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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把的光照着两名南诏兵渐渐走远。杨静渊滑下了树,伏在了草丛中。
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负责警戒的士兵站在了大庙四周。隔一柱香,又有一队士兵围着庙宇巡逻。
秋月被山风吹过的云朵遮住的瞬间,庙后插在砖墙上的两支火把突然掉了下来。站在旁边的两名士兵莫名其妙,弯腰去捡。
杨静渊从草丛中一跃而出,跑到了离大庙最近的一株柏树背后。
他听到士兵捡起火把抱怨地声音,手中滑出一柄匕首,用力刺进了树身。合抱粗的大柏树挡住了他的身影。杨静渊像壁虎一样从树背后爬上了树冠。
居高临下,七曲山大庙全景尽收眼底。大殿灯火通明,杨静渊耐心地等着。眼瞅着月影东移,大殿里才陆椟走出数名将领,各自回了四周的厢房。微暗的火光下,又步出两名亲卫打扮的人,和大殿外的护卫们说了几句。毫无疑问,南诏领兵的杜军将就歇在殿中。
杨静渊踏上了伸向大殿最近的柏枝,脚轻点枝桠,像黑色的鹰从空中越过围墙。勾索掷出,绕住了殿角尖而上翘的飞檐。风吹云动,月光再一次破云而出。他已经倒挂金钩悬在了后殿的屋檐下。
殿堂中间用一道纬帐隔开,铺着一张虎皮榻。旁边支着一个架,挂着全套盔甲。穿着左衽常服的杜军将刚躺在榻上。
不知是他敏感还是今夜的风特别大,杜军将总觉得身上发寒。商议了一天如何瞒过东川军顺利撤退的计策,他异常疲倦,将盖上身上的毛毡裹得更紧。
刹那间,他突然睁开了眼睛,随手将毛毡掀了出去。
为时已晚,锋利的剑刺破毛毡狠狠扎进了他的咽喉。
望着被毛毡盖住的脸,杨静渊犹豫了下。这是他第一次杀人,心脏不受控制的狂跳着,掌心沁出了细密的汗。晟丰泽面带讥笑的脸仿佛出现在眼前,瞬间又变成了杨家铺天盖地的索幡。瞬息的功夫,嫡母兄长季英英轮番出现在他眼前。杨静渊咬紧了牙关,剑尖轻挑,毛毡滑落到一侧,露出杜军将瞪圆的眼睛。他狠狠一剑砍了下去。
他错误地估计了自己的力量。剑斩下了首级,劈垮了虎皮大榻,发出咔嚓的声响。
“大军将?”守在外殿的亲卫听到纬帐后的声响迅速地开口问题。
杨静渊捡起毛毡将首级一裹,就着旁边的烛火点燃了带来的几根爆竹竿。攀着后窗出了大殿。
“大军将遇刺!有刺客!”
随着亲卫的惊呼声,特制的爆竹竿噼里啪啦响了起来。
七曲大庙沸腾起来。
没等这些将军与亲卫搜到杨静渊,外面的营地连声响了起来。
“唐军袭营了!”
林中营外埋伏的人射出了火箭,点燃了外围事先堆好的树枝。烟雾火光星星点点燃起。惊醒了南诏军营中沉睡的士兵。
借着骚乱杨静渊翻过了大庙的围墙,守在外面的士兵大吃一惊:“刺客!”
杨静渊这时已顾不得想杀人的感觉,砍翻两名士兵,遁进了树林。
他看着南诏兵呼喊着从树下跑过。解下了弓箭,远远地对准了殿顶。
箭如流星,搅动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射断了他系在前头柏树上的绳子。一幅白绢在空中飘荡。留下血色的两行大字:“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他提着杜军将的人头,在南诏兵的惊呼声中悄然离去。
第二天一早,杜军将的首级摆在了郭大都督面前,他蹙眉问送回首级的士兵:“杨静渊没回来?”
“杨什长说,南诏一天不撤离七曲山,他就继续。”
继续刺杀南诏领兵的将军们。
“杀了主将杀偏将,一天不进河谷,末将就挨个杀……”杨静渊曾说过的话又在众人耳边响起
舒先生打了个寒战,忽然大笑起来,向郭大都督揖首道:“恭喜都督,帐中又添一员虎将!”
郭大都督瞪了他一眼,抚须笑道:“有此拼命三郎在,南诏想来不日就会撤离。众将听令!速赶往潼江河谷设伏。”
河风吹来不绝于耳的喊杀声,南诏兵步步后退,被拥过来的唐军挤下了潼河。河滩上,杨静渊垂下了眼眸,枪上的缨簇被淌下的血染红,粘稠的鲜血缓缓滴落在地。
“哈哈,三郎,好样的!”舒先生拍马上前,与他并肩站立,悄声说道,“等皇上下旨赐封,一个五品游击将军跑不了。”
“还有用吗?”杨静渊轻声反问道。三天后,南诏军撤离七曲山,被东川军包围在潼关河谷。他回到大营,知道了益州最新的战况。
这一年秋天,南诏从益州府掳走了一万多唐人,已退到了大渡河边。
绝大多数都是染工,织工。与锦业有关的匠人。
经历了战争,杨静渊再不天真地盼望,益州府最负盛名的锦王杨家还能保全。
第233章 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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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三道堰被押解南行,季英英与六名婢女因是一开始就挤坐在牛车上,体力还算保持得好。好些没能登上车的小娘子不到半天工夫就摇摇欲坠。拖累了队伍行程,一声令下,她们所在的牛车上足足挤上了十名小娘子,押了几个青壮男子前来推车。
最初还能看到队伍中的小娘子哭个不停,只过了几天,所有人脸上失去了表情。麻木地走,麻木地坐着。士兵的脚步声,马蹄声和车轱辘碾轧着地面的吱呀声汇成了路上唯一单调的声音。
往南的路看不到尽头。队伍是一条大河,从眉邛二州,嘉州不停地汇进来新掳的人口。第一次加进来新人,就像石头掉进了河里,激起大家的好奇。不停地询问对方是哪里人,家中如何。南诏军是否撤退。再后来,新押解来的人无声无息地来,再没有人围上前询问。
掳来的人从一开始就分成了男女两队。南诏人待女子还算不错,为了不让小娘子们拖累队伍的行程,从当地征集了所有的骡车牛车和马车。没有牲口就让掳来的青壮拉大板车。
每天每人还能吃两餐两张饼,晚上宿营时还能有碗热汤。一路上也没有用鞭子驱赶。但是企图逃走的小娘子被抓回来,就直接扔进了军营。这一招比鞭打更狠,直接打消了小娘子们逃跑的念头。
季英英算是明白了。掳走的人都是珍贵的财产。不是南诏人心慈,而是舍不得让财产蒙受损失。
长长的队伍在广袤的原野上缓缓前行,离益州府渐行渐远。平原边缘隆起了山丘,深秋的风在越来越晴朗的天空下肆意地吹着。
“再往前就进入嵩州地界了。”季英英拥紧了毛毡,像是这样才能让惶恐不侵入她的心。
已经快一个月了。没有大唐的军队追赶而来。也许追来了,被十几万南诏军挡在了遥远的身后。被掳的人是最早被送走的。远在益州城被攻打时,就和抢来的财物一起,被押着南行。
她抬头望向天空。秋夜的星辰撒满了天幕。这几天她明显感觉到负责押解的南诏兵轻松了不少。谈话间说笑起南诏家里的情形。出了嵩州,就进入南诏了。逃走的机会一天比一天少。季英英忍不住望向前面升起一个大火堆的地方。牛五娘管着三道堰的女子,赵修缘管着男人。当起了营头。如果他俩肯帮忙,打听消息就方便许多。偏偏两人就不像是大唐人似的。愿意背井离乡,还做起了南诏人忠实的走狗。
春兰快步走了回来,低声说道:“娘子,奴婢打听到了。”
六个人极自然地围坐在一起。春兰压低了声音道:“南诏害怕本地的女子见着亲眷伙同逃跑。一路上帮着咱们拉车的男子都是其他地方的。朱郎君他们被派到去拉眉州小娘子们的车。天明启程前去,天黑还由士兵押回原来的营地。”
“男女相隔,无法见面。女营之间防守得没那么严。春兰,你仍然每天想办法去眉州小娘子宿营地。把我们知道的情况告诉她们。”
还好没有完全打乱指派。季英英早就问过帮着拉她们牛车的两个男子,他们正是眉州人。
几个女子想要从南诏兵手中逃掉,没有男人的配合是不行的。
这些天陆续打听得到的消息,负责押解百姓和财物的南诏士兵只有几千人。但是掳来的人接近半数都是年轻小娘子。男人们手里又没有武器。不过,季英英认为总会找到机会,一旦二十万大军悉数赶来,那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串通所有人一起逃,比几个人逃走机率大得多。故土难离,没有人想去南诏为奴。麻木的南行,大家缺少的只是勇气和机会。
“联系上朱二哥,咱们就多一些机会。”
这时,几名赵家婢从火堆那边走了过来。其中一人说道:“季二娘,我家二奶奶请你过去说话。”
季英英顺从地站了起来,默默地跟着她们过去。
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回了。也许是忌惮牛五娘手中的狮雕金牌,也许是觉得赵家主仆加起来有一百多人,在三道堰三百多名小娘子中占了绝对的优势。牛五娘成了营头。
南诏人只要小娘子不逃不死,行程顺利。给予营头的权利极大。包括分配食物和晚上御寒的衣物被盖。还有上茅厕的权利。
如果说食物还能少吃,挤在一起御寒。上茅厕就要命了。早中晚三次,押送的队伍会停下来。路边临时搭起简易的棚子。这么多人,时间不等人。总让你排到队伍末,能把人憋晕过去。晚上营头还能烧水洗澡,其他人就没有这样的优待了,最多宿营时遇到溪水,能简单洗下手脸。季英英能闻到身上的酸臭味,她绝不想溺到衣裙上,多添一种味道。
牛五娘坐在火堆旁铺设的苇席上,还穿着大袖锦衣,鬂发不乱。季英英站在三步开外,她已经以袖掩住了口鼻。
季英英那身湖青色的胡服早就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道髻上的银簪也换成了一根布条。牛五娘心知肚明,这一路行来,为了换早点去茅厕,或是多讨一碗热汤,女人们身上值钱的东西都送给了赵家婢。
“背还是这么直啊。”牛五娘悠悠叹息。
季英英平静地说道:“我弯了腰,赵二奶奶想必更不满意。”
牛五娘需要的是能让她随时燃起斗志的敌人。季英英清楚。猫是没兴趣玩弄一只死耗子的。在她面前变得和奴婢一样谦卑,牛五娘怕是不肯再让自己活下去。
“是啊。”牛五娘露在面纱下的眼睛像天上的星子一样亮。火堆的光映在她的眸子里,眼神分外诡异,“背挺得太直,让人想敲碎你的脊梁。弯下腰,让我失了兴趣,我会让你死。两难的选择啊。让人同情。”
“同情?同情杨静渊心疼我心疼得要死,打断他的腿他都会来救我吗?女人哪,权势财富美貌都敌不过嫁个好夫君。”季英英笑了。她看向男营的方向,“赵二郎看起来不怎么心疼你嘛。”
营头拥有相对的自由。至少让人悄悄传句问侯平安的话还是能做到的。赵家大郎就悄悄托眉州女子送来一只香囊。赵大奶奶接了香囊知道丈夫平安,哭得跟泪人似的。哭过之后脸上都多了几分生气。路上分开,到了南诏,哪怕同为奴隶,也能和丈夫相聚。可是谁也没见过赵修缘问过牛五娘只言片语。
行路单调,这点事早传开了。牛五娘的脸被当众扔在地上踩。她厌恶赵修缘,不喜欢赵修缘,在众人眼中,她都是不得丈夫欢心的女人。
第234章 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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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同情自个儿用吧。你越想折磨我,我越可怜你。”
夜里看不清牛五娘的表情。她像没听见似的,挥了挥手,示意赵家婢将季英英带走:“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过你。我就喜欢让你生不如死的活着。明晨做饭的活归你了。天色不早了,耽搁了大家吃饭,你和你的婢女就两天没饭吃。”
三百多人的早饭,平时五十人一组轮班做。六个人,怎么做?这一晚不能睡了?季英英像往常一样没有说话,转身就走。
“不是让你做饭,是让你去挑水。明晨做饭的水还没人挑呢。”牛五娘掩唇而笑,“晚上没人看见,你还能去河边洗洗。我是嫌你身上太臭。每天和你说话,我自己难受。”
她有这么好心?为了有机会让自己干净点,挑水的活都成了美差。快一个月了,牛五娘就是不让季英英和她的侍婢去挑水。成心让她们变成这一营里最脏最臭的女子。季英英做梦都没有想到牛五娘会让自己去挑水。她转身讥道:“你不是戴着面纱吗?掩着口鼻和我说话难受,何不面纱也摘了?”
牛五娘只是哼了声。
季英英高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