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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双天渊莫及的明眸相对相凝,良久无声,一点灵犀会意便就如此收落于彼此心坎儿中去。那是包容、是理解、是感动、是灵犀、是……
经久之后,一阵小风穿堂回旋复起,陡然间搅乱了被袅袅茶烟、丝丝宝鼎香雾辉映着织就出的若许入幻气息。一个吐纳深深落在了积蓄已久的玲珑心房里,武皇终于慢慢点了点头……
整个巍巍帝国的前程前路,浩浩丹青史卷的走笔描摹,一切的一切,便在这样一个艳阳招摇的美丽盛夏午后,终于水清石白、苔绿花红、尘埃落定!
这之中其实谁也没有提及一句关乎立储之事的言语,关乎李旦以绝食抗议成为储君、执意将太子之位让给兄长李显的坚持究竟意图为何,但诸多一切在无声中已然明白的彻底。
上官婉儿与武皇之间似乎默契天成,不止时今眼下,很多时候其实都是这样。她们两个人往往只需要一个眼神的交换、一个目波的流转,便可自这之中窥到彼此内里深处所思所念的真实心意。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自身本就是一种极奇怪也极莫测玄妙的大智慧的结合体……
第一百四十一章 枝节横生()
就在召回庐陵王李显的前夕,武皇便已下定还政李唐的决心。但即便是还政李唐也未见得就能疏下一口气去,因为虽然李唐与武周的问题可以不再纠结,可新一轮滋生出的辗转反侧、那些顾虑,又如雨后春笋一般一夜之间在心底里深滋漫长!
从前武皇是在李、武两家,在唐、周之间不断摇摆,而时今又不得不在李氏皇子之间起了迟疑、左右不定。
她还剩下两个儿子留存于世,这两个孩子都是她的亲生儿子,且也都做过皇帝。手心手背都是肉,事实上立谁为储都是有利有弊混杂交织在一起,那么究竟是该立李显、还是该立李旦?这个决议她又总也拿捏不定!
若说果敢精明了一生的传奇般的武皇至为纠葛闹心之事,真真是莫过于这关乎社稷关乎国运前景的立储之事了!
按长幼来看,李显为兄自当立显;可李旦虽为幼弟,却久居帝都、且目前一直身处皇嗣之位,成为太子、继承大统其实顺势如斯。
虽然拥立李旦要比拥立李显对武皇而言多了些不利之处,因为毕竟李旦在帝都、势力也在帝都,若是一旦复立怕会波及许多对立之势;但李显旧时的东宫旧部虽时今零散,却人是活的,一旦复立必将收拢,到时候面临的局势其实也是如初一辙……
真个是两难抉择!且这立储自古以来便颇为讲究,必须做出最正确的决定,必须精准无误的容不得一丝差池!太多前车之鉴,若是一步走错、弄不好便是满盘棋局一夕尽数覆灭!
然而这当真是武皇之幸,就在此时,聪颖内慧如李旦,他将母亲内里这通心思、那些前前后后深深浅浅的顾虑,于着心里洞悉的十分明白透彻;且这么些年过来,正因他身处神都、身处权利的至高之地至深漩涡,他早已把这政。治二字看得清清楚楚,早已打定主意将那隐者之道一路走到底!
故而就在这个时候,他选择退避于后、主动让贤。
这般让贤的姿态可谓是被李旦、武皇两方面双双都做了足,接连一月左右,皇嗣李旦反复上疏于武皇主动推举兄长李显成为太子,且在这期间时不时绝食拒水,坚抱信念执意要求母亲拥立兄长。
当事人之一的皇嗣做出这样的态度,明显使武皇心里那些顾虑一瞬便消减了不少去!又兼带着上官婉儿也委婉劝谏武皇顺应皇嗣的心意、成全皇嗣一片孝心与一片忠心。如是,就这样又经了不多时的前景分析、利弊权衡,武皇终于下定了那尘埃落定前的最后一个决心——成全皇嗣李旦的孝道与谦和,册立庐陵王李显为储君!
武皇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也远不止是一个简单的“政。治家”云云便可将她涵概。她行事处世素来多谋善思,常会站在旁人所看不到、亦或者被忽略掉的一种别样的角度,做尽占全了她智者的风范去梳理情景事态。
譬如时今终而选择拥立李显为储,一方面看似有意成全李旦、看似二子之间无论立谁其实都没有本质的差别,然而事实的内里实质却远没有看起来的那样明澈简单,不过说白了往深里想其实也没有就怎样的纷繁复杂。归根结底只是一句话:武皇还不想就此退出前台隐居帏幕,她还是想要稳住时今地位的。而在这方面显而易见的,复立李旦极有可能会被他瓜分势力、渐渐削弱实权;而复立经年流放、势力零散的李显,则不会对她的权势地位构成怎样巨大的威胁!
当然我们不排斥人间有情,从来都不排斥,也没必要去怀疑这种种情义的真实性;亲情、友情、爱情、义气……许多许多各种各样的情。
但要记住,情与利用,亦从来没有完全的对立;相反的,它们从来相辅相成、永远融会贯通!
。
宫城的岁月无论是狂涛怒澜还是坦缓不惊,光阴总是流逝飞快。这一年的新冬来临之时,似乎空气里关乎那一整个洒沓金秋的想念还未及完全消散,较之平素来的并不是最快的,但无疑却是最为彻骨浸寒的一次。
呼啸的北风带着一股破竹的势头,漫空肆虐在雕花的帏幕、轩窗,一层一叠、一辗一碾,那么轻易便撩拨开了流转周遭的肃杀景深!
果然,远离权势的中心之处不见得就是悲,而看似苦尽甘来堪堪被召回都的无限希翼的日子也未必当真就是喜……李显突然这样想着,可转瞬就觉的头脑已经木楞迟钝,宛如被冰雪凝冻住的冷寒冰凌。
大镶大滚的明黄底子、并着天龙图腾把这一抹至尊的帝王威仪标榜的举世无双,眼前的武皇虽在岁月的蹉跎里渐趋老去,但一股炯然的精神气却毫不衰退。
微风浅动,她不怒自威的面目划出了微蔑的薄笑;狭目兮转,不动声色的逼视着跪在面前的太子李显,一双凤眸如两道寒光凛凛的利剑,唇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语气低仄而有力:“怎么,你们这是想给朕翻天么!”依是这样一副龙威自成的天然震
慑,不经意的浅浅一露便分明是那样的神容狠厉。
这阵仗似有着岌岌待归的催命般的邪佞诡戾,又像是敲山试探、有意嗤嘲。可不论是哪一种终归都是不利的!
这时一阵呼啸的北风兀地一下破空溯起,直震得正落身规整、不敢大气稍出的太子李显一个踉跄!显思绪迅转,忙低首拘前匍匐一拜:“儿臣不敢,儿臣知错,儿臣领罪……”成串谦谦然微怯的过分机谨的句子便一阵阵诉了口唇。只是认错,再无它言,不迭不歇。
宝鼎茶闲,兽形香炉里阵阵幽然的檀木香飘扬外溢,一点一点、一缕一缕,都是那样沁人心脾的古远禅味,分明与流转在四周、且不断升温的一股肃杀感那样的大相径庭。
不过,便在这样一派安详宁谧的氛围里,仿佛陶陶然微醉了人的感知、寻回了心底深处那么一角早被搁置了许多时日的纤和柔软。武皇闭目,深深做了一个冗长的吐纳,似是将方才那股昭著而出的愠火做了竭力压制:“别嫌朕说你,你自己看看你那一双儿女和你那爱婿做的好事情!”于此一停,铮地一下抬手对着面前小几猛地一拍,声腔骤又厉厉的扬起来,“你给我回去好好管教管教孩子!”苍劲利落,恍似雷霆惊了满殿寒冬凛光!翻转的描龙绣金线的宽硕云袖在空中起了一舞,话音起落间,武皇蓦地一起身子、重又一掌拍在了紫檀木雕镂松鹤的小几之上。
李显又是一颤,此时此刻他的头脑之中只剩下了成片成片的空白;除此以外,便只剩下僵僵机械样的叩首领命!俄顷后,有若好不容易逃了狼窝的脱兔一般,就此连吓带奔、但又诚然不敢奔的只得竭力压制着心绪、压制住那些没出息却也没办法的升温的恐惧,就此出殿离开。
“刷啦——”一下,可巧那铺陈着重叠琉璃金瓦的大殿檐顶,有沉淀已久的粉尘借着风的势头而起了一阵斑驳,尘屑做了疏密的雨帘一般委委坠坠,化为一道尘雨,就此夹着寒凉的气息如织飘落。
伴着一只离了群的辨不清模样的候鸟打着垂蔫的翅翼掠过暗灰天空,婉儿立在院央,将这地面、天空,人情世态一切的一切全都收在了眼里去,也就这样静默的看着一年又一年的光阴便在指间稀稀疏疏的燃成灰烬。万事万物的聚合离散全部都是那样顺理成章、有条不紊,慢慢的便也只剩下羽化的心志潜藏在看不到的阴暗一角,在某个猝不及防的孤独永夜里骤地一下,做弄出一些苟延残喘般的不甘、以及不死的执念。
淡转清眸,虽然这双眼睛眼底里的神光一向都很是清漠,但若许藏不住的明艳还是会在有些时候、在她不经意间流露如是。面着仓惶疾行、逃也似的出了内殿的太子李显,她一颗心纤纤的自是明白。一垂首,只是叹叹。
时今这个身处高位、手握日月星辰,所处地位早已远超过一个女人一辈子最为至极的地位的、神一般的女人,即便再怎样不情不愿,武皇她也已经上了年纪。即便一个人再怎样目空一切、手握乾坤日月,也是逃脱不了岁月的侵蚀、命途的同归的。
从来都逃脱不得、始终都逃脱不得。只要是一个人便如是,武皇亦不能免俗。
而这人一旦上了年纪,脾气便会开始逐渐变得阴晴不定,有事没事总也会那么有征兆、亦或无征兆的不定就哪里不称心不顺意了。加之武皇原本就是一个强势的人,她的强势是从骨髓里渗出来的,带着与生俱来的不容违逆、那些霸绝,以及后天以来处事行路时一点一点渐渐养成的一种习惯。
于武皇来说,威严体面胜于一切。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人敢来挑战她的权威,哪怕一点儿都不行!任何人都不行,不能够!
而太子李显的一双儿女、再加个女婿,这一次可谓是彻底戳到了武皇内心深处那些绝对不容触碰的一段禁。忌……
第一百四十二章 虎毒食子()
独向沧浪亭外路,六曲栏干,曲曲垂杨树……
月晓风清、夜色如许,稀薄的雾霭打散在四周,冷寒之余将唐宫天幕间那一轮霁月衬的愈发明明灭灭、
烛火昏黄,李显在明如许的视野里静静的瞧着相对而坐的韦筝,一脉动容并着涓涓的心曲就此铺陈的肆意。
纵是改变了环境、更迭了光阴,纵然此刻已从清寂的房州回归到繁华的神都,这对患难与共的夫妻彼此之间那种何其难得的深厚感情、那一种相依为命的安然感觉也不会改变,又似乎这样的感觉早已在他们之间行成了一种无形的默契,只二人心知,忎是一个谁都无法加以泯灭。
有些时候隔过世事的沧桑冷眼审视这人间,当真倏然就觉的只要身边有彼此,那么其余一切是不是都会变得轻而易举呢?
显不知道,筝儿亦不知道,只是如果身边有着这样一个人,至少感觉还是会好一些的。跟着感觉走,便总是没错的吧!那便就这样吧,此生此世,永远,永远也都不要分开了吧……多好。
烛火晃曳,那是穿堂而过的北风漫了稀疏的窗缝,久无人剪的莲瓣烛台上立着的宫烛便溢了少许蜡油出来,焦黑的芯子随那撩拨的韵致发出“噼噼啪啪”的响。虽如此,但反倒显得比先前更添了一些亮泽,这样更上一层的光亮映着那些懵懂扑火的暗夜荧蛾,倏然在想这扑火的飞蛾在生命渐尽的最后一刻里,心中到底在想着什么?到底有没有后悔呢?
就这样烛影溶溶,李显看着妻子被光影映的依稀泛红的面颊,忽而心里一动,身体前倾、剑袖一收,便将韦筝挂怀,即而又把怀里的人儿搂得愈是紧了一紧。
这样紧凑的怀抱令韦筝都快喘不过气来;但心知的,他越是这样,便越显得在他心里那怀哀痛、那些焦虑有多么彻骨难熬!
这么多年了,他的一举一动、一个眼神一声叹息甚至眉宇间一个微微的轻锁,落在她眼里心里便都能从中那么轻而易举就体察出他的心境、他的所思所想。
“我不能,我不能啊,怎么能……”这时,李显略略苍白的消瘦面孔间染着一重悲苦渐浓的迷离神色,他的语气也带着依稀哽咽的哭腔。
在她面前,他从来都学不会掩饰什么,也没有必要来掩饰什么……这么多年患难与共,坎坷艰难的日子一下下的捱过来、脚下险峻的路途一寸寸的走过来,靠的就是夫妻二人彼此间一份相互的倚靠与扶持,若是连在彼此面前都要收敛情态,那这样的日子当真过的连生不如死都不是,而是全然不知道该怎样拼力的支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