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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臣借着这柔柔的一下力道而回了回神,但思维还是有了一瞬息的僵滞,清俊的眉心不觉聚拢起来:“什么?”薄唇翕。动间,一开一合吐出的分明是两个莫能两可的字眼。
“啧!”太平银牙一忿,才想着恼。却又在这时对上他噙着疑惑的目光,她便有了一个迟疑,自俊臣的神色中她看得出他的狐疑并非故作而为,这倒奇怪的很!
由着下意识的拿捏,太平亦是狐疑暗生:“记不得了么?我让虞素转达于你的啊……”这些时日固结成的一道心蛊里,那被愁肠绕在一起后打成的千千心结,那些不能释怀的闷郁及所有隔阂的缺口,归根结底为的不过是这样一件事!可来俊臣此时此刻却说不知道,偏生还是这样一副看起来当真无辜的模样?这一瞬太平忽而感觉自己这阵子以来真的是冤枉的很!
但其实尚未等太平这话说完,她临着末尾处的音调就已经渐次走低了!因为这兴许也是冥冥中的一种默契与会心,神绪交错,二人瞬间有了些许不确定的了然……该是王虞素有意瞒了这档子事、没有将太平公主的月下邀约告诉来俊臣的!
倏然慨叹,女人的心果真是很小很小啊!
“难不成是……嗯?”这一瞬俊臣心下脑中的情念自是说不清的纠葛!还有一些因后知后觉而漫溯起来的百感交集。他想说的是关于虞素的事情,但一触及这个名字他便觉的心下微微发紧,辗转须臾便又这样道,“我是真的,真的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邀约了我去兴宁坊!”他的声息沉淀、语气里含着隐隐的委屈。原来太平心下的那道过不来的坎儿、那纠葛在一处的结是在这里,这又是多么欲哭无泪欲笑还休的不知该喜还是该叹的事情!这阵子他们两人彼此间那些自苦真真都只是自苦,为的又都是些什么啊真是!
事已至此,太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的心境与来俊臣的心境基本没什么不同,她亦是不知该笑该哭的僵僵的勾唇莞尔,不觉睑底有一抹茕然之色缓缓滑过。
真相明了的一刻,太平着实难鸣百味!头脑钝痛,铺天盖地潮袭而来的全都是这些日子以来对俊臣的冷眼、讥诮、以及那些分明口不对心的却是以爱之名的种种冷漠与中伤!
她实觉自己给了他那样多的委屈,本以为、本认定是他负了自己,却诚然不想竟是自己辜负了他?
原来那个任性感性的人,一直都是她啊……她骤然有些心疼,抽丝剥茧的情绪嗖嗖的在心口划出了道道细痕。不由的柔荑舒抬、玲珑的玉指轻轻抚摸着眼前爱人那么迷人的、棱角分明的侧颊,心下骤然涌起一种暗暗的赌咒,她发誓往后一定要加倍的珍惜他们之间这一段得之不易的缘,要好好儿的对待他!
但是很奇怪的,真相揭开的这一刻,太平好像并不觉的自己有多么恨那坏了好事儿的王虞素,甚至对虞素还存了一抹隐然的愧疚。这样的感觉她先前从未有过,也从想不到竟然会有,应该有么?
“她,也是因为太爱你了……你千万别生她的气。”辗辗转转,大唐盛贵美慧的公主嗫嚅良久,花靥蒙了微黯、垂了柳眉仄仄的出口。
俊臣微向一旁侧了侧首,他自然明白太平口中的这个“她”指得是虞素。俊臣唇兮张弛,唇角扯开一道细小的弧度,却言语不出半个字眼来。最终只能缓缓吁气、染了复杂情态的面目上挂了一道似有似无的好笑。
他施力于臂弯,将依偎在他怀里的乖憨如猫儿般的女子抱的更紧了些,俨然极怕将这至为欢喜的、失而复得的珍宝再一次莫名其妙便失去。
女人心思,他又岂会不知呢……他又怎么,不会理解王虞素呢!
念及此处,心头又浮起了一丝喟叹。俊臣神色一惚,脑海之间却兀地映出了另一道如是曼妙的娆丽的身影,那是王虞素,是他真真正正的、得着正妻名分的女人。
即便他尚且拥着太平,他也不得不分出心思流转到王虞素的身上。恍然发现原来他已在潜移默化里把她当作了自己的家人!这个骤然的发现致这倜傥不羁的来大人哑然无话、浮了似是因着做错了什么事情方才会有的尴尬!那是因着自家夫人欺瞒事态而替她所持着的尴尬和抱歉啊……并非故作、刻意,只是最下意识的反应。
好微妙的变化!却细致入扣到连他自己都浑然一震,毫不费力便将那如是连他自己都看的不甚明朗的真心出卖!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他待虞素亦是极好的。相敬如宾、温文客气,是俨然的贤夫惠妻的样子。
这算是滥情么?风流么?不知道。但他来俊臣从来不轻浮、更不随便;既然说过要好好待她,那就一定会好好待她、做到最好。
维系着如是的生活经久以持,这样算是对得起她吧?他又忍不住这样想着。
算了,不理会了,总之他还是有着一个深深的自知,那就是此生此世他的夫人是王虞素,只会是她,除身死而不改变!
这样的心思如果被太平公主知道,那又诚不知她会是作何感想了。好在这一切的一切只极好的隐藏在俊臣的心底微妙处,是时的太平又只一心沉醉在爱人热切的怀抱里、阖了眸子嗅着那股他特有的能安她魂的淡淡体香,并没有解过这些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的事情来……
昔时流光洒琼廊,千古盛世梦一场!岁月忎是笑痴狂,那些纠葛的爱恨本就是一件没有既定、也梳理不清的作弄事,到头来不过只剩下一个“空”字尔尔!那么又何苦去逐一较真到底、偏要辗转出个孰对孰错的所以然?
至少此时此刻,怀里紧紧拥着的亲密恋人她是真实的,不是么?俊臣一叹,胸腔有了个微弱的起伏,存了些微微的侥幸、还有些蒙混过关的刻意逃避。
难得糊涂,有些时候当真是一件可使令现世安稳的制胜法宝啊!太认真太自苦的过活,其实是一种永劫般无力的最严苛的酷刑……
第九十五章 匦检制·一夜忽生风满楼()
在太平公主改嫁武攸暨之后的不久,武皇便改国号“唐”为“周”。
第一任驸马薛绍的死去,与之后嫁于第二任驸马武攸暨,这两件生命中的大事注定会在太平风云际会的传奇历程中烙下浓墨重彩的大笔法!同时,对太平公主风云际会的动荡一生,也是产生了极其重要的影响。
婚姻的变故放在任何一位女子身上皆是不能承受之重的,即便是太平公主也不例外。在这之中,仿佛只在一夜之间便使她将自己那与生俱来的宿命看得更为深刻!她更加独到的体悟到了自己身为李唐独一无二的嫡出公主、自打出生起就伴着一并带到人间的宿命是些什么,那是无奈的,即便她想要脱离这如荼毒般的政治权利,却也依旧是不可能做到的!
其她女子委以终身的大事儿,对她来说只能与权势利益挂钩。譬如这两次婚姻,第一次嫁于薛绍她所带来的政治利益是笼络了李唐,而日后复嫁武攸暨所带来的政治利益则是稳固武周。
太平深深明白,时今自己已经不再只是李唐的公主,还是武周的媳妇!这个世界上与自己亲昵的唯有自己!若说还有什么是除她自己之外亦令她亲昵,那么便是母亲,母亲就是她最重要的、独一无二的倚仗的对象!
任何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亦或与生俱来、沉于骨血淀于五内的亲情,只消一面临“政治利益”这个动辄不移的神明、又若恶魔般的造诣者,那么只消旦夕间,一切都会变得相当脆弱、相当不堪一击!所颠扑不破的,只有共同利益、共同阵营、共同目标之下所缔结出的那一道深深的为达目的而成的结盟!
母子亲情也好、爱侣恩情还罢,在政治利益面前,所能有的,只能是铁血冷面不认人!更甚者,你死亦或者是我活,只能择其一……
太平公主有一颗灵秀的头脑,综上这些道理她在极快极短的时间内便已逐渐一条条梳理明白。自此之后的太平公主彻底发生了本质的转化,往昔的她只是从一个怀春而懵懂的纯嫩少女成长为一位帝国的公主;而时今的她则又有了进一步的跨越,从一个怀揣着些许未泯天真的大唐公主、几乎一夜之间脱胎换骨成了心机深沉的政治动物!
她那美丽妖娆的身影间,那寸寸的肌体与骨血里,父皇并着母亲遗传于她的政治潜能经了凛冽事态的这一剂催化,顿然的,彻底有了最为浓烈与不可收拾的全部激发!
血脉喷张、机敏果断,外圆内方、处变不惊!
。
温软的风儿夹杂着芳草的幽香,一缕缕筛筛的入了丹凤门,掠过迂回的长廊甬道,将那一道开阔的视野呼之而出。
有一排排着了朱红墨青、正装朝服的官员们,此刻正身立在这好一道迂回九曲的回廊之间,以那灿金流银的琉璃殿檐为正浓日光的庇护,两两三三、抬袖引指,不敢怎么大声的窃窃指点、议论着前方不远处入了眼帘的莫名物什。
这一天,巍峨屹屹的朝堂前突然立起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巨大铜器。这铜器不太像鼎,亦不像是什么镇殿压邪、标榜帝王威仪的祥瑞物件,却是令这一班文臣武将看了半天也没有一个人认识这是何物。
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朝堂前的东西,被熠熠日光映着照着,竟有若活了一般,像是最容不得纹丝侵犯的巨大怪物!但是放眼去瞧,却又发现这诡异的大怪物做工其实相当精细考究。
它的材质看起来像是一大块儿的铜,中以隔板隔成四个均等的独立空间,迎合周身相对相称着的四个平整侧面,分别漆饰成了青、红、白、黑四种对比鲜明的醒目颜色。
正当满朝文武不明所以、对其用意雾水一头的猜来笃去也没个答案时,迎着宫宇正门对面而来、一路扬尘撩雾的一匹高头大马,又将他们的眼球尽数吸引了过去!
那是极快的一个交错,紧接着,尚未来得及喘一口气,便见从这彪凛硕马之上干练的跃下了一个风尘仆仆的壮士。
这壮士却并不是那素日里头于这朝堂之中司空见惯了的文臣武将,他着了一身褴褛不堪的衣饰、生就了粗犷黝黑的皮肤与眉眼,不难看出其人该是一个朴素低下的农夫。
这个人虽然经历了这一路之上生就出的颠簸劳顿诸多苦楚、虽然品貌气质从里到外实在与这世之大雅丝毫不相对称,但自他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目里面,却自有着一种无论高低贵贱、只要是人便全然都具备着的熠熠光芒,那是——贪婪!
“这……”诸臣愈发不辨所以。
其实这一路上策马扬鞭、无人敢拦的直入了神都帝宫的普通农夫,是个前来告密的人!而那做工考究、四四方方的怪物一样的巨大铜器,正是用来呈放告密文书的专用工具……这个专用工具有一个如是专用的响当当名字,唤作“铜匦”!
武皇是一个女人,在泱泱华夏几千年以来的文化传统里从来都是男儿撑了天地,岂会容得上不得朝堂的小女子去分一杯羹来?权且不论其它,只此一点,就已经为武周江山做了有力的动摇依据……武皇遇到的阻力,太大太大了!
她不得不开始担忧,成天成天的担忧,再后来这种担忧便转化成了一种莫名的恐惧……她已经六十九岁了,是不是这人愈老,对这自然万物的感知便愈发深浓?对一切事态所掌控着的、未掌控着的,都会有一种那么那么深的隐忧感?
她经不起这样的惶恐,因为她的江山她的政权她的时代必须做到威加海内、响震五山、收心四域,百密无疏!
那些躲身在明明暗暗之处的对她不满、不服、心有不甘心生反意的不自量力的狂徒们,他们必须一个个的消失于世、连同着他们那些不安分的心思,一起消失、通通消失,消失的干干净净!
于是,这么一大套环环紧密相扣的新兴政策,也便应心而生了出来……
这政策看似繁杂,其实倒也简单,不过就是把“建言十二事”里的“广言路”落到了实处。武皇入手细微,从每一个平头百姓身上发起,建立“匦检制度”、鼓励“当面告密”。
那铜匦面东之处涂着天青之色,盛放毛遂自荐的求职升官信笺、以及促进民间福利计划的书函建议之用;面南之处涂着大红之色,广纳民众对于朝堂与国家建设的一干意见、以及对于当权政府所行政策不足之处的诸多想法之用;面西之处涂了乳白之色,乃融汇八方冤情欲伸张平反、对民间诸多不平之事的诉苦之用;面北之处漆着深黑之色,便是作为何处显出祥瑞、奇人异事预言、以及何人心怀不轨的告密信函之用。
综上如此,是为匦检制度。
但是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