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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永夜里骤然而起的嘹亮的一开嗓,有若得胜之后擂起战鼓高喧那振奋的号角!登时,沉默经久的大军爆发出鼎沸的欢呼声,大唐的天幕至此有了新一轮的乾坤改换!
内心是何其的繁冗复杂,这一代才女,秀外慧中、才华横溢,可称量天下人的内宰相,就此殒命在李隆基兴兵的铁骑之下,以血以命祭奠了这最终丰饶的胜果,抱着自己起草的所谓诏书,凄凄惨惨的死于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依稀窥探到呼之而来的曙光的影子。只是这一切,再也与她全无关系!
冥冥中呼唤归人的天鼓声已然奏响,弥留中的婉儿内心无比的祥宁澄澈,却始终尚有一点执念犹如枯草化为的荧火、以极倔强的姿态残存在哀哀的宿命长河间,经久未消散,无法消散……恍惚中听到一声百感交集的唤,那熟稔的声音撩拨着她渐渐迷离的神志,引得分明已经魂兮离体的她驻足回眸、万缕千丝割舍不下。
似是她心心念念的,旦的声音……
骤一下,这浩荡大军间一脉鼎盛的欢呼声戛然而止!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急聚在那一骑当先、飞驰而来的王者般的身形上。
相王李旦带着驻守玄武门的人马自一侧回廊暗色的剪影里冲锋过来,面色似铁、心燎如焚!无瑕管顾其它,甚至来不及将那胯下飞驰的骏马稳妥的勒制好,临着停定至此的大军队列,旦一个猛子翻身下来,跌跌撞撞的飞奔至前,抱起地上的婉儿,那撕心裂肺的唤:“婉儿!婉儿——”
流窜着如龙光火、沾连着稀薄血腥的天风濡染了相王的心绪,在耳畔倏忽肆起、咆哮如狂。最终还是来迟一步的相王紧紧抱住怀心里渐趋冰冷、分明咫尺却眼见便永隔天涯的一世挚爱,沦陷了所有的理智、也湮没了所有的情态!
隆基愣住!一时间整个身子都僵硬的冻在了马背上,忘记了翻身下马对父王行礼、忘记了稳定身后等待号令的一队大军。他没有想到,父亲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怎么会在这里?
不过此时此刻的李旦已经没有心思去管顾这疏狂不逊、城府颇深的儿子了!他所有的念力与急迫的心力全都凝聚在这只差一刻便已铸成大错的爱人身上,有力的臂弯抱着她奋力摇晃,看她美丽的明眸徐徐然染着一丝混沌重又睁开,撑着气力向他这边儿含笑看他最后一眼。
他抬袖,小心且呵护的为她将侧颊一道血污拂去,又颔首深深的在她左额殷红色的梅花妆上落了一吻,灼灼的,凝聚着全部心力与爱意的深情一吻,化为明灿的星火为她映亮即将杳杳而去的羽化之路。
他知道,自此他全部的爱与全部的恨,他整个生命以及这整个的灵魂,都已随她而去。这清寂萧索的娑婆世界上,所余下的,只是一副行尸走肉的空躯壳。仅此的,寥寥而已……
第一百九十七章 生死永隔,蓦然惊觉缘早定()
这样熟稔的气息,这样熟稔的人……
迷离中婉儿睁开那离合的眸,波光朦胧,她恍惚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故而看到了心之所栖、梦之所倚的情情念念的一世爱郎?
但她很快便感知到,眼前的人是真实的,是可感可触、有温度也有脉搏的。她的心底氤氲着化开了浓浓的欢喜,牵了唇兮向他徐徐绽放出这人世苦旅中最后一抹光艳的笑:“我终于又见到你了,真好……苍天,待我不薄啊!”哑哑的嗓音,面目柔和且静美。
旦看着她,隔过这一层晶耀的泪光如此定定的看着她。一瞬间眼泪决堤、泪光凄迷。
婉儿抬手,纤纤的柔荑愈发没了气力,绵绵然为他拂去双目间沁出的泪泽,徐徐泛白的唇畔那笑颜并未减去:“你不要怪三郎,其实自当年我打开迎仙宫大门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抱定了一死的心念,我就没想过要活着!”她辜负了武皇、背叛了武皇,她早已打定主意以一死来做抵偿!
这段氤氲了多年的心事,终于在这生命渐尽的若许时刻,她亲口告知了这心心念念的爱郎。能再见一见他,能再这样在他温暖、充斥着无边安然感的臂弯间靠一靠、讲讲心里话儿,能死在他的怀抱里,她这一辈子真的是没有遗憾了!
旦什么也没有说,喉咙哽咽,只是更紧的将她抱住,颔首以额心触及着她柔软的额心。婉儿这藏在心里积蓄、发酵了这若许年的心思,时今听来在他的意料之外、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感知着他周身、肌体脉脉传来的温度,与他额心贴烫着额心,她心柔念静,却又依稀起了一层由浅至浓的不甘:“只是我还不能,因为我要尽我所能,护你周成。”那回忆的洪流坦缓漫溯,她幽幽然且回忆且徐徐道,“于是我谢迎下了韦后的封赏,做了这正三品的婕妤,后又晋升昭容。我辗转在唐宫之间,随时留意中宗动向,与三郎、太平里外接应……有些时候,我也会有隐隐的渴求,渴求着、渴望着我们两个人可以有修成正果的那一天。”
这是沉淀在五脏六腑里多少年的话!多么久远的希翼,与再也达不成的心之祈盼。
有些时候,死亡或许当真是一种天降的恩赐,它能够使人无所保留的、以最纯净的姿态和心说出那些活着的时候不能够说出口的、最真挚动容的绵绵情话。而能够死在心心念念的、挚爱之人的怀抱里,则更是无负于这样的恩赐了!
李旦泣不成声,心念却顺着婉儿柔柔的声息渐渐的趋于平静。
婉儿呵声浅笑,双目有些放空:“但我终是负了武皇,在对武皇的义、与对你的爱之间……我终是选择了对你的爱。”话尾渐渐沉淀下来,瑟瑟的。
她牵动唇兮,似乎这是一段使她不敢、刻意避免去触及的回忆,她忽然害怕,下意识往旦的怀里又靠了靠。
旦将他搂的又紧了紧。
婉儿安了安心,敛眸幽幽绵绵的:“心灵的谴责压的我喘息不得,我是个罪人,除了一死,我又怎么能够偿还得了对于武皇的愧罪?但……但上官婉儿真的不再是从前的上官婉儿了……我被你感化了,被爱深深的感化了……”说了这样多的话,她渐渐的体力不支。她想她兴许就要走了,就要离开了吧,开始另一场未知的旅行,又或许时光会永远的止步于斯,“一想起你,我却又是那么那么的舍不得死,舍不得你,舍不得爱……”喘息徐徐,“我的心态是那样摇摆反复,这样的一重重压力就要把我逼疯……”抬手颤颤的抚上李旦开阔的胸口,将那起伏不断的气息渐渐的抚展、平顺,声息是真挚且动容的,眸波恍如净琉璃,“我不恨,我不怪,我也不怨。我要谢谢三郎,谢谢他,最终帮我解脱……”
“不要说了!”如注的泪水遮迷了眼睛,打湿这一片火光游龙的世界,旦打断了婉儿话,灼热的唇亲吻着她渐凉、渐冷的眼睑,“不要再说了……”声音哽咽,字句含糊不清了。
事实上婉儿也没有了多少力气,当真是不能再说什么了。整个世界,这大明宫的景致一点一点在她视野里模糊而涣散,她微微的、缓缓儿阖上了那双再也不会光彩流盼的美丽的眸:“我,要去继续侍奉武皇了。前几日我见到她了,她在等着我……我还要,还要祈求她的原谅……”气若游丝,唇兮氲了缓缓一叹,几不可闻、却含笑如故。这姿态不像执念,倒像万般皆放的释然,“只是……只遗憾……我不能在有生之年,看到你……君临天下了……”眼波彻底闭阖的最后一刻,是比之先前愈发几不可闻的谵谵碎语,浑浑然无力的似一阵风,“如果我也有梦想,那……这便是我唯一的,梦想了……”
婉儿抚在旦温热胸口的柔荑就此徐徐的滑落下来,没了最后那一丝的气力,魂兮离体,飞跃过千瓣盛开、绽放的莲,头也不回的飞奔到天之尽头、极乐无匹之邦。
旦面色凝重,感知着怀抱里的力道似乎一瞬间便轻了许多,又或许这只是他对爱人已成了故人、魂魄飞远时心有灵犀的一段错觉。他的面上此刻无喜无悲也无泪,这样的面貌看的人只觉一阵阵的害怕!
心念沉淀,旦思绪泉涌,哀哀的苦涩充斥着迷离的神志、一浪浪波及过沉闷的心房。
这是你唯一的梦想,但这却不是我的梦想。我的梦想是什么,我的梦想是……算了,我的梦想,你永远,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可你明明是知道的,明明知道,不是么?
他无声诘问,无力诘问。颔首时渐退泪色的目光扫过婉儿滑落的一段玉臂。风起时,那纤腕轻颤,自绣花的袖口里掉出一方淡紫色的薄薄丝帕。
便在这目光骤定、无心一眼含及到那紫色丝帕的瞬间,李旦骤然定住!
记忆的冰河感知了最剧烈的一道暖阳的召唤,顿然一下可以清晰听到声音在虚空间爆裂开!那大抵是二十多年前……
那时的旦尚且如隆基一般年轻,那个朗朗的春日,在大明宫姹紫嫣红的御花园里,向父皇问安后闲闲然游园信步的他,突忽一眼的波及,便自那暖阳如织、千花竞艳的园圃里瞧见一个眉目清秀、却正徐徐抽泣的小女孩儿。
那小女孩儿不过稚嫩年景,尚且不曾出落成怎样惊人艳美的地步,可自她身上却有一种浑然天成般的美好气质。溶溶光波、款款疏影衬托的她,纵然是那百花嫣然、千红过眼,也不及她颔首敛眸眉弯浅颦时一抹无言的娇俏。
旦定定神,依稀忖度着这独自饮泣的小姑娘是迷了路、还是受了谁人的气?
他猜度着她的身份,不由便向她信步走过去。
似是极灵敏的感知到了身后这细碎的足步声,小女孩儿慌忙拭泪。转身对上直抵抵走来的他,那灵盈又正挂着泪波的眸子里闪出一缕慌乱与微怯。
即便她竭力隐忍住自己的哀伤,倔强的绷紧了嘴唇、不愿让旁人看出她半点儿软弱的面貌。可是旦瞧见她面色清漠、却双目明明有湿润的痕迹。
他感知到了她的倔强,便也不拆穿,只和煦着面孔绽了微微的笑,小心的问她是谁,可是迷路了?是要去哪里?
那时的他不会知道她是上官仪的孙女、上官庭的女儿;也不会知道她正因武后赏识其文辞卓绝、夙构而成的才华而给予她高宗“才人”的封号,心有不愿却不敢违逆、只得暗自垂泪啜泣。显然当时的她尚且单纯而稚嫩,不能解过那不过是免去奴婢身份而给予的有名无实的名头罢了,一如之后的中宗昭容。
如果当时的他们可以洞悉后事,她一定会告诉他,是的,我确实迷路了。但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我只愿意跟着你。跟着你,去哪里都好……
然而当时她却不语不言,只恭恭敬敬对他行了个礼,不失周成、也煞是疏离。
他笑一笑,不愿继续逼问她,便引着她一步步行出花丛、将她引回明宫大道。临别时,自袖管里留下一方淡紫色的丝帕,让她拂拭去娟秀面目上残存的泪痕。
眼前的景致朦胧如幻,过去的回忆与眼前的真切渐渐重合、交叠在一起。一倏然心绪起落,凝聚成直白的现实。
旦定定的看着掌心里这自她袖管里掉落的丝帕,这一方紫色丝帕他何其熟稔,他自是识得。
却原来,她便是当年流连花丛、人比花娇的那一位与他无意间邂逅、堪堪一须臾生命交错的定格在如烟记忆里的女孩子……
这一瞬间,他霍而想笑!
生命何其荒唐,宿命何其可笑?渺小的人儿总以无数种不同的姿态被这昭昭的宿命任意玩弄于鼓掌!
原来他们最早的交集,是早在那个时候、那无心一眼起便已然注定了其后这漫漫一生缠连不清的、一切的缘份!
当年她早已知道了他,而他却如此迟钝……
如果不是机缘巧合看到这方紫色丝帕,李旦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原来婉儿,原来婉儿早已将他记取在了心里!原来她爱他,或者说她心里住了个他,胜过他早……
有缘相遇,无缘相聚;天涯海角,但愿相忆。有幸相知,无幸相守;苍海明月,天长地久。
那天空、那巍峨的大明宫、那万年不变动辄不移的乾坤大地、那一草一木一沙一石,似乎都开始淡淡的微笑了。变得何其温柔、又何其如梦,它们缱绻了整整一段韶华浮生!
第一百九十八章 劫后相拥、后怕前路()
隆基生长在世这二十几载光阴,还从未见过这么伤神伤心的父亲,从未见过。似乎就只在这翻身下马后的一交错间,李旦整个人苍老了不止十载!
须臾的缓神,隆基终于反应了过来,幻似凝固的血液渐渐开始流淌,那僵硬的身子也渐渐变得可以动弹。他敛了心绪,定下一口气,忙不迭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