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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长的眼,眼角微微往上挑,醺时眸底深处会有迷离的光。
那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眼睛。
她对着看了很久很久,叹息一声,锁进抽屉。
去过几次洗手间后,肚子变得空空如也,阮眠寻思着下楼找些东西吃,还差几节台阶,脚步就生生停下来。
客厅里的一幕让她眼睛深深刺痛。
小哑巴坐在中间,左边是爸爸,右边是妈妈,三人依偎着看电视,笑得不知多开心。
一个念头像毒蛇信子一样舔上阮眠心头——
他们根本不配这样幸福,这是对含恨而终的母亲的最大讽刺。
她吓了一大跳。
这个可怖的念头驱赶着她逃离,不能再在原地停留哪怕一秒。
屋外,狂风骤起,很快大雨倾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被严严实实地覆盖住。
阮眠用力关上门,趴在床上不停喘气。
半夜,雨还下着,她被饿醒过来。
刚从床上爬起来,双腿间涌出一股热流,她怔了半晌,终于反应过来——停了两个多月的月事终于来了,却是在这样一个不合时宜的夜晚。
蛰伏已久,来势汹汹。
她又冷又疼,翻来覆去,又出了一身的汗,熬了大半夜,终于在黎明时分昏睡过去。
迷糊间,有人在说话,尖锐的声音扎人耳朵,阮眠的眼皮重得睁不开,好不容易撑开一条细缝,又被明亮的光刺了回去。
她费力去听,只听到零碎字眼,“低烧自己会退”
“没事的,”保姆又说了一遍,语气开始不耐烦,“只是低烧”
再待下去,桌上摆的午饭该凉了。
应明辉不停摇头,满脸焦急地看向床上的人。
保姆见劝不动他,只好先下楼重新热饭菜了。
阮眠感觉有人在推自己的肩膀,然后一只小手搭在额上,软软的,又有暖风吹过来,一下又一下。
怎么没有用呢?
应明辉鼓着腮帮,憋得小脸通红,又吹了几下。
还是没有醒,他害怕极了,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阮眠脸上。
他拍她的脸,无声、用力地喊她,“姐姐!”
趴在她肩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小时候他就是这样发过一场烧,醒来就再也不发不出声音了,没有小朋友愿意再跟他玩,他们都在背后叫他小哑巴。
“辉辉,下去吃饭了。”保姆又推门进来。
今天一大早那夫妇两人就急急地冒雨出门去了,听说是公司那边出了什么事,她本来想着可以清闲点的,可没想到中午了,那女孩还没下楼吃饭
她直接把无动于衷的小孩抱起来,苦口婆心,“又不是一个妈生的再说,她指不定心里怎么恨你呢”
应明辉在她怀里不停扭动,可终究拗不过她的力气,被抱下楼去。
阮眠的烧在将要天黑时终于退了。
她浑身虚软无力,不经意瞥到床边桌子上放了一碗面条。
面已经有些糊了,没有放油盐,吃到嘴里索然无味,她一口口吃下去,木然地吃完了一整碗。
洗完热水澡,身上才舒服了些,一看到桌上堆的书,阮眠又是一阵头疼。
台风停课一天,作业也比平时多,光是卷子就发了四套,她昏昏沉沉睡了将近一天,耽误了不少时间。
阮眠翻出一张英语模拟卷,开始做起来。
夜深人静,雨也停了,推开窗户,凉风宜人。
她打了个呵欠,手上正写着的语文卷子还剩一篇八百字的作文。
命题作文:回到原点。
她对着看了几分钟,没有任何头绪,只好先慢慢在方格第一行中间写下题目,写完最后一个字,“啪”一声,灯全部灭了。
黑暗从四面八方爬进来,瞬间笼罩住整间屋子。
阮眠用力握住笔,安慰自己,没事的,应该是台风造成的线路故障,很快就会好了。
等了半个小时,电力还没恢复,她从角落里找到一根旧蜡烛,点上,微弱的橘色光芒散了开来。
她就着烛光继续写作文,“回到原点,如同尘归尘,土归土,这不仅是大自然的法则”
快写到结尾了,睡意也越来越沉。
她终于撑不住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一楼的落地钟敲了十二下,钟声在黑夜里幽幽回荡,原本歪着脑袋休息的鸟儿突然受惊般从书架上跳下来。
轻微的“砰”一声,烧到一半的蜡烛被撞得应声而倒,画册上头顶羊奶的牧羊女的笑容映在一片橘红的火光里
第22章()
这场不算大的火灾惊动了家里所有的人。
阮眠呆若木鸡地缩在门边,见那个从乡下来的、身材高大的保姆,进进出出,提着水一桶一桶地往火上泼。
她眼里映着明晃晃的火光,睫毛一动,便眨下一束惊惶不安来。
火势很快被控制住。一小撮火苗“噗嗤”着灭掉,只留余烟和一滩死灰。
书桌被烧掉了大半,后面的墙被也熏黑一大片,淋淋的水,惨白的烟,屋内一片狼藉。
应浩东因公司出事在外奔波一日,不知赔了多少好言和笑脸,事情却还没有丁点眉目,本来就窝着一肚子气回家,翻来覆去到夜深时才睡下,没想到又出了这档子事,片刻都不得安宁,此刻真是暴跳如雷,一口气都喘不匀,抬手就要甩阮眠一个巴掌。
阮眠站在原地,不闪不躲,其实是整个人都吓懵了。背在身后的手不停打着哆嗦,眼泪也一涌一涌的。
她沉默着,知道自己无意间闯下了大祸,甚至连辩护的资格都没有。
她低着头,不敢去看在场的任何一个人。
没有人会和她站在一边。
可心底又执拗地出现另一种声音:
打吧打吧,就当这巴掌把为数不多的父女情分打散,从此以后,我就不欠你什么了。
也不会再心存任何的奢望和幻想。
她明白得太迟,又好像明白得刚刚好——
相安无事,才是他们这一世作为父女最好的结局。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朦胧的视线里,那个满脸怒意的男人被小哑巴死死地抱住双腿往后推
她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眼泪立刻就蹦了出来。
王佳心也在一边柔声软气地劝,“浩东,算了吧。眠眠还小,再说,她又不是故意的”
应浩东一听这话更来气了,怒目圆瞪,“她要是故意的那还得了!”
他说着又要挥臂上前来。
小哑巴好像发了狠劲,涨红着小脸硬是把他推得往后退了一点。
难以置信,那副瘦瘦小小的身体里竟藏着这样的力量。
王佳心立刻去拉儿子,拉不住,只好掰他的手指。松了这根,那根又紧紧合上
应浩东一把抱起儿子,见他哭得满脸是泪,嘴巴张着想说什么,就是发不出声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骂骂咧咧说了好一通重话,总算把积在心底多日的浊气吐了大半,这才抱着小孩下楼了。
王佳心看了阮眠一眼,那是很冷淡的眼神,透着淡淡的厌恶和嘲弄,仿佛她这些时日来的温婉宽容都被一层皮裹着,现在这张皮被大火烧掉了,便露出真实的模样来。
一个软弱前妻留下来的女儿,又不受父亲宠爱,根本没有丝毫威胁性,如果她听话,那么便也不缺多一张嘴吃饭,可如果
保姆重重地嗤笑一声,她的眼神和女主人的如出一辙,不过更为直白,赤果果地暴露出轻蔑之色。
夜色那样深,终于还是藏不住某些东西了。
落地钟又敲响了,一下,两下。凌晨两点钟。
阮眠把自己抱成一团,靠坐在门边,整个人无助地埋进膝盖里,被火揉碎的楠木清香被风稀释掉,徐徐飘了出来,裹住她周身。
小东西蜷缩在她手边,耷拉着脑袋,安安静静的,一副很乖的样子。
她被火惊醒的第一瞬间就是去找它,所以它被保护得很好,毫发未损,只是受了点惊吓。
夜显得格外漫长,时间仿佛分秒都被拉长来烧成了灰,钟又响了六下,天色彻底放亮。
晨光肆无忌惮地从窗外照进来,探出条条缕缕光亮,照得满室纤细的尘悠悠浮动。
阮眠终于动了一下,浑身发麻,眼里已经哭不出泪来。
带回来的三本书和作业本全都烧掉了,可今天还要去学校。
她扶墙站起来,走进房间洗漱,刚挤好牙膏,含了一口水,抬眼,木讷地看着映在镜子里的人,她几乎认不清那是谁。
你是谁?
一个没有人疼的孤儿。
一棵没有根的浮萍。
她已经许久没有吃过早餐,今天却饿得厉害,脚步都打着飘儿,背着书包下楼,听到客厅里保姆扯高声音喊,“你打错电话了,我们这里没有一个叫阮美琴的人!”
说完,“啪”一声挂了电话,嘴里还嘀咕着,“一大早的真是晦气。”
阮眠浑身一震,立刻走过去,走得太急,差点被地下的小椅子绊倒,她撑着茶几直起身子,捞起话筒,重播原先的号码,接通后,在保姆莫名其妙的眼光里平静出声,“你好,我是阮美琴的女儿。”
那边顿了顿才说,“我是xx墓园的工作人员,是这样的”
一天的课结束了,和以往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只是潘婷婷和曾玉树见阮眠脸色憔悴得厉害,追着问了几句,她没有心情,只是摇头说没什么。
下午放学回到家,阮眠放好单车,刚踏进门槛,就听到客厅传来一阵对话声——
“这种鸟在我们乡下叫鬼娘娘,是大凶之鸟,最容易给家里招来血光之灾。对了,您刚刚不是被刀片划破了手吗?”
“是啊,”王佳心说,“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前段时间公司刚丢了一个大订单”
第23章()
保姆附和,“还有昨天晚上那场火灾总之,那祸害人的东西是千万留不得。”
听到这里,阮眠忽然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果然,当她回到房间,那个小身影已经不见了,她找遍各处,还是没有,冷汗出了一身,一颗心像被人扎了几根针一样,刺刺的疼。
正要跑出去再找找,一转身,看见小哑巴站在门口。
他的手里,捧着一只小小的、冰冷的尸体。
直面的冲击太大,阮眠心底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断了,她情绪失控,歇斯底里,向前用力推了他一把,“你们太残忍了!”
这句话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她想用更恶毒的语言去诅咒这些残忍的人,可想不出,一个字都想不出来。
应明辉被她这一推,身子没稳住,“砰”一身撞上后面的楼梯扶手,后脑勺立时肿起来一个包。
他很快站起来,忍痛小心翼翼地走近,将那鸟儿递给她。
阮眠颤抖着双手,将那已经冷掉、硬掉的小身体抢回来,眼泪一颗颗地掉下,渗进那染血的羽毛里。
血被化开,鲜红一片。
她红着眼,声音哽咽,“它还没学会飞,它还没飞过一次”
应明辉也跟着她哭。
他多想告诉她,它飞过的,或许那是它短暂生命中唯一一次的飞翔,在它被人拿着晾衣杆追赶的时候。
然而,它最终也只是飞了那么一下,就像深秋里成熟的柿子一样被人打落下来,趴在混着青草香气的烂泥里,再无声息。
他还只是个孩子,无法阻止这一场杀戮。
他抱着它,它在他怀里跳了两下,他惊喜地以为它刚刚只是晕了过去,可它的嘴角开始渗出血来
他多想告诉她啊,可是他说不出话,他根本发不出声音。
应明辉哭得浑身发抖——姐姐临走前看他的眼神,那熟悉的厌恶,就像他不会说话以后,那些玩伴们看他时一模一样。
也再没有人愿意跟他玩。
当他知道自己有一个姐姐,仿佛得了这世上最好的礼物,可妈妈却说,她不会喜欢你的。
为什么不会喜欢呢?就因为他是个哑巴吗?
可心里到底还是怀着期待,她是他姐姐,总是会不同的吧?
现在她一定很讨厌他了吧。
阮眠从楼上跑下来,迎面就撞上从门外进来的保姆,她狠狠地瞪了这中年女人一眼,然后跑出去。
终于在小树林里停了下来。
“尘归尘,土归土,这是大自然的法则”这是她昨晚写在作文里的句子。
那棵倒下的大树早被搬走,原地留的大坑又种上了一棵小树苗,嫩绿的叶子迎风舒展着,阮眠跪下来,捡起一根树枝,在旁边挖了个小坑。
她当初就是在这个地方把它捡回去,现在还把它送回这里。
阮眠在坑底放了一片树叶,把小东西放进