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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夜红楼-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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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

    终于,即便怀揣着再好的耐性与再至真的忍耐和对爱情的宽恕,薛怀义在这一刻也再也禁不住的、起了真正的哂笑与几欲发狂成疯!

    我该好笑的,以我自身血液来绘就出的佛陀,依旧感化不了你那颗在浮光世事的磨洗之下日益变迁、且很自然的渐趋冰封起来的

    心。

    我算什么东西?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那么多事啊……只是时今呢,你却只为了一个区区的御医便将我彻底打入冷宫?是么!是么……

    薛怀义并不敢去记恨武皇,一来因着武皇那个必定不可动辄、亦不可忽视的皇者地位,二来他总在潜意识里那样不忍心的将心头恨意加注在武皇身上。或许这样一段横生出的所谓感情从一开始起就是不对等的,但是爱情的世界又哪里有过真正的平等可以言及呢?

    最开始的时候他只恨那姓沈的太医,自诩生就了一副狐媚的性格便当真做起了魅惑的狐狸、当真以为他自己有狐惑的手段可以留住武皇的心?呵,当真是好不可笑!

    可是到了现在,薛怀义他只恨他自己。

    呵呵,什么都不是,什么也不怪罪,归根结底只因是我太大看我自己了……太大看我自己了!

    今年的上元佳节似乎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寥落而清冷,有什么天真的祈盼与一直以来坚守不变的信仰就此遗落在此刻繁华尽头、笙歌尾处的灯火阑珊,高高的抛起来,这之后又一晌的消散,再最后一晌的归于虚空、彻底连感触都感触不见。

    。

    正月十六的夜晚,月亮很圆、风很轻、云也极淡,一场大火映亮了神都城大半个天空……

    这场突忽而来的大火来的当真没有半点儿事先的征兆,且正是出于那凝聚了整个帝国、一座盛世里权利至高点的太初宫。正是那,明堂的方位!

    起先只是天堂起火,俄顷不消多时,那汹汹的烈焰倏然借助着狂妄的风势,顺着簌簌撩拨而起的不可遏止的一簇势头,就此攀升陡起、即而将紧紧临着天堂一方的神迹明堂跟着亦是点燃起来!

    这该是怎样百年计地、千年计地的流光中不曾有幸现世一顾的旷世奇景呵!两座高伟雄壮的建筑并蒂着燃烧成旖,又加之风势汩汩、烟雾熏熏,愈蹿愈高的火苗带着吞吐天地的诡异大势头,将那随处可及的肃杀气息铺天盖地席卷而至……

    这一场横生而来的诡异大火整整燃烧了一夜,神都坊间那些有幸目睹了这般人世盛况的百姓们将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夜,这正月十六、浩月当空的夜晚,整座城池被这熊熊大火极近肆意的映的深更晚幕有若白昼。

    而那岁月长河、世事更迭中只待时今才得以真正现身于世的神迹般的明堂天堂,就在这一场突忽其来的大火之中,一夜殆尽!那些华美的威仪,那关乎旷世天命的一干神迹,只此顷然灰飞烟散、付诸其间的万顷心绪血气昙然之间全部都化为乌有……

    这一晚,整个唐宫都在忙碌于对这场天罚般的劫烟大火奔走匆忙,但在那高蹿不减的火焰之间、焦急匆促的人流之里,有一个人双手负后、高高扬起了那样一张被月光并着滚滚浓烟映衬之下美得凄迷的脸。

    他大步悠然、神态从容,毫无忌惮的踱逛于殿前曲折的石阶之上,阖了阖目,感知着亲手种下的滚滚烈焰将他如是亲手缔造出的奇迹神祗就此吞噬,仿佛周遭这些鬼魅的谗舌吞噬一切的贪婪欲望丝毫都与他无关。

    他是薛怀义。这场大火亦非天罚而是人为,正是薛怀义所放!

    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再有我所爱的那个人了,因为她已经离我远远的、再也不属于我了……那么这样大好的河山之间、这样厚重而坦缓的大地之畔,春去春来、日升日落,又还能开出什么样极近美好的颜色的花儿呢?

    夜来的滚滚烈火有如充斥着一晌冲开了关乎宿命情门的封印,便带着我这个早已支离破碎的身子、残缺不全的魂魄一齐沦陷于死阴的地步,且用这望似没有止尽之处的滚滚火海迅速吞噬掉天地间虚妄芜杂的一切一切吧!

    女皇啊,我的天神!这巍巍明堂既是我送予你的信物,你对我的情都不存在了、心都变了、拉不住了挽不回了……那还徒留这沉哑信物于世做甚?不如让我一把火将它烧掉烧尽,这样岂不干净?今时今夜,便让它在这污浊恶俗的人世间做一次真正彻底的盛开,饱绽怒放出这千千世间最美最璀璨无匹的繁繁烟火,让这滚烫的幻似来自地狱的烈焰将天地一切全都耀的照的没了颜色!

    当爱一个人爱到不顾一切的地步,那这个人便早已不再是人,他便早已成疯成魔了。不是刻意,真的不是刻意,他也不愿的……可他已经控制不了他自己,他早已不属于他自己。

    讥诮轻蔑又如何?千夫所指又如何?不管了,通通都不理会了!算什么?我早已无我,我早已只在乎一个你在乎到连我自己都找不到我自己了!哈哈哈哈……

    “爱”之一字是什么?爱的真章又是什么?我的女皇,我无上至高的天女神祗呵!你不需要懂,即便你懂你也不需要去做;只要我懂就好,只要我做,就好……

    业火贯穿之下的浮华盛世似乎只一弹指便会颠覆一切,并吞天地的浩汤火海若了滴血的泪波,那是生的涅磐、是血的精魂……一瞬息里幻化成了滚烫的红矢,燃烧殆尽天堂明堂的同时亦自决我性命;呼应一切、顺应心魂,如数的伴君陨九霄!

    这一瞬里,薛怀义似乎重新寻找到了自己遗留于世、早已迟钝的看不到的,那些弥足珍贵的东西。他寻回了,真正的他自己。

第一百一十四章 乱花迷眼() 
正逢阴天,气候似乎比往昔几日更加的冷厉。暗青色的天幕冰滞一处,像是深深的憋着一场急风冷雨。但这天幕间还是有那么几丝绰约的游云,这些流转在其间的云朵浮浮沉沉的,较之平日大显疏朗,又为这消沉的世界平添一段驱散不得的沉仄。

    终于,这场似乎蓄谋已久的冬雨倏然而来,势头起始时算猛烈,但之后却愈渐低迷,一点点的微湿了大殿石阶,又交叠着将那孤绝绝的暗色影子隔过柳梢一道道筛下来,宛如独自落了千行却无人问津的斑斑泪波。

    成阵成阵的冷雨并着阴霾雾气交织着的零落景深里,拂袖亭立的上官婉儿择了一处碧玉的殿檐,后将身行进去,避这急来的雨。那张沉着秋水的面目染就了出尘的清韵,而那道冷峻的目光却显得愈发森寒。

    婉儿凝着眸波一一扫过雨帘中怯怯嗦嗦跪于地表的那一排排无措工匠、惶惶内侍。她面色发沉、不怒自威,语息是一贯的铿锵韧力:“留你们这些人做甚用处!居然不知行事要谨小慎微,却这般不着调的用火不慎,看酿成了明堂的损毁!”半句一顿,婉儿提着酷冷的语气伴那倨傲的态度,言的凛凛跋扈、不容置疑。

    绵连的冬雨将一层层深浓的寒意扯的如织如盖,水汽在她面前氤氲成一阵婆娑的雾影,北风又起,夹着冷雨撩拨而来时便乱却了她乌云发间白玉的梅花步摇,又将这一身裙袂吹鼓的曳曳翩飞,仿佛有明澈的浮光冲破雾霭阴霾、雨气婆娑,把阳光的金波掰开揉碎了映亮那纤美的身段,一处处皆是那样美轮美奂。

    萧风渐急、冷雨又大,雨帘中跪着的那一排排工匠内侍受了婉儿这喝斥,自然无有一人胆有半点微词,无有一人不在嗦嗦发颤、心思忧惶,即便跪身于地也依旧还是那样清晰的察觉到自己那两条腿都是战战的!

    心下纵是百千冤枉,也到底没谁胆敢当着婉儿的面儿来大呼这冤枉,准确的说他们连念想自己冤枉的心思都分不出了!此刻便只剩下、也只能够苦苦对天一遍遍祈祷着能够平安逃脱此劫、留得一条身家性命……

    这之前他们根本不知道会被堪堪的叫到一起去。上官婉儿没有给他们丝毫可以预料的机会,也没有给他们留下丝毫开言辩解的机会,清早遣人宣召后便是这般直接了当一通叱责,她并不闻不问明堂为何会被烧毁,只是一口咬定是他们看护不周、不慎走水。红口白齿字字句句只是笃定的很!

    一个时代的鼎盛繁华之下,从来都掩埋着厚重不可见人的阴霾血腥,成就一场所谓盛世的殊荣背面儿,涌现出一批无辜的生灵用以作为这一砖一瓦的添置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没什么可悲哀的,更没什么好蹉叹的,春华秋实自然斗数,莫说这一座浩浩的治世,便是连这一场场宇宙的规律、这有形的世界都是虚空间业力的化现。它们就在那里,它们包容万物,却终不会永远属于任何一个其间的性灵……规律若此,早已无所谓悲喜,只有顺应时世、只有适者生存。

    ……

    一夜之间,不过就是这样月升日落轮转交叠的一夜而已,那筹谋了半世后凝结历练出的高伟神迹就此消失,天堂没了、明堂也没了。

    曾几何时,明堂的兴修可谓耗尽了举国财力,就为了修建这一座只存在于传说、没有人知道究竟可不可能真正现世示人的神秘莫测、一切未知的建筑,直接导致国库亏空、赋税又加!只为这个古籍点册佛道传说里流转了成千上万年的神契建筑,为它能得以现世于武周,其间又引出了一段段怎样悲凉的人事流转、心血万千呐……得来不易、失之却简单,时今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消一把大火的势头,便极快的唆然一下尽数同归尘与土!

    这样一场不小的突发事端,先抛开这之中引带而出的万千杂绪、许多纷繁不说,当务之急必须先寻一个幌子作为缘由的遮掩过去才好!

    这火势实在太旺盛太冲天,整个太初宫里的人、甚至神都的坊里坊间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场最绚烂轰烈的烟火!明白的人自然知道这地狱般的烈火并非天灾而是人祸,更贴近些的唐宫里的人便又会知道这个人祸的最终根源便是薛师薛怀义……这是不争的事实,基本上没什么怀疑的余地了!

    正月十六夜晚,大火映天如昼之时,火海里笑得癫狂、几近成疯的薛怀义被很多人都看到了,这已铸成不可更迭的一种事实不是么?

    但如果真是薛怀义,那为何时今一早便见上官婉儿如此急急的召了明堂里一干工匠、内侍,见他们尽数跪在地上被她训斥?

    此情此举显然不合道理……但亦显然的,婉儿昭示于人前所行的每一步路、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不会有任何差池,且几乎全都是武皇的心意。

    更况乎明堂损毁、如斯大事,若非得着武皇圣命,婉儿绝对不会自作主张来抓这一干可怜的工匠、内侍做了薛怀义的替罪羊!她与薛怀义之间交集更是寥寥,她也没有这个必要花费这般心思苦苦兜转如此。

    遂诚然可见,婉儿她是得了武皇的命,适才委过于工匠、保住薛怀义的!

    明堂较之武皇是为何物?乃是得天命之征!这个视权如命的高高在上的佛陀般的武皇,还有什么是比如此直接的挑战她的权威更令她生气难扼、心火蹿涌的?面着有“得天命”之象征的神迹明堂一息化灰,她不应该不震怒!实在是意想不到,武皇却又如此袒护那旧爱男宠?太反常的举动、诚然捉摸不透;可是有些时候这样的出乎寻常、莫能两可之态,往往才更令人无声震慑、惶恐难禁呐……

    不过这也不能说是在意料之外,因为古来便有训,“伴君如伴虎”。女皇的脾气,自然是没谁能够摸得通透。

    婉儿也不能,甚至女皇她自己,也是不能。

    所以不要问为什么,因为没有人知道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

    武皇是一位如斯精明的天命皇者,这个世界上、她所统治的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事情可以瞒得过她!从来没有,这是根本无需置疑的。

    入夜的大殿虽燃了火盆,但其间一簇簇迂回不止的穿堂风仍将周围染就了一痕微冷。武皇下意识抬手裹了一把肩头罩着的披风,即而单手支额、侧首睁着眼睛双目放空的追想心事。

    明堂天堂都已经不在了。是,明堂天堂本是薛怀义故意使气、一时急火攻心便蒙了心智干脆一把火烧毁掉的。薛怀义为什么会这样极端,作为这个引他争风吃醋、引他一发不可收拾、引他多情的最根本的诱因,武皇比谁都明白。

    如果不是她与沈南缪之间无所顾及与避讳的欢爱刺激了他,即而引他心中醋意日益加深渐趋难散,他也不至于做出时今这等委实疯狂的行径!这么说来当前这个“果”当真还算是她与薛怀义一同种下的,所以注定在薛怀义背负的同时、也有她的一份背负?

    武皇下意识勾了勾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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