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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锦人家-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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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站在院里黄桷树下低声交谈。

    “大郎君,太太忧心得几天没睡好了。这两日还请你守着小娘子。等斗锦之事过去,赵牛两家公开了喜讯。小娘子就想开了。”

    “我晓得。”季耀庭嘴里答应,心里却在苦笑。妹妹不是想不通,过了斗锦之日,她也想见赵修缘一面。他想了想道,“跨院外头是季嬷嬷亲自守着。英英现在体弱,也跑不出家门。我去见见母亲。”

    不让季英英见赵修缘说个清楚明白。她心里始终迈不过去这道坎。季氏此刻异常坚持,不肯再让两人见面。

    “湘儿。大郎君呢?”季英英慢慢睁开了眼睛。

    “娘子,李嬷嬷来过,大郎君出去了。”

    季英英望向屋顶。阳光透过琉璃明瓦投下一道光柱,细小的尘灰在光柱中飘浮着。她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很久,仿佛那些年少时光都化成了尘烟。她的唇角渐渐绽开了一朵凄然的微笑,“斗锦。都是为了斗锦。后天,我一定要去益州城。湘儿,你帮我不帮?”

第50章 别的亲事() 
湘儿咬着嘴唇,急得跪在了榻前:“季嬷嬷守着跨院门,您出不去的。娘子,你别惦记着赵郎君了。”

    季英英淡然说道:“你也觉得我是因为惦记着嫁他?”

    如果不是,您又何必想赶去益州城?不就是想见赵郎君吗?湘儿低下了头,嚅嗫道:“娘子,奴婢嘴笨,都看在眼里……赵郎君虽好,可他与娘子,与娘子……”

    她不擅言词,一句话说的断断绝绝,额头急出了细汗。

    季英英笑出声来:“他和我是不一样的。他是赵家最有希望继承家业的嫡子。我不过是个小染坊家的娘子。”

    见湘儿惊诧地抬起脸来看着自己,季英英笑得浑身直颤:“我都知道。我不过是一直不肯去正视。我骗着自己,以为这世间还有不因门第差别能在一起的真情。我以为我从他眼中看到的,就是真的。所有人都夸我聪明,我终究是个蠢人罢了。”

    她笑着笑着,眼里便落下泪来。

    湘儿瞧着心都揉成了一团,趴在榻前放声大哭。

    “莫哭。有什么好哭的呢?”季英英撑起身体,扶起她的脸道,“以后我再不傻了。为这斗锦,我辛苦这么久,只想去瞧一瞧结果罢了。绫儿,进来吧。我去求太太,不会让你为难。”

    绫儿委屈地说道:“娘子,奴婢不会告诉太太的。”

    她早端了粥来,听到季英英和湘儿说话,不想进来打扰两人。也是想装着没听见,免得被季氏问起,不知道怎么回答。

    季英英没有说破,扶着湘儿的手下了榻,缓缓朝外间行去:“绫儿,你去禀太太一声。我想见她。你想办法让太太相信我。”

    绫儿愣了愣道:“是。”

    白粥养胃。熬得米粒都化了,散发着浓郁的米香。季英英喝了两碗,出了身毛毛细汗。眼见着脸上就有了神采。

    她洗了个澡,感觉还有些乏,又去睡了一觉。等再醒来时,屋里已点了灯,季氏正坐在榻旁。

    “娘。你来怎么不叫醒我?”季英英坐了起来。

    季氏拉过她的手,未语先落泪:“英英,你真的想明白了?”

    季英英心里飞快涌出一股酸涩,她用力眨了眨眼睛,轻声说道:“天底下的好男儿多的是。我不该叫娘和哥哥担心。现在忘不了,以后会忘的。算算日子,赵二郎早该织完斗锦了。我就是想知道,这亲事,他是被逼的,还是甘愿的。就算不能在一起,我也不至于心里梗着这件事,将来糊涂地过日子。”

    “好孩子。”见她说得明白,季氏却忍不住哭了起来。她一把季英英拥进了怀里,哽声说道,“是娘没用。心里憋着一口气,恨着嫡母当初将我远嫁。自嫁后,便与你外祖家断了联系。你爹过世时,你和你哥哥还小,这才给长安去了信。从前不肯巴结来往,有事便写信求助。你外祖父外祖母生气不理也是应该的。若非如此,单凭徐家祖上的功勋威名,区区一个赵家又算得什么?”

    “娘,不借外祖家的势,咱们也能过好日子的。你保住了浣花染坊,养大我和哥哥,是最好的母亲。”

    季英英说着,想起因为自己和赵修缘的情事,惹得母亲担心,也跟着哭了起来。

    母女俩哭过之后,郁结渐去,不由得相视而笑。

    季氏主动说道:“我知道你想去看斗锦。想看看赵家是否能胜。英英,你记得和娘说过的话。”

    “我记得。若有机会见着赵二郎。他若解释便听一听。无论是何原因,都不重要了。”季英英认真地做出了承诺。

    ……—……

    赵修缘三天前就织完了锦。为达到一鸣惊人的目的,赵老太爷看过之后,这幅织锦就没有出过藏珍阁。赵老太爷叮嘱赵修缘亲自守着装裱。

    织工将包裹好的织锦钉进了木箱。看着父亲带着镖局的人将箱子运走。赵修缘环顾着空荡荡的织坊,有着满足,也有着淡淡的失落感。他自信的想,如果这样的锦都赢不回锦王,只能说赵家运气太差。

    父亲会带着织好的斗锦运进锦官城,与剑南道所有参加斗锦的织锦人家一起,住在城中馆舍,等待明日登台。

    赵修缘整了整衣袍,迈着轻快地步伐走出了藏珍阁。

    “郎君!”看见赵修缘,赵安和赵平都快哭出来了。

    赵老太爷严令,谁敢影响赵修缘织锦,立时打死。两个伴当自是听到了与牛家订亲的风声,急得在藏珍阁外走来走去,生生把青石板地都磨掉一层。

    “赵平去告诉太太一声,我先回藤园梳洗。”赵修缘唇角含笑吩咐道。

    赵平给赵安使了个眼色,先行去了。

    赵安跟在赵修缘身后,迟疑了下道:“郎君,你织锦的时候,老太爷好像给你订了亲。”

    赵修缘眼睛一亮,情不自禁望向季家的方向,开心地笑了起来:“这消息来的好,赏一月月钱。”

    等你知道不是和季家小娘子订亲,甭说赏月钱了,赏板子还差不多。赵安突然反应过来,赵平这小子怕是早料到了报信的差使是福祸相依,所以才毫不留恋。话已经说出口,赵安飞快地转着心思,小心地答道:“这事还没传开。大概是老太爷想等郎君织好锦,亲自和郎君说。小的和赵平只是照郎君吩咐,小心探得一些消息,还不知晓做不做准。”

    自己不在,就去季家纳采下聘,英英不会高兴。应该只换过了庚帖。赵修缘一心想知道亲事的详情。脚步一转,走向了赵老太爷的住处:“先去给老太爷请安。”

    赵安愣了愣赶紧跟了上去。

    他心里害怕赵修缘发怒,一直跟到松涛院门口,见赵修缘一脚迈进门槛,生怕知情不报下场更惨,心一横低声说道:“老太爷想给您娶的不是季二娘。”

    “我知道……什么?”赵修缘高兴之余,直接听漏了不是两字。瞬间反应过来时,赵老太爷已站在了他面前。

    他狠狠地瞪了赵安一眼,走过去长揖首:“见过祖父。”

    “二郎,给祖父煮杯茶吧。”

    赵太爷的眼神里藏着赵修缘看不懂的情绪。他顺从地过去,跪坐在了老太爷对面。赵安说的究竟是真是假?祖父明明应允了他,怎么会一声不吭就给他定了别的亲事。

    他盯着炉子,红红的炭烤得铜壶里的水渐渐滚沸。赵修缘执着竹勺又添了一勺水。等水再沸,提壶浇杯。

    茶香四溢,他恭敬地双手递过茶盏。

    赵老太爷慢悠悠地闻香细品。直到饮过两杯后,方欣慰地拈须微笑:“还算沉得住气。过了此关,你就是赵家继任家主。”

    恍若惊雷,在赵修缘脑中炸响。他置于双膝上的手情不自禁地握紧成拳。万千个为什么含在嘴中。他紧闭着双唇,用力控制着将这三个字狂吼出来。他定定地望着祖父。他知道,祖父一定看明白了他的眼神。

第51章 树与藤() 
赵老太爷慈祥地看着他,缓缓吟了首诗:“几岁生成为大树,一朝缠绕因长藤。谁人与脱青罗帔,看吐高花万万层。”

    这是韩愈韩退之的诗。意思是树被藤缠住,不得长高。人去掉了羁绊,从此就能长风万里。祖父把自己比喻成了树,季英英则是阻碍大树成材的藤。赵修缘手一颤,茶水从杯中溅了出来。

    他的脸色先是变得惨白,瞬间又涨得通红,迅速地跪伏在了赵老太爷面前:“祖父,您是疑心二郎的织锦技艺吗?”

    没有了季英英配色,他就织不出好锦。祖父是这个意思吗?一时间赵修缘后悔莫名。如果因为季英英重新配色,让祖父置疑自己的能力。他绝不会用她新配出的色彩丝线去织斗锦。

    他本来已经开工了。是为了确保夺得锦王,才重新装配织机,重新织造。

    不,这不是他的错。他绝不能因此丢掉继任家主的资格。

    赵修缘抬起头,沉声说道:“也许我对色彩的感觉不如季二娘。祖父也见过她绣的锦帕。能比她更强的人并不多。二郎以为,赵家家主只需传承赵家织法的技艺,懂得如何辩锦识锦。更重要的是能够研制出新锦,方能让赵家锦发扬光大。”

    “说的好。”赵老太爷笑了起来。他将赵修缘的每一分表情都看在了眼里。他没有打断赵修缘的话。没有及时告诉他,他理解错了。

    祖父笑了,他没有说错。赵修缘微微松了口气。

    “二郎。祖父并没有置疑你能力的意思。”

    不是置疑他依赖季英英的配色配丝,为何要视她为阻碍自己发展的藤蔓?赵修缘惊愕不己,脱口问道:“祖父不是认为她……”

    “你先听我说。”赵老太爷打断了他的话,示意赵修缘坐起,他眼里透出一丝肃然,“二郎。赵家上一次夺得锦王是二十六前年的事了。你今年织的斗锦是这些年来最有希望夺回锦王的一幅。无论从立意,织造,还是巧夺天工的配色,都达到了赵家锦的巅峰。祖父老了,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在闭目前看到赵家夺回锦王。”

    这些赵修缘都明白。他脑中念头一转,便露出惊色来:“难道杨家今年研制出新的织锦之法?”

    蚕桑文明在蜀地起源甚早。古蜀国第一位先王蚕丛,据说其名来源之一是他教会了百姓养蚕。到了春秋战国,《尚书》记载,时人把成都出产的锦专称为“蜀锦”。到了汉代,成都织锦业日盛,大汉王朝在成都设立了锦官城。织锦业繁茂,城中机杼相和。蜀锦的花样日益繁多。

    每一种新锦的出现,对织锦人家来说意味着财富与名望。

    赵家今年倚仗季英英想出新的配色配丝,感觉锦王触手可得。如果年年夺得锦王的杨家织出了新锦。胜利就成了二五之数。

    赵老太爷沉声说道:“所有的织锦户们都盯着杨家。杨家若无得胜的把握,不会早早透露今年所织的是什么锦。二郎,哪怕赵杨两家今年各有新意,得了平手。杨家与京中织染局陈大使是姻亲,杨家当家主母的哥哥是州府衙门的录事参军。赵家不如杨家有势。”

    终于,赵老太爷的话绕到了赵修缘的疑问上。

    为了成功夺得锦王。祖父放弃了与季家联姻。赵修缘听到这里完全明白了祖父的意思。祖父给自己定的亲事必是官宦人家的小娘子。英英怎么办?她会和他一刀两断。刹那间,他心里一凉,一点点刺痛从心里蔓延而生。

    他还年轻,错过一次锦王,他还有时间有机会。错过了季英英,他这一生还会快活吗?

    时间在斗锦的经纬交织中一点点过去。锦一寸寸织就成形,就像季英英一步步走近。锦已织成,她明明触手可及,他却要转身?

    “祖父三思!”赵修缘再一次跪伏于赵老太爷面前,以头跄地,“杨家有势,但夺得锦王,也赢得明明白白。孙儿不信,与官家联姻,就能在众目睽睽下颠倒事非。别说织锦人家不服,赵家就算夺得锦王,也声名扫地……亲事关乎孙儿一生哪!”

    一盏残茶泼在他脸上。赵老太爷重重地将杯子放下,怒道:“赵家能赢回一个不光彩的锦王吗?”

    茶水淋漓滴落,赵修缘并没被这杯茶泼醒,他望着祖父,抿紧了嘴唇。他有说错吗?

    赵老太爷终究最欣赏这个孙儿,缓和了语气道:“老夫说的还不够明白?赵杨两家如果打成平手。杨家有势,赵家却无。你甘心就此与锦王擦肩而过?”

    “益州府归剑南道西川节度使管辖。州府太守听命于节度使。正副都督皆是节度使亲信。与你定亲的便是西川副都督牛家的小娘子。朝中织染局在长安,鞭长莫及。杨石氏的兄长不过是州府衙门的小小录事参军。凭牛家的权势,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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