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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子被从外打起，闪进一个身着云龙亲王朝服的身影。那衔红宝石的朝冠下，是一对弥散着无尽伤悲的双眸。
洛冰鸾冲来人淡淡一笑，幽幽叹了一句道：“天青智，你不该来的。”
“为什么不离开？为什么不走？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为什么还愿意进宫，为什么不解释？”天青智蹲下身子，凝望着软榻里笑的云淡风轻恍若不知此去将是凶多吉少的女人，语调前所未有的急促。
“是那些人在关键的时刻挽救了时局，而且，你根本无心政治，一心为民。为什么不向父皇解释？”
洛冰鸾看着眼前这个，此刻迥异于平日里冰山冷面、甚至关心到不复理智的天青智，心底涌起一阵暖意。
轻轻的摇头，洛冰鸾笑的坦然，目光直直的望进天青智的眼底，反问了一句：“你扪心自问，如果是你坐在那个位子上，你还能容得下我吗？”
洛冰鸾的目光仿佛洞彻一切，让天青智无处可逃，他眉头紧皱，薄唇紧抿，一时低头不语。
她成就了洛府，洛府成就了商贸繁荣的帝国，可，洛府如今已是掌控着全国经济命脉；
她造就了所向披靡的新式军队，帝国海军成为海上霸主的同时，所有装备、人员十有八九出自天机堂；
若只是这些，也就罢了，她的人竟然早已渗入皇家军队，无处不在，这一切不能不让在位当权者恐慌。
如果自己在那个位子上，怕是根本无法容忍一切出现。话虽如此，可眼下她和洛府坐大的局面，也是父皇一手促成。
更何况，她不是别人，她是鸾儿！
天青智的脸上写满痛苦与无助，他恨，他恨天青义，更恨自己，恨自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凋零枯萎、化作尘泥，什么也做不了，无能为力。
一念至此，天青智绝望的抬头望着洛冰鸾，焦急的说道：“总还有办法的……”
洛冰鸾轻轻摇头，无声的叹息，虚弱的抬手掩住天青智的唇，目光淡然透彻，“我本就活不长久，如果为了让我多活几日，而要牺牲许多无辜的性命，那我宁可不要。再者说，我是个商人，用我自己本就屈指可数的性命换得洛府的平安、所有人的长久，这笔买卖挺划算！”
见天青智面色愈来愈悲戚，洛冰鸾淡然一笑道：“说不定，还能成就我的声名，流传千载。那我赚的可就大了。”
天青智闻言，抬头一脸正色望着洛冰鸾，一字一句的言道：“我发誓，你一定会清史永存！”
不再细想这句话背后那如山峦般沉重的诺言，意味着什么，洛冰鸾没再说话，粲然一笑，无力的闭眼。
天青智见状，只觉得胸口压着一块大石，喘不过气，默默的起身，定定的望了一眼软榻里的女子，转身快步离开。
插曲过后，步辇复又起程，一步步的接近着皇宫的心脏——老玄处。
快到地方时，海格依旧行礼告罪，上前连着毯子将洛冰鸾抱出，安放在藤椅里。
无视左右四下宫女、太监们异样的眼神，洛冰鸾双眼微眯，安稳的躺在铺了厚垫子的藤椅里，眼神则落在视野里恢弘高大、见证了一切的宫殿。
和上次因为英法使臣求婚、一众皇子联合罢工惹怒老玄，自己孤身前来时的心境大不相同。
不复当日的患得患失、不复的当日的不忍不愿、不复当日的费心揣测、不复当日的悉心布置……
真正走到这一步，原来一切都很简单，一切在洛冰鸾看来都理所当然避无可避，一切的一切即使看起来如死灰般的深渊，其实也正孕育着生的希望。
只要历史不再复归，那，死又何惧……
第350章 你可恨朕？（）
自己一死，洛府和天机堂得以保全；
爹娘、师傅的性命无忧；
呼伦雪晴腹中的胎儿，正是生的希望。
小天青辉的健康生长，预示着帝国未来的前景。
无论谁将成为九龙夺嫡的赢家，输了的人也会在异国他乡开辟新的天地，好好的活下去。
活着的人，就有希望，而将死的人，亦心安。
藤椅穿过宫殿旁的过道，过道尽头，一身便袍的八爷天青睿，负手立在廊下，尽管眼神悲悯，明显削瘦了许多的温润面庞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
走在前头的海格，为难的冲天青睿抱拳。
天青睿无所谓的挥挥手，目光未离开洛冰鸾须臾，像是自言自语，说了一句让众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我愿意。”
洛冰鸾会心一笑，复又闭上眼。藤椅没有停，从天青睿身旁擦肩而过。
他愿意！这句承诺，让洛冰鸾脑海中的‘遗愿清单’圆满的划上句号。
派往南洋洲的探险队，迟迟不见消息。本以为，移民计划将要搁浅。没想到，五日前，派往北洋洲的探险队竟然神奇的，提前半年回来了。
比起生态复杂的南洋洲，北洋洲更适合生活不是吗？
只要天青睿点头，至少八爷党一系可以避难北洋洲那块大陆，说不定，不久后的北洋洲将矗立起一个崭新的国度也未可知。
“鸾儿～”一声夹杂着惊喜、悔恨、不安的呼唤，在前方响起。
洛冰鸾缓缓睁眼，望了眼前身着银灰色长袍的男子一眼，复又低头垂目，没有应声。
天青义站在大殿门前。藤椅内的女子，那么的苍白、那么的衰弱，而这一切，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如果不是自己一念之私，为了得到她惹出这么多的事，父皇也不会从中获悉那么多鲜为人知的内幕，不会逼得她以死谢罪……
如果她骂自己、恨自己也就算了，可她就这样安静的躺在那里，却比任何人的呵斥教训都更让自己忏悔。
负罪感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天青义低下高傲的头，沉沉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藤椅里的女人没有任何反应，海格忙挥手示意太监起身。
天青义站在殿门口，眼睁睁的望着那一驾藤椅渐渐进入大殿深处，心如刀绞。原来，这就是心痛。
……
东暖阁内，老玄负手站在窗边，透过菱花格子窗，望着殿外，打量着天青义那一步三回头、满脸忏悔的模样，不禁眉头微皱。
“皇上，聪灵公主到了。”海德福佝偻着身子上前，小心翼翼的回禀道。
老玄没有说话，朝海公公挥挥手。
海公公会意，退了出去。
洛冰鸾只感觉自己被人抱起，再睁眼时，自己已躺在老玄平日里小憩的金丝盘龙云海万寿底纹的软榻里。
宫人们早就退了出去，东暖阁内，勾莲紫釉鬲式香炉里，淡淡的沉香弥散开来，除了墙角处南方新贡来的紫檀雕花立式座钟发出嘀嗒的响声，昭示着时间的流逝，屋里的气氛安静的迫人。
午正初刻的阳光透过廊檐，照进窗口。
老玄背对着洛冰鸾，负手站在窗前遥望远处天际，日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地上，单薄而孤寂。
沉默……
老玄一直没有转身，就那样保持着一个姿势，沉默的站在那里，只留给洛冰鸾一个背影。
懒怠去猜测他此刻内心的想法，洛冰鸾所幸闭目养神，享受这尘世中的最后片刻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座钟的钟声响起，惊醒了本已安然而眠的洛冰鸾。
洛冰鸾嘟着嘴，有些不乐意的睁眼，就看不知何时，老玄坐在软榻对面的椅子里正定定的盯着自己。
那眼神，洛冰鸾看不懂，分不清到底是不解、愤怒，还是不安、失望，抑或是还有其他……
洛冰鸾虚弱的抚着胸口，笑着言道：“鸾儿给皇上请安，请皇上恕鸾儿无法起身。”
对面的老玄，闻言眉头蹙的更深了，两条眉毛几乎连成一线，他用一种疑惑、探究的眼神直直的打量着洛冰鸾。
没有惧怕，也没有猜测，洛冰鸾轻轻一笑，迎着老玄的视线，回望过去，目光淡然、纯净、透彻、清亮，还有丝丝点点的理解……和体谅。
良久，当洛冰鸾双眼发酸，不得不闭目休息时，老玄用低沉的声音，一字一顿的问了一句道：“你可恨朕？”
恨？恨老玄吗？洛冰鸾抬眼望了老玄一眼，笃定的摇头道：“不，鸾儿从不曾恨过皇上，曾经不，现在更不会。”
老玄望着洛冰鸾坦荡的神情、笃定的笑容，露出不确信的表情。
洛冰鸾看在眼里，愈发笑的云淡风轻，灿若朝霞，眸子闪烁着璀璨的光亮，整个人焕发着回光返照般的异样莹彩。
苍白的朱唇轻启，洛冰鸾目光坦然望进老玄的眼底，微笑着，徐徐言道：“说实话，鸾儿很庆幸，庆幸能够遇到皇上您。您雄才伟略、英明睿智，是不世出的圣君，鸾儿敬仰你。此时此刻，鸾儿对您的心也是如此，孺慕之思、万般崇敬。”
洛冰鸾说的恳切，语气急促，胸口稍喘，平复气息后，才接着说道：“莫说恨了，此时此刻，鸾儿依旧感恩。感恩您在听到鸾儿那诡异的身世后，非但没有把鸾儿当妖怪斩杀，反而相信鸾儿说的话；”
“感恩您六年来对鸾儿的关护，不是亲女，却胜似亲女；”
“感恩您为了保护鸾儿，无数次的打破祖宗旧制，更赐给鸾儿无上的荣耀、史无前例的恩宠；”
“感恩您一直以来对鸾儿的信任，让我可以将自己的愿望一一变成现实……”
“是您，给了我舞台。”
眼角，有泪水无声的流下，不是委屈、不是伤痛，真的是感激，如果不是老玄，换了集权思想严重的天青智当权时期、或是反对科技的天青智二儿子当权时期，别说洛府能够发展到现在，自己怕是早就被当做有异心的贼子，随便扣上个罪名，屠戮殆尽、挫骨扬灰啥都不剩了。
一念至此，洛冰鸾陈恳的说道：“虽说这一切是为了帝国，为了皇上，为了社稷江山。但，鸾儿真的很感恩，皇上能够给鸾儿机会，能信任鸾儿……”
第351章 洛冰鸾身死？（）
“即使，这信任中，有彼此监视、彼此防范、彼此猜忌……但，这都无损这份信任在鸾儿心中的珍贵。”
听到监视、防范、猜忌，对面的老玄面色一暗。话说到这个份上，洛冰鸾心中没有丝毫顾忌，也没有丝毫芥蒂，笑着反问道：“难道鸾儿说错了？从鸾儿初次进宫的那一刻起，您就派海格手下的御前护卫分批轮班跟着我；青鸾轩中，至少有一半儿实际上是您的人，连向来警惕的阿啸都不知道他派来的荷儿实际上是个双面间谍……”
老玄的神情依旧沉稳，但眼底多少流露出丝丝惊讶。
洛冰鸾没有深究，感受到胸口愈来愈憋闷，接着说道：“您曾经也动过念头，想将我许给天青义，可您怕，怕我不愿意。天青啸远赴高丽、归来的路上遇袭、百蝶的出现、挑衅，天青义之所以能够掌控这一切，背后，怕是也有您的襄助，至少，您没有阻拦。这我都能理解，因为，您对天青义有着病态的溺爱。”
“可您知道吗？”洛冰鸾直勾勾的盯着老玄微眯的双眼，“您这样是在害他。我不知道，您最后是在怎样的情况下，愿意成全我和阿啸，又是在怎样的心境下，让天青义负责筹办我和阿啸的大婚。您明知道，这样很危险……”
“朕让他为你们操持大婚，也是希望他亲手斩断最后的妄念，可……朕也被他的伪装欺骗了。”老玄终是忍不住解释了一句。
洛冰鸾了然的一笑，目光淡淡的，好似对一切并不在意，却又偏偏射进人的内心，“皇上，那日您回帝都根本用不了两天。您选的那条路，根本就是绕远了。难道，您没有动借天青义的手，废掉我的念头？”
“太子宫密室内，那个唤作应怜的丫头，应该也是皇上的眼线吧，我很感激她，真的感激。”
“当然了，”洛冰鸾话锋一转，低头垂目，颇为自责的言道：“我何尝没有欺瞒皇上呢。从一开始，我就隐瞒了天机堂的武装力量，隐瞒了自己手中最后也最有力量的一颗棋子……暗卫。帝都内外，眼线遍布；六省、海军，无不出自天机堂；洛府商会，御制的匾额下，是几乎可以垄断一切商贸的实力……”
“我能理解您内心的感受，即使这一切都是为了帝国的繁荣，我也必须死。”
好多事，摊开了，也无非就是这样。关乎利益，关乎内心最看重的东西，谈不上对错。说到最后那句死亡的偈语，洛冰鸾语调平和，眼神平静，神色坦然，
“如果我的死，能够换来普世太平，我愿意。”抬眼，望着老玄，“皇上，鸾儿还是那句话，鸾儿不恨你，从不。鸾儿对皇上的敬仰和爱戴，一如当年湖边初见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