他急急寻见杜骋,叫他去约请京中最负盛名的相绝陆青。

    那天,他换了便装,从潘楼后门偷偷上了楼,等候陆青。陆青见了他,只微微一拱手,不等吩咐,便坐到他对面,静神注视他良久。那目光冷中带厌、明利中又含些怜,让他如同身浸寒水,却又感到几分春阳之暖。他想抗拒发怒,却又不由得忍住,似乎有些情愿叫陆青看透,觉着那目光能驱净自己心底积年之怕。

    半晌,陆青才缓缓开口:“历劫之相,卦属未济。苦海逐浪,狂风兴波。争帆夺桅,此倾彼侧。旧险未尽,新患又生……”

    他听着惊怕不已,却又忍不住想听,如同医者替他揭开积年旧疮。他忙问:“如何解此祸难?”

    陆青微微笑叹一声:“观汝神气,积习难断。就算过得此劫,日后恐怕又陷灾祸。”

    “久远之事,我顾不得。我只求解了目下之祸。”

第327章 地篇 秘轿案(6)(。com) 
“目下解祸,倒也不难。清明近午,你可派几个亲信之人,去东水门外虹桥上拦住一顶轿子——”

    “做什么?”

    “对着那轿窗念诵一句话。”

    “什么话?”

    “咬牙攀上最高枝,转眼春去近危时。”

    【第七章乾】

    至健而易,至顺而简。故其险其阻,不可阶而升,不可勉而至。

    ——张载《横渠易说》

    陆青极懒,懒得连眼皮都不愿睁。

    他足不出户已近一年,独自在那西郊小院中,备好米麦薪炭,后院种了一畦瓜菜,自家造了两大缸姜豉酱菜。他只爱睡觉,每回睡前,都先烧起一大锅水,再煮一碗青菜面,吃过后,将自己那片小宅院里外清扫一遍,用帕子将屋中桌椅抹拭干净,再把床铺铺展平整,最后将烧好的水倒进浴桶中,慢慢沐浴一番。宅院身体都清净后,这才上床,舒舒坦坦酣睡一场,一觉能睡两三日。睡着时,浑身一丝都不动,也不做梦,睡得如同一棵树。

    醒来后,再煮些白饭菜蔬,就着豉酱慢慢吃过,便静坐檐下一张竹椅上,看院中那株梨树,由枯而芽,由芽而叶,由叶而花,由花而果……看得久了,那树上每少一片叶,他都能发觉。

    他这懒来自于厌。人人都巴望能借他的眼,看清自家的前程运命。他却看了太多悲喜欢愁之心、吉凶福祸之命,就如独坐于大筵中央,万千菜肴密布四周,长年累月络绎不绝,哪里还有丝毫举箸之欲?何况人非佳肴,坦然从容和美之人何须问命?来寻他的,尽是怀揣心事之人。人心一旦被缠缚,不但面相难看,心里更是积了诸般烦闷、焦忧、愁苦、煎熬……一眼望去,污泥深潭一般。看得多了,哪能不厌?让他不时生出悔意,不该习这相学。

    九岁那年,他流落于杭州,有位相师一眼瞅见他,当即便说:“这孩儿眼里有毒。”却不知,他那眼中之毒,来自这世道人心。

    三岁不到,陆青父亲便已亡故,留了数百亩地。他娘还算强干,独自带着他,将家计料理得停停当当。亲族乡邻们也都亲善,时时过来帮扶。却不知,那些人全都盯住了那片田。他一个伯父为首,先捏造他娘偷人,继而说他并非本家血脉,闹到了县衙。没有凭据,他们便生造出来。他娘被逼得夜里偷偷投了河,他也被逐出了家门。

    那年他七岁,心里发了个狠誓,要将这些仇人一个个杀死。他去一家酒肆厨房偷到了一把尖刀,时时留意那些仇人。过了一年多,他终于撞见了一个报仇之机。他那伯父带着五岁的幼子来县里赴宴,夜里回去时,吃得大醉,倒在了麦田边。他一直悄悄跟在后头,见那伯父倒下,忙赶上去,一把推开幼弟,拔出刀子,准备戳烂这条豺狼。那堂弟顿时哭起来,叫着“哥哥”,拽住他的衣襟,大声哀求。他刀子连举了几回,都下不得手,只能恨恨离开,边走边不住抹泪,连声恨骂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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